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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天龙听完贺程程的话后, 眉心都拧成一个“川”字了。他迅速走到卫兵那,说了几句什么, 回来的时候向她一招手:“走吧,进来。”
贺程程答应着,小跑跟上。
朱天龙路上有几分埋怨,说:“你既然看见了, 当时怎么不站出来,现在都已经结案了, 关戎也领了处分, 是不是太晚了啊?”
贺程程频频点头:“是我不好。”
心里其实别扭着呢,还不是关戎一直要她藏着不许她出来。要是那时候追出来就好了, 要是那时候跟着纠察过来就好了。
可是事已至此, 说什么都晚了。
贺程程说:“……我那时候, 有点害怕。”
“邪不压正, 能有什么好怕的,弄成现在这个局面反而难办。”朱天龙跟关戎的情谊果然深厚, 突突突地说得贺程程一阵难堪。
宿舍楼里都是一帮十几二十岁的大老爷们, 刚刚吃过饭不久,两人成列三人才成行地在路上走, 猛地看见一个女生过来, 都挺新奇。
附近没有纠察也没有领导,一帮血气方刚的男孩们朝着朱天龙挤眉弄眼:“老朱有点厉害啊, 不打算给大家伙介绍介绍吗?”
朱天龙几个惊涛掌给排开了, 跟一边贺程程道:“别害怕啊, 都是开玩笑的。首长昨天来的,现在也不知道在不在办公室,反正碰碰运气吧。”
贺程程一颗心都记挂在关戎身上,没有多余的心思寄放在其他人那里,追在朱天龙后面问:“你们首长是什么干部,叫什么名字?”
朱天龙没来得及回答,两个人正通过一楼过道的一间学习室。这是通往副校长钱厚生临时办公室的必经之路,但他一时没想到,这也是通过关戎禁闭室的必经之路。
贺程程只是随意往门内看了下,就愣在当场。里头的人原本正低头一笔一划抄着三大纪律八项注意,跟人对上视线的一刹那,一下猛地站起身来。
关戎长手长腿,桌椅像小了一号,这会因为他的莽撞弄得东倒西歪。禁闭室内陪着他的一名纠察吓了一跳,手里的书放下来,问:“关戎,你干嘛?”
关戎一眨不眨地看着门外,门外的人也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他一夜没有合眼,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布满血丝。没有洗漱,原本干净的下巴已经冒出青色的胡茬。他整个人都有些乱糟糟的,带着一点点颓废后的慵懒。
贺程程还是头一次看见这样的他,记忆里,还是他带着贝雷帽,吹着小海螺时的神气劲儿。人前很礼貌,人后很嚣张,白眼翻得黑眼珠都看不见,说她是童养媳。
长大了,也一点不消停,因为一点小事就跟她发脾气,有时候她都觉得莫名其妙,不知道哪里惹到他,偏偏他就是永远占着理地欺负她,从来不肯让着她。
世界上怎么能有这种人啊,可明明这么可恶了,看到他这样也还是会很难过。
贺程程只看过关戎耍威风时的样子,只看过他高高在上一副不依不饶的样子,可没有人告诉过她,这样骄傲的人也有委屈的时候。
没有人能永远随心所欲,哪怕是关戎,也要在军营里接受磨砺。如果偶尔忙得连饭都吃不上,就会受到胃的惩罚。
关戎将笔往桌上一掷,气势汹汹的,似乎是要走出来。纠察察觉出来,一把把他拽回座位,按他坐下,又反手将门关上,“砰”的一声。
贺程程被这阵气流推得闭了下眼。
朱天龙催促道:“看到有多惨了吧,这才刚开始呢,等军训结束回到学校,还有他受的。”
贺程程慢吞吞睁了眼睛,眼眶红了。
心里是酸唧唧的难受,可当贺程程看见当天在的“首长”后,心头翻滚的那点难受劲就被另一重情绪所打破了。
贺程程原本是想假装和这个关教官不熟的,毕竟一对青梅竹马单是听起来,就是愿意为对方肝脑涂地的。她怕自己的证人证言不够有力,也怕跟关戎的关系成为他新的污点。
可哪里就那么巧,钱厚生作为一个知道她和关戎所有苟且,不对,是过往的自己人,从一开始就挑战了贺程程早已想好的坦白方案。
钱厚生看到贺程程也颇为意外,让朱天龙出去后,笑着看向贺程程道:“我说他大晚上的不训练,为什么要请假出去呢,原来是为了你这小丫头。”
贺程程实在是不好意思,将刚刚进门前特意戴上的帽子拽下来,两只白嫩嫩的手抓着搅了搅:“……他不是为了我。”
“那你说他干嘛不好好带队,非要请假,还煞有介事地跑过一整个校区。你别跟我说他就是闲得慌,放着正事不干,为了去看你们学校的风景!”
