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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这话什么意思?”宁氏惊愕问道。
虞墨戈放下茶盅面向母亲, 却含笑道了句。“母亲, 您这是龙井, 可不是阳羡。”
宁氏怔住, 随即品了一口, 可不就是龙井。于是责问小丫鬟怎连这都能混, 伺候这么些年了连茶都分不清,是这屋里头待够了吗?
小丫鬟战战兢兢, 慌忙解释道:“院里阳羡没有了, 来不及去前院那取, 便……”便用这相似的龙井替代了。龙井不是比阳羡金贵得多吗?
是金贵,只是这是虞晏清喜欢喝的——
母亲说记挂他, 这话不假。虞墨戈是她十月怀胎生下的, 连乳娘都没用,一口口母乳给他喂养出来, 她怎么可能不惦念他。如果没有虞晏清的存在,她这个母亲还说得过去,可偏偏就是为了这个大儿子, 她可以丧失一切理智。
方才有一瞬间虞墨戈真的心软了。生活二十几年他看得出她是真情还是假意,那泪不是假的,为他中式而高兴也不是虚的,希望他能成家立业也是真的……但是她张口提出端王和长平侯府时虞墨戈心彻底凉了——
端王是先帝同母之弟,是皇帝的亲叔叔, 颇受皇帝敬重。从他有封地而不往, 留京大半生便看得出来。不管在朝还是皇帝面前都极有话语权。
至于昌平侯, 他任中军都督断五军之事,具有统兵权可参与军国大事。虽如今重文轻武,可边关侵扰未平,皇帝也得对他礼让三分。何况世子赵子颛如今代虞晏清任征北大将军复套,只要能把虞晏清的残局收拾清了,便可为虞晏清减刑。
所以母亲的目的再清楚不过了,说到底她还是为了大儿子。
当初是她求自己替兄长顶罪他才咬牙去的。如今她又想利用自己,机会没有第二次了……
“母亲果然还是最疼大哥,存龙井而不存阳羡。也是,我不常回,您也不愿喝那么酽烈的茶,还是龙井清香淡雅,合您口味。既然如此我便不讨您这口茶了,我去争暖那瞧瞧。”说罢,他起身揖礼,晦暗不明地看了母亲一眼,离开了。
虽他说的是茶,宁氏会不懂吗?这个儿子的心思可不是一般的通透。其实她也悔,她也想把话在说到婚事那戛然而止,不提端王不提昌平侯。可是她实在是想不出其他方法去救大儿子了,虞晏清能被押送刑部便是凶多吉少,她不能放弃——
“你真是要见死不救?”宁氏镇定下来,安奈道。
虞墨戈顿足,没有正面回答。“我不会娶她们的。”
那便是了。
宁氏冷笑,寒声道:“你居然为了个女人,连你大哥都不救!”
闻言,虞墨戈陡然转身,目光锐利地盯着母亲,深眸中一层层怒意浪卷而出。宁氏看着儿子的反应便知晓了,点头道:“好好好,在你心底至亲兄长竟连一个和离的女人都不如!”
“您如何知晓的?”怒意被压抑,取而代之的是森冷的平静。
宁氏不语哼声。虞墨戈懂了,她还能从哪得知,自然是虞晏清。原来一直跟踪容嫣的是他。
“我可以告诉您,我是要娶她,但这与大哥无关。即便没有她的存在我态度依旧不会变。大哥罪有应得。”
“罪有应得”,这四个字让宁氏的神经彻底崩断,她怒不可遏却有心痛得不得了,原来他们兄弟之间便是这般的冷漠……
宁氏后退,摸索着坐回了椅子上,收回了凌人的气势,她平静到淡漠。望着儿子的眼神中没有一丝情感,连最初对他的那点惦念也没有了。
“我也告诉你,即便没有这些事情的存在,她也入不了英国公府的大门。因为她不配!”
