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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承周的神情,让李向学很是欣慰。作为一名党员,听到有任务,这种渴望的心情,他很能理解。
还有刚才路承周对张奉新的观察,正是因为他观察得如此细致,才让李向学对张奉新很是警惕。
路承周的观察力,让李向学很是满意。
去年下半年,北方党组织遭到空前大破坏。
中央驻北方代表秘书长、河北省高官和全体常委、省军委、省互济会、省反帝大同盟、北平和海沽市委、保定特委、定县中心县委等大批干部数十人被捕。
与此同时,海沽学生抗日救亡运动,也被国民党当局破坏。
整个海沽,笼罩在白色恐怖之中。
全省党员由三千人,减到不足五百人。
而海沽的党支部,也由十九个,减至十个,目前能联系的党员不足五十人。
海沽的革命,处于低潮。
形势非常严峻,但党的工作从来没有停止。
就在几天前,中央派来了代表,主持北方局工作,领导北方党继续革命。
北方局管辖河北、河南、山东、山西、陕北、东北以及绥远等地的工作。
而北方局联络局,也就是目前党的特科组织,派来了田南晨同志,直接领导特科的同志。
“你的任务,是找一个合适的住处,必须保证安全。”李向学叮嘱着说。
此次要住进英租界的,正是田南晨同志。
原本田南晨是住在法租界的,然而,国民党特务已经潜入法租界,并且公然跟踪抗日人士。
情况万分危急,特务随时可能动手,法租界已经不适宜再活动,只能紧急转移。
相比法租界,英租界的治安要更好,不管哪个党派,都不想在这里惹事。
无论是日本人还是国民党特务,都不好在英租界搞迫害。
“没有问题,保证完成任务。”路承周的目光中露出坚毅的神情,掩护自己的同志,是他义不容辞的责任。
与李向学分开后,路承周警觉的观察了四周,没有发现异常后,步行了一段距离,再叫了辆胶皮车。
到广善大街后,距离治安里还有几百米,路承周让车夫停车。
路承周下车付钱的时候,猛然呆住了。
自己的行为,与张奉新在爱丁堡道和康伯南道是何其相似?
这能说明什么?
张奉新难道跟自己一样,也有秘密身份?
这个想法,在路承周的脑子里一旦产生,马上就生根发芽。
他迅速在脑子里,验证这个想法的真实性。
结果,越想越觉得张奉新很神秘。
路承周突然之间,推翻了对张奉新所有的印象,重新推断他的身份。
张奉新借钱给自己,自然不是出于一片好意。
他用化名,也绝对不是做好事不留名。
正如李向学所说,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他居心叵测。
路承周也曾经想过,张奉新结交自己,是不是看中了自己的身份?
路承周在警察教练所毕业后,肯定要当警察的,无论是在华界还是租界,或多或少都能帮到张奉新。
当时克莱森琪对他就很欣赏,张奉新可能看中的也是这一点,果不其然,最终路承周到了英租界。
如果张奉新仅仅是一个正当的商人,他想结交自己,倒也无可厚非。
但是,如果张奉新别有居心,情况就完全不一样了。
路承周突然想到刚才李向学的神情,他让自己详细说出,张奉新从王氏诊所到广发旅馆的行为,恐怕也是有所怀疑了吧。
路承周一直在脑海里想着张奉新的事,脚下则不由自主的朝着治安里走去。
治安里是路承周的家,他直接回家,并不会引起别人的注意。
在家里重新换一套衣服,再做一次中转,能让他与李向学见面更加安全。
快到治安里的时候,迎面走来一男一女两个青年。
刚开始路承周还没有注意,毕竟路灯昏暗,可是,当他听到他们的喃喃细语后,他心里猛的剧烈跳动起来。
因为,他听出来了,这两人都是他的旧友。
男的叫程瑞恩,女的叫马玉珍,都是路承周的发小。
他们小学,中学都是一个班,又都住在治安里,关系特别好。特别是马玉珍,与路承周更是两小无猜。
路承周考入海沽警察教练所之后,与他们的来往就少了很多,也不再参与他们的活动。
路承周秘密加入了共产党后,按照李向学的指示,尽量不要与左倾人员有交集。
可是,他以前的同学和朋友,并不知道这一点。
只是觉得,路承周的父亲逝世后,他性情大变,不再爱国,不再抗日,身上的血也冷了。
因此,他们对路承周有很大的误解。
路承周也不便解释,有些事情,也是不能解释的。
路承周听到他们的声音后,原本想绕开避过。
但是,眼尖的程瑞恩,已经发现了路承周。
毕竟,他们是从小光屁股长大的玩伴,哪怕是看到路承周的影子,都能知道是他。
“路承周!”程瑞恩大吼一声,他身材高大,声音洪亮,几步就冲到路承周面前,像拦路打劫者一样,挡住了他的去路。
“程瑞恩,你好。”路承周想躲已经来不及,暗暗苦笑了一声,无奈的说。
程瑞恩一开口,他就感觉到了对方的怒气。
差不多两年了,自己一直躲着他们。
至于马玉珍,他也只是看了一眼,马上就缩回了目光。
“怎么,怕见我?”程瑞恩冷冷的说。
他与路承周真是从小玩到大的兄弟,两家相隔不远,小学、中学都是一个班,关系特别好。
可是,随着路承周考入海沽警察教练所,一切就发生了变化。
路承周不再参加他们的活动,渐渐与他们疏远。
这让程瑞恩很是不解,难道当了警察,就不能爱国了吗?
