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衡阳王府的后花园的凉亭外, 黎煊阔步而至, 见亭中温羡与黎烨两人相对无言,不由无奈地扯了扯唇,抬步拾阶而上。
“你们俩这是在做什么?”
黎烨双手一摊, 笑道:“我就想请温大人喝杯酒而已。”他说着顿了一下, 看向满面春风的黎煊,浓眉一挑,眼底露出一丝揶揄的笑意,“我们来了大半天都见不到你,怎么,这会子终于舍得你家小郡主来见兄弟了,嗯?”
听他提及自己的女儿,黎煊的目光柔和了一下, 只道:“孟氏来了。”
“黎煜现在的正妃?”黎烨冷嗤一声,“啧, 看来是真的坐不住了啊,连女人都用上了。”
因见一旁的温羡敛目喝茶不语,黎烨伸手夺了他手中的茶盏, 而后摸着自己的下巴, 若有所思地道:“温大人办事的效率可真是让人不敢恭维啊。”
“哦, 是吗?”温羡淡淡地瞥了一眼黎烨,“依建州王您的意思该何如?”
当初黎烨得知黎煜派人刺杀黎煊后, 当即就布下一局, 命人假装行刺云惠帝, 再把黎煜派去的人逮了,好让黎煜顶了这意图弑父弑君的罪名。“人犯都有了,温大人难道还打算放太子一马?”
温羡不急着回答,只看向一旁落座的黎煊,后者抿唇,适时开口对黎烨道:“二哥一番好意,我心里明白。”上林苑秋猎时山下早有禁军把守,卢鸣筝意外早产,衡阳王府的亲卫如果没有人放行是根本进不了上林苑的,而能做到这一切的只有刚刚接手禁军的黎烨。黎煊心知黎烨于帝位无心,也知他此番针对黎煜都是为了自己。但是他更知身居高位的云惠帝并不是个糊涂人。
“栽赃陷害并非良策。”黎煜如今自乱阵脚,是他肚中草包,可满朝文武不乏眼睛雪亮之人。“二哥无须自己沾了一身腥。”
黎烨闻言,微微泛黑的俊脸上露出一丝不耐来,他皱眉揉额,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你还真是婆婆妈妈的。”
“不是婆婆妈妈,而是要黎煜无话可说。”
温羡淡淡的一句话教黎烨立即就换了一副表情,煞是好奇地问道:“听你的语气,是有了更高明的良策?”
温羡颔首,“说来也多亏了王爷你。”
黎烨习惯了直来直去地说话,此刻听温羡如此说,便觉得有些头疼了,“读书人说话就是啰嗦,说明白些。”
“明日早朝,王爷便知原委,不急不急。”温羡缓缓露出一个笑容,悠然自得地又呷了一口茶。
而黎烨却被勾起了好奇心,他看向一旁淡笑不语的黎煊,见其也冲着自己摇了摇头,一时心里好似被猫爪挠了一般,想要揪着温羡的衣襟问个清楚,可还没来得及动作,那边温羡已经放下茶盏站起身,缓袖轻拂,转身扬长而去。
“……”
夜幕悄悄降临,夜色如墨蔓延开,缓缓地淹没了整座信陵城。温府卧云居里,灯火明亮,颜姝轻轻地扶着腰站在门前廊庑下,目光落在院门的方向,眼底浮着一丝焦急。
翠喜捧了一件披风出来,小心翼翼地替她披好以后,忍不住轻声劝道:“姑娘,夜里风凉,你还是进屋去等着吧。”前几日大夫请脉,还叮嘱说要仔细将养着呢。
颜姝闻言摇了摇头,只道:“无妨。”如今夜色已深,还不见温羡回来,她的心里总有一丝隐隐不安。“翠喜,岑伯那边有消息吗?”