贺程程沉默了,事情发展得太快,以至于她到现在还没空问关戎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也很害怕又一次自作多情地以为他是为了她后,遭到他核爆式的打击。
万一人家就是去看风景呢,万一人家喜欢东区食堂的饭菜呢?
贺程程决心把这个话题跳过,说:“首长,昨晚真的是那个男生不对,他拿着手机耍流`氓,关戎是去阻止的。可是现在看起来,好像根本没人领他的情。”
连那个女生自己都没意识到危险就在身边,居然第一时间就逃跑了。
钱厚生看了贺程程一会儿,忽然露出一个十分无奈的笑容,说:“真是长大了,以前你跟在关戎身后,都是跟他一样喊我舅舅的,现在居然会喊我首长。”
“……”贺程程已经把帽子揉得不像样了:“舅舅。”
钱厚生笑起来,胖胖的一张脸颤着,他走出办公桌,拍了拍贺程程的肩:“行了,这事我知道了,一会我跟警局那边打个招呼,说一下这个事,你做好做笔录的思想准备。”
贺程程点点头:“要我过去也行,我可以打车去他们那反应情况。”
钱厚生去拿桌上的茶杯:“那倒用不着,你要丢了,关戎得跟我拼命。回去等着就行,大家都是人民公仆,应该的。”
茶是新泡的,热水滚烫。钱厚生挺渴,等不及冷,凑在上面吹了好一会儿,方才吸溜着喝了几口,额头都渗出汗来。
他暗自思忖着,似乎没听见关门的声音啊,转身一看,贺程程居然还站在后面,一脸认真地看着他。钱厚生纳闷:“还有事?”
贺程程大眼睛明亮,很用力地点了点头,帽子重新戴回头上,说:“请问……您什么时候下命令,让关戎从禁闭室里出来?”
钱厚生意外:“我没准备让他出来啊,命令已经下过,不能更改。”
贺程程刚刚放下的心又提起来,很紧张地说:“可是之前他是被冤枉的,所以这个命令是错误的,法院都能改判,为什么这个不能更改?”
钱厚生将杯子放下来:“那小子太冲动,就是欠收拾,让他关几天杀杀锐气也好。免得一天到晚分不清重点,出去尽给我惹事。”
贺程程说:“但你也承认昨晚的事情不是他的过错的吧?”
钱厚生没怎么明白这姑娘的意思,想了会,点头。
“既然不是他的过错,那他就不应该承担相应的后果。如果首长想教训他,那应该换个命令执行,而不是简单地用这件事来处罚那件事。”
钱厚生这才有点反应过来,说:“……理是这么个理。”
“命令是死的,人是活的,明明他没错,怎么能让他一直背着这件事受罚?以前有人扶老人被讹的时候,媒体不是都在说吗——不能让做好事的人寒心。”
贺程程每说一个字都要想一想,很认真很专注,生怕被人找到漏洞给驳斥。
其实心里不是没有胆怯的,眼神偶尔会游离,组织好语言再小心看回人脸上。
钱厚生认识贺程程多年,记忆一直停留在她畏畏缩缩地跟在自己外甥的后面。不敢说话,不敢动作,连表情的幅度都要保持在合理的范围。
关戎那种臭脾气,时不时就冲她发一下,她当然也不敢回嘴,带点委屈地撇一撇嘴。以为两人总算要闹崩了,偏偏关戎一喊,她就立马乖乖跟过去。
可要说关戎对她一点都不好,也不对。
钱厚生也有个儿子,比关戎大不了几岁。偶尔一次看见贺程程,回来说了几次很喜欢,钱厚生就记住了,下次碰面拉着关戎说要他把贺程程让给哥哥。
关戎当时没反应,转身去问自己爸爸什么时候到正月。关首长跟钱厚生都是一头雾水,很快就听关戎一本正经解释道:到了正月,我要去剪头。
正月剪头死舅舅。
他哪里来这么一个不孝顺的外甥?