据他所知,有些警察,还是很同情和支持他们的爱国行为的。
“我怕你个卵,走,今天领薪水了,吃炸酱面去。”路承周当然不会怕程瑞恩,他只是不愿意与程瑞恩多联系罢了。
在学校的时候,路承周知道,程瑞恩是很左倾的,考入北洋大学后,就更加积极了。
去年反帝大同盟遭到破坏时,路承周一度很担心他的安全。
幸好,程瑞恩和马玉珍都没有事。
“最近还好么?”马玉珍听到程瑞恩的怒吼,心里也狂跳。她极力抑制着自己急促的呼吸,平静的问。
望着路承周熟悉的脸庞后,她的目光却变得异常明亮,一脸期盼地望着对方。
“英国人的钱,我可消受不起。”程瑞恩没等路承周开口,就讥讽着说。
路承周毕业后,如果在海沽公安局工作,他还能理解。
但是,路承周却给帝国主义卖命,他完全无法接受。
帝国主义压迫和剥削中国人民,骑在中国人的头上作威作福,他最是痛恨不过。
“你能区分口袋里的钱,哪一张是英国人的,哪一张是中国人的?”路承周反唇相讥的说。
“玉珍问你话呢?你这个英租界巡捕,日子是否过得逍遥。”程瑞恩说不过路承周,不再讨论钱的问题。
“还过得去吧,也就是混日子。”路承周抬起来,咧嘴一笑,没心没肺的说。
路承周当然知道马玉珍的心思,可是,他现在的身份,已经不适宜再与马玉珍在一起了。
先不说英租界的规定,百分之三的人才能结婚,没当上巡官之前,基本上不用想结婚的事。否则,只会被开除。
况且,以他的身份,与程瑞恩、马玉珍这样的人在一起,只会令双方都更加危险。
当初加入共产党,路承周就已经决定,要为自己的信仰奋斗一辈子。
现在,程瑞恩和马玉珍或许会误会自己,以后,他们一定会明白。
就算活着的时候不知道,死了之后,自己也一定会向他们解释清楚。
听到路承周的话,马玉珍眼神,突然变得黯然失色。路承周看似回答了,实际上却是驴唇不对马嘴。
旁边的程瑞恩看到后,心里大急。他走到路承周面前,伸出右手,重重的推了路承周肩膀一把,怒声质问:“你什么时候变得如此混蛋了?”
程瑞恩动手的时候,路承周身子就像左侧了一下,程瑞恩看似推到了他,实际上只摸到了路承周的衣裳。
他在警察教练所练了两年,可不是白练的。牛高马大的程瑞恩,他以前确实打不过。可现在嘛,两个程瑞恩,都未必是他的对手。
“哟,当了洋差,身手也不错了嘛。”程瑞恩有些意外的说。
他长得牛高马大,一直以来,武力值比路承周高得多。从小到大,只要是打架,路承周从来没有赢过他。刚才路承周随便一侧,他马上感受到了。
“我在警察训练所可是练了两年。”路承周笑了笑,显得很自信。
“值此国家危亡之关头,你怎么没有了以前的勇气?”马玉珍望着路承周,眼里满是失望。
路承周报考海沽警察教练所,她能理解。毕竟警察教练所不用学费,这对当时的路家来说,是非常重要的。
当时她认为,路承周毕业后,如果进入海沽公安局,也能掩护他们的运动。学生运动,如果有公安局的警察当内应,就没这么危险了。
然而,路承周毕业后竟然进了英租界当巡捕!
在铁路一中时,路承周也参加过抗日救国运动,当时的路承周,也是慷慨激昂。怎么时过境迁,竟然愿意给帝国主义卖命?
“我得生活,得还债。”路承周违心的说。
他的身份,上不能告诉父母,下不能告诉妻儿。无论程瑞恩和马玉珍,与他交情多少深厚,这件事断然不能告诉他们。
“如果仅仅是还债,我们可以一起想办法啊。”马玉珍蹙起眉头,说。
“只顾自己,是自私自利的行为。”程瑞恩听到路承周口口声声要生活,要还钱,一脸鄙夷的说。
路承周不说话,任由程瑞恩这个旧友无情的奚落。他望向马玉珍,也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无比的失望。
纵有千言万语,此时的路承周也不能多说一句。无论了内心有多么强烈的冲动,理智都必须战胜情感。
如果此时张奉新知道路承周的想法,一定会更欣赏路承周。因为能理智驾驭情感,正是一位优秀特工必备的能力
准备从事地下工作的那一刻起,路承周就知道,自己注定是孤独的。绝大多数时候,他需要一个人战斗。
而他的对手,可能是一个,也有可能是一群,甚至是整个敌对势力。
因此,伪装自己,是对自己最好的保护。同时,也是对这些伙伴的保护。
“你真的不愿意回来了么?”马玉珍望着路承周,叹了口气,问。
她的话,其实是暗指路承周能否像从前一样,激情四射的参加抗日救国运动。
“我的家在这里,肯定会经常回来的。”路承周意味深长的说。
只是,马玉珍和程瑞恩都没有听懂。他们被路承周表现出来的态度迷惑,虽然他们是同龄人,可此时的路承周,心智比他们要更加成熟。
“这段时间,你天天住在英租界,回来了几次?我看你已经甘心给英国人当奴才了。什么国家危亡、民族生死,与路巡长已经没有关系了。”程瑞恩极尽讥讽之能事,嗤之以鼻的说。
“国家大事,自有政府出面。你们要相信政府,不要意气用事,免得后悔终生。”路承周“语重心长”的说。
“玉珍,走吧,以后你可以对他死心了吧?”程瑞恩拉着马玉珍,头也不回的走了。
而马玉珍被程瑞恩拉着,不由自主的朝后走,却不时回头张望。
她希望路承周能改变态度,然而,直到看不见路承周的身影,路承周都没有开口,唯一听到的,只有一声重重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