如他道出“罪有应得”一般,宁氏把最后三个字也咬得极重。可她并没有看到预料中的愤怒。
只见虞墨戈英气逼人的脸上浮出一抹不屑的冷笑,他对着母亲揖了一揖,清冷而去了……
……
放榜没多久便要进行殿试了,殿试之前要在皇宫建极殿进行复试。复试不过是对录取的再次认定,过了以后便于二十一日应殿试,依旧在建极殿。
短短的一日时间,叶府上下竟觉得比会试九天七夜过得还要慢,一家子从早开始便侯在正堂。叶承弼本来有课,谅他为儿担忧敬王便让他先回了。沈氏和陈氏则在佛堂跪了一天,为叶寄临祈福。
殿试基本不会再淘汰中式者了,目的也不过是为了政治意义重新排名。可这排名也有讲究,若是能入一甲便可直接留于翰林院,要知道“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省下馆选一关。再则叶寄临乡试中解元,会试中会元,若再中了状元那便是连中三元了。
那日的贡士榜单近三百人,容嫣没一一扫,后来听容炀道堂兄容焕榜上无名,想来也是报应。这两日姨母来恭贺寄临,提到了女婿带着弟弟来拜访任职礼部侍郎的岳父。容嫣都快把他忘了,徐井桐也中式了,不过踩了个尾巴上的……
殿试宣布结果日那,皇帝在皇极殿举行传胪大典。叶寄临果然不负众望,以一甲第一名高中状元。消息传到叶府时,全家上下高兴得不得了,还没待参加朝考的寄临回来便开始鸣鞭响炮。沈氏激动得在儿孙的掺扶下去了小祠堂,笑中含泪禀之叶家祖先,也告慰自己去已多年的夫君叶元懋。
陈氏欣喜而笑,可笑着笑着也哭了。儿子这些年付出了多少辛苦她心知肚明,可算是熬出头了。她甚至有了感激儿子的念头,感谢他的明事通理,更感激上苍给了她这么好的一个孩子。
在大伙的感染下,容嫣眼眶竟也有点酸,感叹之余还惦记着点事:
想来虞墨戈贡士第三,若是稳妥一甲也是能上的,可眼下榜眼探花都传开了皆不是他,那他仅仅得了个进士及第?二甲也好,不是说还有馆选点翰林的机会吗,他一定能上的……
不要说一甲,连二甲虞墨戈都没中,他甚至被甩在了徐井桐之后,三甲七十六名。
这名次,可是皇帝为他“钦点”的——
不但“钦点”了,还将他传进宫里特地召见了他。那个下晌,除了皇帝的近侍谁也不知道他到底对虞墨戈说了什么。但不久后的馆选虞墨戈放弃了,直接被发送到刑部任了主事。
刑部主事?要知道英国公府世子虞晏清还被关在刑部大牢呢,他赶在这个节骨眼去,其背后的意义真是耐人寻味啊……
叶寄临都去翰林院报道了,容嫣才听闻这些。了解了皇帝是因大同失守案才对虞墨戈怀怨,她心中惋惜。
两人接触这么久,从来都是他看着她离开,她何尝见过他的背影呢?人前桀骜清冷,矜贵得似神若仙,那么背后呢,他也有他的落寞。
想着想着容嫣心莫名地紧了紧,那种被揉捏的酸痛,她竟第一次有了心疼的感觉。这种感觉让她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他,给他一个拥抱也好,摸摸他硬朗的下颌也好,或者陪他吃饭,给他做她学了好久的芙蓉糕……她只想安慰他,不叫他心那么凉……
容嫣猛然回神,被自己突如其来的想法惊住了。她竟然在惦记他,他们不是这种关系的……
又窘又忧,她整个人心事重重。然而相比之下,叶府喜悦的气氛中也凝了些不安分。
高中的叶寄临每每从翰林院回来都会向母亲渗透自己要娶容嫣的打算。陈氏品出来了,却装作不清不楚,对容嫣体贴依旧当女儿宠着。直到姨母叶绮蓁提到,谭家任两广巡抚的大爷还有个待字闺中的小女未说人家,陈氏走了心。
叶寄临不能再等了,于是和母亲挑明,然陈氏却道了句:“给彼此留点颜面吧,只当我没听过这话。”再不理儿子了。
母子二人僵持,整个叶府都看得出来,怕也只有心不在嫣的容嫣不明所以吧,她心可不在这——
……
刑部大牢,虞晏清虽没受刑却也被蹉跎得不成个人样。清俊的脸瘦脱了像,白得瘆人,这白皙下还隐隐泛着铁青。
他坐在床榻上,举眸看了眼面前的三弟。虞墨戈长身玉立,挺拔如松,瞧上去风光霁月清冷若玉,却从骨子里透出一种逼人的气势,那是他们虞家特有的,祖父是,父亲是,他虞墨戈也是。这种气势让虞晏清无论何时都有种莫名的压迫感。
“你终于肯出现了?”
虞晏清问道,发现他穿着青袍常服不禁打量一番。虞墨戈头顶乌纱,腰束素银带,皁皮靴,胸口彩绣纹鹭鸶补子映示着他这个三弟为官了,而且是文官,只不过才六品。
“许久不见,竟入仕为官了?”他哼笑道。“可也是,皇帝不许你再任武职,你只有这条路走得了。说吧,你这是在哪个衙门口应差啊。”
虞墨戈闻言笑了。“兄长,我今儿能站在这,您说我在哪个衙门。”
虞晏清震惊。“刑部?你来刑部了?”他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从床榻上一跃而起。“皇帝竟然会让你来刑部?你是来救我的吗?”
