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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挑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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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惜了了。”郝员外夫人望着远处叹了声。

    她身边的陈氏怔住, 循着她的目光望去, 瞧见了角门处的容嫣。她没说什么, 淡淡一笑。

    见陈氏不接话, 郝夫人眼波一转问道:“你家表小姐便没想过再嫁吗?难不成要在叶府留一辈子?”

    “怎还怕我们叶府养不起她?”陈氏打趣道。

    “你叶府养百八十个都养得起!”祁大学士夫人鲍氏笑了, “人家郝夫人的意思是表小姐还年轻, 生得又花容月貌,别耽误了人家。”

    “对呀, 可是没有中意的?要不要我们帮着张罗张罗。”

    郝夫人和鲍氏都是陈氏幼时玩伴闺中密友, 说话自然没那么多忌讳。陈氏也知道她们没旁的心思, 着实是为她打算。而她又何尝不想呢?只是经了相亲一事,有昌平侯夫人在, 她不敢再乱点鸳鸯了。

    “算了, 可不用你们操心!”陈氏回了句,把面前的食盒推到郝夫人面前。“有这功夫, 给你们自家张罗吧!”

    郝夫人撇嘴捏了几颗松仁。“怎地,还信不过我们?我堂兄长子,今年三十有二, 在通政司任左参议,相貌堂堂,一点都不亏你嫁表姑娘。别看他才五品,那可是联系宫里宫外的职,通喉舌立达御前的, 就是朝廷大政还得他们插上一嘴呢。”

    “可曾有婚?”陈氏没忍住, 还是问了。

    郝夫人噗地笑了。“瞧你说的, 三十多了能没成过亲。他娶过两房,可都因难产过世了,留下一儿一女。说来也是邪门,通房姨娘哪个都生养了,偏就她夫人熬不过这关。不过想来你家表姑娘也用不着担心这个,她……”

    话没说完,鲍氏桌面下的手掐了她一把。眼瞧着陈氏笑容逐渐消失,郝夫人意识到自己失言。毕竟容嫣不生养也只是个谣言而已。

    郝夫人讪笑,热切道:“你看如何?若是觉得合适,便找机会让他们见上一见,都是婚嫁过的,也不必拘泥那些了。”

    陈氏没言语,笑得很是勉强。郝夫人觉得是门良缘,可鲍氏看得出陈氏不大满意。差了十二岁,有子有女有妾室,人也并非多优秀,不过是个没实权的“清淡衙门”任职罢了。若是哪个媒人给待字闺中的小姐说了这门亲,不被骂出去才怪。可问题是,容嫣毕竟嫁过了,她再不是闺阁身份了。

    鲍氏知道陈氏和她家小姑关系好,故而心疼外甥女,可越是心疼越该看清现实。眼眶这么高,到时候嫁不出去可是耽误一辈子。

    就算发小关系再好终究不是亲姐妹,这些话陈氏不爱听,鲍氏也没必要给她添堵,于是瞥了眼郝夫人道:“叫你这么说,那直接回秦府多好!”

    郝夫人挑眉。“若是能回去,当初何必和离。”

    “当初是当初,如今是如今!”鲍氏一字一顿道。“当初和离许是两人冲动呢。你瞧瞧那秦侍郎,和离这么久给他提亲的人把门槛都快踩破了,我家那位大学士还替他同窗小女提过一次呢。可人家呢,还没唠到正题便把话堵死了。他是不娶,不纳,整日就守着那空宅,为谁守的,还是不他前妻你家表姑娘!”

    “许人家是没合适的呢。”郝夫人嘟囔道。

    “偌大的京城寻不出个合适的?”鲍氏夸张问,然撩起眼皮瞥了眼容嫣,不禁叹道:“若是和表姑娘比,还真是没合适的。”这京城也难找出一个比容嫣再标致的姑娘了,她之所以难婚,是因为她嫁过。“嫁过”在别人眼中是根刺,可在秦晏之那不会,因为她嫁的就是他啊!对别人而言是娶了二婚女,可对秦晏之,她不过就是回家而已。

    郝夫人似乎也意识到了这点,缓缓点头。想来除了回到秦府,她是再没更好的出路了……

    陈氏看着二人,脸沉了。若是让容嫣回秦府,那她死后可还有脸面对容嫣的母亲。容嫣在秦家吃了多少苦她不是不知,但自家的事也没必要与她们讲。

    “算了。你们没听说首辅给自家侄女说亲了吗?说的便是秦晏之。”

    二人惊住——

    荀正卿寒门出身,他自幼聪颖过人,大哥为供他念书操劳过度,瘫病在床。不过好在荀正卿是个有出息的,进士出身入了翰林,可好日子没过两年大哥便去了。于是没有女孩儿的荀正卿把四岁的小侄女接到身边当女儿来养,其宠爱无人能及。

    他把“女儿”嫁给秦晏之,这意图再明显不过了,是想要拉拢他为己所用。不过于秦晏之而言也是千载难逢的机会,有岳丈如此,想必他入阁指日可待。

    如是,容嫣还真是没法比。

    看来秦晏之和离是离对了,可对容嫣……两位夫人不禁叹声摇头。

    开席了,陈氏得去招呼客人了,方起身离开祁家小姐祁棠便匆匆过来了。鲍氏见女儿提着裙子奔跑,哪里像个闺秀的模样,明年便及笄了还这么冒失,于是不禁皱眉想要责备,然还没开口,祁棠便瞪着大眼睛又惊又兴奋地道了句:“母亲,你猜我撞见什么了?”

