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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蛰率平叛大军出征, 京畿守军除去分拨给他数千将士外, 也加固防守,没半点松懈。
皇宫里永昌帝心惊胆战, 从未有过的关心朝政, 每日都要问几遍战况军情。
韩镜总揽六部, 每日入宫好几回,除了兵部和户部钱粮等事,也分出精力在禁军身上,借着范家谋逆的契机, 将范贵妃曾笼络的亲信撤换, 韩征从郎将升任羽林副将,监门卫将军则因失职而问罪,由傅益的舅兄蒋玳接任。
这般安排, 着实偏重倚赖韩家,永昌帝也稍觉不妥。
奈何禁军里两员干将都远赴边塞, 范家的眼线被顺蔓摸瓜查出不少,且京城里闹了几桩乱事,都跟范家埋下的暗线有关,唬得永昌帝如惊弓之鸟,看谁都可疑似的。
相较之下,反倒是韩家更可信一些。
外头惶惶不安, 韩府也难以清静安宁。
韩蛰率军出征, 府里有些事便得韩墨出马斡旋, 借着昔日同僚交情, 给韩蛰铺路。
杨家上下忙于京畿防守,杨氏手里也添了不少事,令容每日照顾昭儿之余,也会去丰和堂,帮着分担一些。
这日令容才将昭儿哄得睡下,因外头下雨,取了件披风裹着,便由宋姑撑伞,陪着往杨氏的丰和堂去。
还没走出银光院的门槛,就见枇杷匆匆跑进来,面带惊慌,浑身湿透。
令容蹙眉,将她拉到伞底下,“怎么慌慌张张的?”
“少夫人,奴婢方才刚在路上碰见赵叔,他是来送讣告的。”枇杷的声音都在颤抖。
赵叔是傅锦元身边的人,令容闻言大惊,“什么讣告?”
“说是老太爷病了半月没撑住,昨儿去了。少夫人——”见令容身子晃了晃,枇杷忙伸手扶住。
“无妨。”令容喉中干燥,面色微微泛白。
傅老太爷的身子骨不太好,这两年时常染病,前阵子宋氏修书过来时说老太爷入秋后染了风寒,令容甚为忧心,只是碍着京城事多,原打算忙过这阵子赶去瞧瞧的。谁知相隔仅仅数日而已,金州竟会送来讣告?
虽知生死之事人难胜天,乍闻噩耗,心里还是抽搐般疼痛。
前世家破人亡,此生难得周全,令容偶尔梦回,总觉得这安稳仿佛是偷来的,弥足珍贵。爹娘健在,兄长得展报复,待韩蛰平定战事,府里哪怕不求荫蔽,也能安享伯府尊荣。谁知祖父竟没能撑到那时,这样快就撒手人寰?
雨簌簌往下落,打在伞上,有些嘈杂。
令容呆呆站着,握住枇杷的手,遏制不住地颤抖。
好半天才忍住眼里的热意,她深吸了口气,叫上宋姑,匆匆往丰和堂里去。
……
丰和堂里,韩墨和杨氏对坐在客厅,面带悲戚。
虽说韩镜对傅家有偏见,杨氏却爱屋及乌,对傅家颇有好感。韩墨跟宋建春是旧交,跟傅锦元虽不算太投缘,却也因韩蛰的关系往来和睦,如今傅家老太爷过世,毕竟悲叹。
厅门敞开,飒飒风雨里令容撑伞而入,在厅外驻足。
杨氏瞧见,招手叫她近前,握着她手,“你都知道了?”
令容颔首,瞧着桌案上的讣告,鼻头有点发酸,“母亲,我想……”
“我知道,回去收收东西,我陪你到金州去。”杨氏温声。刚才她已跟韩墨商议过,因率兵韩蛰在外,韩镜和韩征的心思都在朝堂禁军,韩墨肩上又扛着相府的一堆事,着实抽不开身。而令容才诞下孩子,是相府里身份要紧的少夫人,让她独自回去奔丧,显然不妥。
便只剩杨氏还能抽身两日,陪她回去。
令容有点意外,继而感动,“这一趟来回要耽搁不少时间,母亲这边正忙,我回去就好。那边知道府里忙碌,又是战事吃紧,想必也不愿劳动母亲。”
“无妨。”杨氏拍了拍她的手,“回去安顿好昭儿,我叫人备车。”
她已然决断,令容没再推辞,跟韩墨行礼过,便匆匆赶回银光院,让宋姑准备东西。
昭儿还在小摇床里睡着,两个月的孩子已长得很漂亮,睫毛浓长,羽扇般盖在眼睑,小巧的鼻子,白嫩嫩的脸蛋,睡得安静而老实。
自打昭儿出生,令容便跟他朝夕相伴,喂奶照料,陪着逗弄,许多事都是亲自经手操心。这回到金州去,少说也要耽搁五六日,昭儿醒来找不见爹娘,还不知会怎样哭闹。她没法贴身照顾孩子,心里便空荡荡的。
但昭儿毕竟年弱,近来京城内外不安稳,着实不宜带在身边折腾。