“岑伯说,衡阳王府小郡主洗三,宾客众多,姑爷许是在席上耽误了时辰。”翠喜见自家主子面上满是担忧之色,便劝道,“姑爷身边有常信和常达跟着,又是去的衡阳王府,不会有事的。”
拢了拢身上的披风,颜姝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扶着翠喜的手,“陪我走走。”
言罢,轻抬脚,拾级而下,缓缓踱步朝着院门口的方向走去。
主仆二人缓步离了卧云居,沿着曲折的画廊往外走,才走了没几步,就听见前头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颜姝心头一跳,先前那股子不安一齐涌了上来,她攥住翠喜的手,焦急地道:“翠喜,快扶我过去。”
翠喜显然也听见外面的嘈杂声,这会儿也顾不得再劝颜姝,连忙扶住她借着画廊悬着的灯笼光亮往嘈杂声的来源走去。
衡阳王府宴席散的晚,温羡乘着马车回府时,夜色已经暗了下来。本来马车平平稳稳地行驶着,突然一阵颠簸,温羡掀开车帘就发现马车已经教一群黑衣人给团团围住了。
这一波黑衣人来势汹汹,出招格外狠绝,温羡应敌之际一时不查,就被躲在暗处的人放了冷箭。
常信和常达制服了黑衣人,护着温羡回到府里时,温羡月白色锦袍的前襟早被染红,着实吓了岑伯一跳,而后才有了颜姝听到的嘈杂声。
温羡勉力撑住一丝清明,吩咐岑伯不要惊动颜姝,只让他把万俟燮请到竹里馆为他治伤,“对夫人只说我吃多了酒,今晚在书房歇下了。”
岑伯应了一声,急急忙忙地就忙活开了。
颜姝到竹里馆书房门前时,正好遇上常信捧了一盆血水出来,她脸色霎时一白,看向面露难色的常信,声音微颤地问道:“大人受伤了?”见常信点头,她脚下步子一软,被翠喜扶住以后,她咬了一下唇,推开她,提着裙子,不顾自己圆滚滚的肚子,脚步匆匆地就往书房里跑去。
“啧,你还真是个命大的,但凡这箭淬上点毒,或者射偏一点,小爷纵使有跟阎王爷抢人的本领,恐怕也救不回来你了。”万俟燮站在水盆前,一边净手,一边道,“不过眼下虽是性命无忧,你可得给小爷我悠着点,好好休息,这几天还是别下地了。”
软榻上,温羡俊脸苍白,神色恹恹,闻言扯了一下唇角:“我知道,这事别与姝儿说,没得吓坏了她。”
“呵,你以为能瞒得住?”万俟燮冷笑了一声,看向从门外进来的人,背对着温羡,一字一顿地道,“晚了。”说着,往旁边挪开一步。
温羡不明所以,抬了一下眼皮,一下子就看到眼眶通红的颜姝捂着唇站在屏风旁。
“姝儿……”温羡一手撑着软榻,想起身,不防牵动伤口,额上立时沁出一层冷汗,唇上的血色也跟着褪去。
颜姝从未见过他这般狼狈虚弱的样子,见状连忙奔至榻边扶住他,“别动。”她目光落在他缠满绷带的胸前,鼻头一酸,顿时流下泪来,“怎么会受伤呢?是不是很疼?”
温羡抿唇,等伤口处的疼痛稍稍平复了一些,他才握住颜姝的手,露出一抹笑,安抚她道:“没事,不用担心,只是一点小伤。”
“是啊,就一点小伤,伤口偏一点就能去黄泉路上散步了。”
“万俟!”
“好了好了,伤药我都开好了,按时换药,内服的汤药也别落下,静养个十几天就能活蹦乱跳了。”万俟燮打了个呵欠,甩甩衣袖,“小爷我回去睡觉了。”
目送万俟燮的身影消失在门口,温羡才又看向默默流泪的娇妻,捏了捏她的手,语带歉意地道:“我真的没事,害你担心了。”说着便想起身替她拭去脸上的泪水。
颜姝止住了他的动作,自己胡乱地用袖子抹了一把脸上的泪,道:“你别乱动了,免得扯到了伤口。”因见他额上满是冷汗,便从袖中拿出绢帕,轻轻柔柔地替他拭去汗珠,一边又忍不住问道,“是因为那桩案子吗?”
关于上林苑发生的事情,温羡从未向颜姝隐瞒过什么,此刻见问便微微点了点头,知道她心里担忧,他握紧了她的手,道:“放心,很快这些事就都能了结了。”
“那你知道是谁派来的刺客吗?”颜姝小声地问道。
温羡阖了阖眼,半晌才道:“常信会审出来的。”
他面上露出浓浓的倦色,颜姝将手轻轻地贴在他的脸上,抚平他微微皱起的眉头,柔声道:“好好休息吧。”竹里馆书房的软榻虽比不得卧云居里舒适,但此时也不好再移动温羡,于是颜姝扬声吩咐守在外间的翠喜去取了被子过来,亲自为温羡盖好后,才坐在榻边的鼓凳上盯着他瞧。
阖目的温羡无奈地睁开眼,身子往后挪了一挪,对颜姝道:“过来陪我。”
颜姝却摇了摇头。
他伤在心口,她又怀着孩子,那软榻不好挤。
“我睡了一下午,不困,我就坐在这儿陪你。”
温羡蹙眉,“你这样是要让我心疼呢?”说着作势又要起身。
颜姝见状,连忙拦住他,“你小心些。”到底不愿意看他勉强撑着精神折腾下去,颜姝乖乖地上了软榻。好在她身量娇小,即便是双身子,也占不了多大的地方。
颜姝小心翼翼地避开他的伤口,轻轻地哼起平州的小调,声音柔柔的,让温羡终于慢慢地阖上了眼皮睡过去。
书房里的烛火摇摇晃晃,等到身边人的气息平稳了下来,颜姝才轻轻地坐了起来,手指轻轻抚过温羡苍白的脸庞,她慢慢地抿紧了唇。半晌,她还是悄悄地下了榻,走到门口吩咐常信又搬来一张软榻后,才歇下。
从前她睡姿不差,可自从怀了孕以后,每天夜里她总是会翻来覆去,如今温羡身上有伤,她担心自己夜里无意识地会碰到他的伤口,又不放心他一人歇在这边,只能再添一张软榻了。
灯火阑珊,屏风映影成双,这一夜到底有惊无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