钱厚生至今想起这事还觉得有点膈应,如今垂着眼睛看向面前的人,今天的贺程程没有以前的黏糊样,反而有点让他大开眼界的感觉。
钱厚生朝她点头:“行,我这就把报告递上去。”
贺程程一只手搁在胸前,终于长长叹出一口气,笑眯眯地冲钱厚生敬了一个不怎么标准却很庄重的礼:“谢谢首长!”
警察效率很高,一刻钟就赶到了学校。贺程程在钱厚生的办公室里跟他们碰面,把自己知道的一一讲了个遍。
她的行程是可以追踪的,离开面试的时间有据可查,对细节的描述又十分清晰。唯一不利的是她在关戎手下训练,仍旧有替人开脱的可能。
警察做好笔录,表示还要再进一步搜索证据,贺程程也说会帮忙:“我觉得可以尝试恢复他手机里的资料,一定会有所发现的。”
警察一边点头一边说:“好的,我们马上研究下,一定早日解决这件事。你也再好好回忆回忆,看看有没有什么其他线索。把这么个人放学校里,太危险了。”
几人聊过,结束的时候已经靠九点了。夜里的训练结束,教官们正陆陆续续往宿舍里走。一楼禁闭室外已经围了不少人,热闹的声音老远都听得到。
关戎的禁闭令正式被解除,之前的通报批评也被迅速收回,一帮早就替他不平的战友赶过来看,以迎接英雄凯旋的态度庆祝他的回归。
“你小子牛批啊,大晚上不带队,跑外面见义勇为。”
“禁闭的小灶好吃吧,独立雅间,全程陪护,五星级待遇了。”
叽叽喳喳里有人突然喊了句:“哎哎,注意形象,有美女出没!”
方才还在演绎真心实意战友情的无数人立马齐刷刷往外看,众人心中“不是美女扁死你”的腹诽,在看到十步远一张清纯甜美小脸蛋的时候,转成了倒吸口气。
她看起来太小了,又太灵了,大大的眼镜框架在鼻梁上,几乎挡住了一半的脸,圆而黑的眼睛里闪着跳动的光,又想往这边看又不敢的样子。
“可爱了,好像阿拉丁。”
“神他妈阿拉丁,是阿拉蕾。”
朱天龙清开这帮眼里冒红心的家伙,留出一条直通贺程程的小径。他朝小径尽头的关戎道:“救命恩人来了,不好好去谢谢?”
关戎早就看到了贺程程,这时候莫名其妙地嗤笑声,便一言不发地闲散靠到木门上。两只手白皙修长,骨节分明,从裤子口袋里拽出了领带。
他微微扬起下巴,露出紧绷流畅的下颔线,两边领子被仔细翻起来,再歪一歪头将领带绕上去,冷峻的脸上带着张狂又肆意的表情。
而自始至终,他的一双眼睛就没从贺程程脸上离开过。贺程程看着他动作熟练地打好领带,翻回领子,突起的喉结上下滚了下。
神奇了,隔着这么远,贺程程都能听见他吞咽口水的声音。
而自己居然也情不自禁地往下咽了一口——“咕咚”。
这么吵闹的地方,贺程程仍旧能听到自己的一颗心扑通扑通在跳,并没有什么好紧张的,可是只要一想到他扬着下颔,微垂着眼睛看她的样子,就觉得整个人都好奇怪。
耳朵也被连累了,渐渐就从雪白的两只充进血,再过一会儿,连脸都红了。
贺程程觉得自己快热得冒烟,袅袅气体要从耳朵鼻子里往外冒。在这一切没发生前,她手脚无措地捂了捂戴得好好的帽子,再迅速将头一低,脚底抹油地跑了。
夜里起了风,吹在脸上冰冰凉凉,可从教官宿舍到自己宿舍这么短的距离,不足以让她降温。贺程程就含着唇,埋着头,绕着两栋宿舍楼走过一圈。
再走一圈。
路过教官宿舍旁边的小鱼池时,贺程程兜里一阵“好饿好饿”的响。掏出来看,发信人一栏告诉她是关戎那家伙:往你的三点钟方向看。
三点钟……
贺程程思维习惯性停顿,先在脑子里画了一个钟,分割成十二块,一一标上数字后,才找到传说中的三点钟位置。
一棵掉了所有果子的桃树,连树叶都将被蚕食殆尽,有个穿着军装的男人倚在上面。
枝干分割了皎洁的月光,清冷的光线洒在他熟悉的脸上。贺程程见他忽然站直了,原本插`在兜里的两只手平展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