他下意识向三弟靠近,而虞墨戈则撤了撤身子躲开了。
“兄长,您是觉得皇帝仁慈呢还是觉得他蠢?从前都是英国公府在为你付出,今儿你也该为英国公府牺牲一回了吧。”
“你是想拿我换英国公府!”虞晏清指着三弟怒道。
虞墨戈扬唇。“不应该吗?本来这罪也是你自己犯的,自然该由你自己来承担。既然皇帝能答应我保全英国公府,我为何不能来个大义灭亲。”
虞晏清简直怒不可遏,可转而眼中火气安奈,他压低了声音殷切道:“墨戈,你看不出皇帝的意图吗?你真以为他在帮你,他容得下英国公府?先是夺了你的职位,如今又要拉我下水,他这分明是要毁了英国公府!”
虞墨戈冷笑。“毁不毁是他的决定,能不能保下是我的能耐。兄长不必操这个心,您眼下还是忧心您自己吧。”
“哼,我有何好忧心的,无非与你当初一般,削职而已。”虞晏清昂首,挺着脊背坐回了床榻上。
“这是首辅与您说的?”虞墨戈含笑问道。“兄长您还真是天真啊,你就没想过你为何会被关在刑部而不是都察院?有几个无罪之人能从刑部大牢走出来。”
这些虞晏清不是没想过,他心下忐忑却还是故作镇静道:“获刑也得按罪来定吧,我不过指挥失误而已,何罪之有。”
“您真是太会轻描淡写了吧,竟把弃城归为指挥失误?这‘失误’莫非太重,让七千精兵全军覆没,让宁夏百姓任人屠杀,您知道您走了以后宁夏城是何等惨况。你以为你瞒得了赵子颛瞒得了朝廷瞒得了皇帝,可你瞒得了那万千将士百姓的冤魂吗!”
虞墨戈气势咄咄,他步步朝虞晏清靠近,最后站在他面前俯视他。如同接受着苍天诸神的审判,虞晏清冷汗淋漓,他一动不敢动惶恐地盯着虞墨戈,惊得整颗心凝住,如冰一触即碎。
“你,你如何知道的!”虞晏清颤声道,好似面对的便是来讨他性命的冤魂。
虞墨戈直身仰头,睥睨着畏缩的兄长,鄙夷道:“我亲眼所见。”
“你在宁夏?你何时去的!!!”
这一问,虞墨戈的眸色沉下来,幽得瘆人,黑云翻滚着似要把应在眸中的魂魄吞噬掉。
会试结束,他连气都没来得及舒便奔向了西北,几日几夜不休,换了不知多少匹马终于到了宁夏。可他还是晚了,看着那惨不忍睹的一幕即便久经沙场的他也被震住。他想过虞晏清会败,但没想到“败”得这么彻底,竟出卖了整个城……
“我不会让那些将士和百姓枉死的,我定要替他们讨个公道。”
指挥失误不过是革职褫夺爵位而已,然弃城那可是死路一条,许还会被扣上通敌的罪名。虞晏清一张脸吓得惨白无色,像个从地狱里爬出的鬼。他瞳孔不自觉在涣散不能聚焦,他不敢相信这一切……僵持了须臾,只见他双瞳骤缩,阴森地瞪紧了虞墨戈。
“你是故意的,一切都是你设计的。你就是想害死我,害死我你便可以夺了我的世子之位!”
虞墨戈兀自一笑,清冷凉薄道:“对,是我设计的,你都不想我活着我干嘛还要留着你。”
“栽赃陷害,下毒刺杀……你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你以为我当真不知道一直暗中派人跟着我的人是你,想夺了我这条命的也是你。我这也不过是自保而已吧。”
见虞晏清没沉默,虞墨戈的心彻底冷如硬石。这些不过是他得知兄长跟踪容嫣后的推测而已,他只是想诈他一诈,怎都没想到他默认了,一直想害死自己的果真是自小一起长大的兄长。
他神色瞬时平静下来,平静到冷漠,冷漠到心死。
“你不过是荀正卿的一颗棋子而已,若不想罪孽太深,便把你二人的勾当道出来给严阁老正名,说清楚到底是谁勾结的谁。不然的话,就算你做了鬼地府也不会饶了你的!”说罢,虞墨戈转身,清冷地提起袍裾迈出了牢门。
然才走了两步他偏头,目光斜睨着久久呆愣的虞晏清道了句:
“兄长,你有句话说错了,我要夺回的可不是你的世子之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