狠了狠心,只能割舍,在昭儿脸蛋轻轻亲了下,嘱咐姜姑和奶娘用心照料。
待宋姑收好行装,便冒雨匆匆出门。
到得府门口,却又碰见披着斗笠骑马而来的宋建春。
宋建春待妹妹向来上心,宋氏又跟傅锦元感情融洽,这些年傅家婚丧嫁娶,都会给宋建春递信。从前宋建春到金州做客,傅老太爷也会殷勤招待,交情颇深。
这回傅家的讣告送过去,宋建春近日在吏部的事不算太多,便告来了两日休沐,打算明日去拜祭,连夜赶回。因惦记令容,特来同行。
……
一行人出了京城疾行,傍晚时分抵达金州,傅府外已是一片哀戚之象。
门房将人迎入,宋建春自去找傅锦元,杨氏和令容则往内院,去宋氏那里。因老太爷病倒后傅益悬心,蒋氏前阵子就已回了金州,帮着宋氏料理琐事,偶尔侍奉汤药。这会儿丧事办起来,阖府上下满目凄惨白色,儿孙们披麻戴孝,丧音遥遥可闻。
杨氏先劝宋氏节哀,说了府里的难处,请宋氏别因礼数不周而介怀。
宋氏明白轻重,深感杨氏好意,叫人请入客院住下,又带令容去见傅锦元。
傅锦元脸色憔悴,比上回见面时瘦了许多。傅老太爷官职不算高,也不像韩镜似的强硬苛刻,从前虽也因傅锦元兄弟俩的纨绔生过气,却无损父子情分。这些年傅锦元能安心在教坊书画间闲游,也多承老太爷纵容性情。而今慈父过世,焉能不悲?
一家子相见,唯有傅益随军征战在外,傅绾还在途中赶路。
老太爷已入殓,灵堂布设已毕,僧道聚齐,已有人陆续来吊唁。
令容途中强忍的泪水在看到灵柩的那一瞬涌出,前尘往事排山倒海般翻涌过来,她跪地叩首,泪水如珠滚落。
……
靖宁伯府在金州地界算是排得上号的高门,傅老太爷在金州衙署居于高位,在京城也有些亲友,丧事里来吊唁的人络绎不绝。老太爷袭着伯位,礼部也命人前来祭奠,虽暂时未提袭爵之事,却也颇郑重。
——大概还是瞧着韩蛰的面子。
杨氏和宋建春都是忙人,吊唁罢,当日后晌便回了京城。
令容幼时颇得傅老太爷呵宠,因傅益不在,孙辈只有傅盛,便在府中多留两日,算是送祖父最后一程,也顺道陪陪傅锦元和宋氏。
两三日往来,跟傅盛的妻子蔡氏照面的次数也愈来愈多。
蔡氏是庶出,因蔡源中手握重权,蔡夫人又性情软弱,府里虽有嫡庶之分,却因蔡源中的偏宠,蔡氏比嫡出女儿还受宠爱些。因她生得好看,性情据说颇随和,嫁入傅家之后,倒是跟傅盛相敬如宾,将傅盛那四处撒野的性子收敛了许多。
大伯母和宋氏对她也颇满意。
令容因此对蔡氏颇存几分好感,格外留意,谁知留意得多了,就又觉出不对劲来。
蔡氏待人确实是和气的,哪怕是对着傅盛那等顽劣的人,说话也温言软语,并无背靠蔡家的骄矜之态。跟妯娌蒋氏相处时,也甚少见她争高下、论长短,一副和气本分的模样。
对令容亦然。
但和气之外,令容总觉得蒋氏对她似存几分躲闪,说话时目光不时便瞥向别处,尤其当飞凤姐妹跟在令容身边时,她便有意躲避似的,哪怕迎面碰上,也会寻个由头走开。
这些痕迹不算太明显,藏在和气的外表下,令容甚至怀疑是她多心了。
直到这日入夜时在后园僻静处看到蔡氏孤身往西北角走,脚步匆匆。
傅家后园占地颇广,亭台楼榭掩映在花木之间,散心最宜。令容怀孕后甚少回金州,趁着这晚得空,便由飞凤陪着走走,回味旧事。因丧事的缘故,阖府上下大多在前院,后园里没几个人影。
是以远远瞧见蔡氏趁着入夜的昏暗独自疾行,令容颇为诧异。
再一瞧那方向,心中更是疑惑——园子西北角是些搁置杂物的库房,连管事都不常去,蔡氏是府里的少夫人,往那边去做什么?
她对府里地形了熟于心,迟疑了下,便抄近路跟过去。
夜幕下整个后园都很安静,晚风飒飒吹过,带着清冷寒意。
蔡氏的脚步愈来愈快,越走越偏僻,最终在一处常年锁着的库房前驻足。
令容没闹出半点动静,带着飞凤,在落灰的窗边驻足。
隔着老旧的窗扇,传来屋门开锁的动静和蔡氏压低急促的声音,“又找我做什么?府里办丧事人多眼杂,若被人瞧见,我可不管!”
“少夫人若不管,我便去山南拜见令尊。”
屋里传来男子阴沉的声音,语带威胁。
令容只觉这声音颇为耳熟,再听了两句,霎时脸色大变——竟是范自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