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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留驻军的这片地方不大, 因地势不算要紧, 军士自然也不多。
范自鸿大略问过军中情形,心里有了数, 回到关押令容的地方, 逼仄的帐里不见桌椅, 令容被捆住手脚扔在角落,周围亦堆着引火之物,她像是猎物,亦如诱饵, 耷拉着脑袋, 却在瞧向他时,狠狠剜了一眼。
范自鸿不怒反笑,“让你跟韩蛰葬身一处, 该感激我才是。樊衡——”
“在。”樊衡已换了套盔甲,腰悬佩剑, 看守在令容身侧。
范自鸿对樊衡已是信任之极,知道这营帐里能跟韩蛰过招的就只此人,遂吩咐樊衡在此看守埋伏,若火势起后未能困住韩蛰,以暗箭重伤,今夜务必留下韩蛰性命。
樊衡自是应承, 因怕有事商议时往来不便, 随手挑了个军士留在身边, 以供驱遣。
范自鸿不疑有他, 瞧着埋伏已毕,望着令容狞目冷笑。
“你说,韩蛰今晚会不会来救你?”
令容没回答,只狠狠剜了他一眼。
……
韩蛰当然会去救令容。
在三岔路口放走范自鸿后,韩蛰如常带人巡查,却叫随身亲信暗中追查跟踪。
那亲信也是出自锦衣司,被调来军中当斥候,探查跟踪的本事甚好。因樊衡很默契地没再出手,亲信追查得很顺利,待范自鸿进了黄陵谷的驻军营帐,当即向韩蛰禀报。
韩蛰先前已将黄陵谷的驻兵情形探查清楚,当晚便点了八百精兵,整装随行。
出行前又将傅益叫到跟前,拨了两名副手给傅益,叮嘱如何行事后,分头奔向黄陵谷。
一路趁夜色疾驰,韩蛰并未掩饰行迹,到得河东营帐外,那边严阵以待。
范自鸿甲胄在身,横刀立马,站在最前面。
夜色渐浓,熊熊火把将营帐内外照得分明,映在范自鸿脸上,有些狰狞。
双方的打算彼此心知肚明,韩蛰仗剑在手,手臂抬起,剑锋直指向前。
此刻,营地正中间的营帐里,樊衡刚带着那听凭差遣的军士巡查完毕,进了关押令容的营帐。因此处驻兵不多,范自鸿仓促间来不及调人,兵马悉数被调往外围应敌诱敌,是以布下埋伏后,范自鸿留在此处的人手并不多。
除了外围引火的人和埋伏的几名弓箭手,便只令容帐外两名军士而已。
谷里入夜有风,吹得营帐鼓荡作响,因周遭浸了许多火油,帐内也没点灯,黑漆漆的。
令容蜷缩在角落里,手脚被捆得牢固,鼻端尽是火油的味道,连嘴里都塞了个大核桃,想骂人都不成。心里焦灼得要着火似的,偏偏动弹反抗不得,眼瞧着周遭愈来愈暗,一颗心也紧紧吊到了嗓子眼。
纵然知道有樊衡在,这般架势仍然叫人害怕。
对韩蛰的担忧占据脑海,眼泪反而流不出来,只在看到樊衡进来时,黑暗里精神一振。
樊衡将下巴一抬,吩咐那随身候命的军士,“去瞧瞧绳索松了没。”
“是!”那军士才被召入伍中,十六七岁的模样,身量不算高,行事也规矩乖觉,应命向前,蹲在令容身边,检查绳索。
樊衡也随之近前,在他蹲下去的一瞬,猛然挥臂,重重砸在他后颈。
这一下出招又快又重,军士毫无防备,来不及闷哼一声,便向前仆倒。
樊衡怕闹出动静,迅速探手揪住他后领,缓缓放在地上。
旋即取出袖中匕首,将令容身上绳索斩断,而后麻利地扒下军士身上的单薄甲衣。
令容手脚被捆得几乎麻木,却不敢耽搁,迅速甩开绳索爬起来。
樊衡已将那军士的甲衣扒下来,黑暗中看不清神情,只伸手递给她,声音低沉,“快点。”
令容会意,将那宽大的甲衣套上,又将头发挽起来藏在头盔中,连那军士的刀都取在手里握着,心里咚咚直跳。
极远处已传来呐喊厮杀的声音,樊衡将那军士拖到角落扔着,朝令容比个手势,转身望外走。营帐外只有两名军士守着,余下的都埋伏在暗处。
夜色漆黑如墨,数步之外只有黑睽睽的影子,瞧不清远近动静。
樊衡举目远眺火光微明之处,沉声道:“都准备好了?”
两名军士齐声应“是”。
樊衡遂抬了抬手,“去那边埋伏。”待两人走远些,便带着令容拐出营帐,往僻静处去。他是范自鸿的亲信,旁人不敢不敬,加之夜色漆黑,哪怕令容那身盔甲宽大,走路姿势跟男人截然不同,也无人察觉。
拐过数道营帐,远处的喊杀声似渐渐往这边挪过来。
樊衡摸出一枚藏之极深的哨箭,递在令容手里,“往前走过二十多个军帐,有处小山包,在那边放出哨箭,会有人救你。跟你说的那些名字,都记住了?”
“嗯,放心!”令容收了哨箭道谢,没敢多逗留添乱,迅速往远处走。
北地冬夜的寒风呼呼刮在脸上,钻进领口,让她浑身忍不住打个激灵。
厮杀声渐渐靠近,令容行至山包后躲起来,因这一带已在营帐之外,瞧着左右没人,才摸出哨箭,按韩蛰教过的法子扔出去。那哨声低沉却悠长,混在风声里不甚清晰。好半天,才听见不远处传来极轻微的动静。
“令容?令容?”
声音很低,却很熟悉。
令容心跳骤快,低声道:“哥哥?”
高可过人的茅草从里,傅益身着黑衣,带着两名随从,悄无声息地靠近,停在她面前。
令容小心翼翼地起身,被傅益握住手臂,声音压得很低,“受伤了吗?”
“没有。”令容摇头,心里不再害怕,只觉得担心,低声道:“夫君那边……”
“不会有事。”傅益甚是笃定,因营中军士都已调去对付韩蛰,这一带防备甚松,遂在两名随从的掩护下,带着令容迅速离开。至远处翻身上马,将外套脱了给令容披着,踏着夜风纵马驰远。
……
火把照出的昏暗里,韩蛰率兵厮杀,向布了火油的营帐步步逼近。
范自鸿虽竭力抵抗,亦不断后退。
河东驻军虽众,却不及韩蛰所选的精锐,加之韩蛰骁勇悍厉,范自鸿本就没打算能胜他。不过以逸待劳,诱敌入觳,他败退得心甘情愿,只是怕困不住韩蛰,几乎是以身为饵,命守将将韩蛰的兵丁拦截在后,只放韩蛰独自向前冲杀,逼近陷阱。
火油的味道随夜风扑入鼻端,范自鸿的狰狞笑脸亦在火把下清晰分明。
“她就在帐中,敢去救吗?”
“锦衣司使的名声让人闻风丧胆,却护不住一介妇人。”
“今日就算你夺下这黄陵谷,她也得葬身在此!”
声音冷嘲讥讽,一寸寸点起怒火,范自鸿且骂且退,却在临近陷阱时,拨马跑向旁边。诱饵近在咫尺,韩蛰要么以匹夫之勇冲进去救人,要么放弃那娇滴滴的美人,懦弱认输。
范自鸿满目冷笑,等他抉择,却未料韩蛰骤然举箭,摸出个火折,搭在箭尖。
弦满弓劲,铮然破空声中,激射而出。
范自鸿惊愕勒马,便见利箭射向营帐,火折迎风亮了亮又熄灭,那未熄的火星子却落在营帐,触到浇满火油的布和柴,霎时窜起火苗。
旋即火舌升腾,卷着寒冷夜风,迅速舔舐蔓延,借着风势,几成火场。
韩蛰站在火场边沿,半边脸被火光映照得通红,连乌黑的铁甲都翻出暗红的光泽。极亮的光芒下,他眉峰鼻梁的阴影都清晰分明,那双眼睛亦冷沉淡漠,冷声道:“妇人生死,怎与国家大事相较?”
说罢,策马驱驰,仍向范自鸿追杀。
熊熊火光冲天,范自鸿埋伏下的弓箭手都瞄着正中的营帐,待反应过来时,韩蛰却已绕向别处。
范自鸿未料韩蛰竟会做出这样决绝的事,见营中火气,韩蛰却毫发无损,稍见慌乱。
两边军马在火场周遭混战厮杀,韩蛰紧追不舍,范自鸿难以匹敌,又被韩蛰的军士拦住去路,无力再守营帐,只能试图冲杀出去,另寻援助。
慌乱中,想起还在火场埋伏的樊衡,忙高喊一声,要他应援。
远处樊衡仗剑在手疾奔而来,韩蛰亦在此时弯弓,手里握着三支铁箭。
嗖!嗖!嗖!
铁箭蓄满力道连珠而发,悉数射向范自鸿要害。
范自鸿听风辨音,躲过前两支,却被第三支射中。那箭携着极强的劲道,带得他身子猛晃,韩蛰的第四支箭紧随而至,射在他后心,却是稍稍偏了半分,能令他重伤垂危,却不至于一箭毙命。
这片刻之间,樊衡已疾奔而至,抢了近处一匹马,手中匕首甩出,径取韩蛰。
锦衣司正副使对战,单论身手,不分伯仲。
樊衡从侧偷袭,来势强劲,韩蛰被迫闪身躲避,这瞬息间,樊衡已将范自鸿护住,往前疾冲。锦衣司的人向来凶悍,樊衡为护主上,更是拼尽全力,后背几乎毫无防备,只管挥剑冲杀,将拦路的军士尽数唬退。
韩蛰策马追了几步,咬了咬牙弯弓搭箭,在樊衡逃出重围时,铁箭射向他后背。
樊衡似是晃了晃,却仍未回头,在范自鸿几位护卫的保护下,迅速逃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