    “撞见鬼了!”鲍氏拉着她低喝了声。

    祁棠也意识到自己唐突,嘿嘿一笑,贴在母亲耳边声音不大不小道。“我看见叶家二少爷和表小姐……”

    话没说完,鲍氏猛然捏住了女儿的手,不叫她说了。祁棠不解,然抬头一看,正对上了还未离开的陈氏的双眼。

    “你看到什么了?”陈氏声音阴得可怕。

    祁棠见惯了这位伯母的温柔,还是第一次见她生气,于是犹豫道:“见二少爷跪地,去碰表小姐的腿……”

    “祁棠,不许胡说。”鲍氏喝道,瞥了眼陈氏。

    祁棠不满,嘟囔道:“我没胡说,我亲眼看见的……”

    陈氏脸色发青,乌云密布的脸好似下一刻便要电闪雷鸣。瞧她这神情,大伙就是不懂也懂了——

    方才陈氏没来时,叶寄临与几位伯母见礼。郝夫人恭贺笑道:“人生几大喜事你都快占全了,如今高中状元,那接下来可是要娶亲了?”见叶寄临含笑不语,郝夫人又逗趣道:“瞧样子是快了,这是有心上人了吗!”叶寄临依旧不应,笑意更浓。

    当时以为他腼腆,这会儿品品,恍然大悟。他是中意她家表姐了。想来二人青梅竹马男才女貌,当年容嫣未嫁时,她们瞧着二人好不般配,即便如今二人站在一起也极是养眼。

    可问题是,她嫁了……

    瞧陈氏那神情,大伙也知道她是何心思了。配归配,不过将心比心,若换做自己,儿子是年轻有为的状元郎却要娶一个嫁过的妇人,谁心里也不舒服。

    陈氏缓了须臾,勉强提了提唇角。“许是出了何意外吧。”

    “嗯。”祁棠点头。“表小姐似磕到了,二少爷便蹲下身去帮她,还没碰到,表小姐就跑开了。”

    “死丫头!说话不能一口气说全了!”鲍氏恨不能掐她一把,长舒了口气。在场人也释然而笑。可虽是如此,还是免不了让人嘀咕:就算是表姐弟也不该这般亲近吧。起码叶寄临的举动有些越礼了……

    陈氏当然也意识到了这点,脸色丝毫没有缓和,抖着唇角笑笑,继续招呼客人去了。

    自小一起长大的姐妹,她们会不了解她。别看陈氏方才那般护着容嫣,一旦涉及到自己儿子她便从来没有理智可言,只怕这叶府容嫣难留,若是再没了叶府撑着,那容嫣真真是未来堪忧了……

    看来今儿喜宴后,叶家安宁不得啊!

    喜宴后,大房和二房同去送客人,老太太累了一天腿脚不利落便在正堂侯着,见儿孙们回来了她也要回跨院歇着了。然陈氏将她唤住了——

    “母亲,趁大伙都在有件事想与您说。”陈氏语气平和,含笑道。

    沈氏扫了众人一眼,坐回来。“说吧。”

    “寄临虽光宗耀祖中了状元,可我仍是心事未了。二十岁的人了,延续祖宗门户的责任在身,他一日未婚我便觉得对不起叶家,所以今儿趁大家伙都在,我想给寄临说门亲。谭府大爷家的小女儿谭皎月。”说罢,她看了眼还未回府的叶绮蓁。

    叶绮蓁也正有此意,含笑点头回应三嫂。可环视一周,竟发现满堂人的表情都凝住了,好似陈氏方才说得不是喜讯,倒像件事故。

    哪出了问题吗?

    “……这是怎了?皎月是个好姑娘,我也常带她来,怎地……大伙都不满意吗?”叶绮蓁惊诧解释道。说罢望向主位上的母亲,沈氏脸色不大好,却也平淡镇定。她看了看孙子,道:

    “寄临,你说吧。”

    母亲明知道自己想要娶的人是谁还要做出这种决定,既然她先出手了,那他顾不得那么多了。

    “我不同意,我要娶的只有容嫣。”

    这话传到叶绮蓁耳朵里简直跟炸雷一般,她震惊不已,看了一眼角落里垂目的容嫣,再看看大伙,竟没有一个惊讶的。这……这家里到底发生了何事?

    她惊,容嫣也惊。怕什么来什么,她就怕表弟怀了这心思,到底还是没躲过。

    陈氏不希望和儿子有针锋相对那日,所以她一直在逃避,然这不是逃便逃得了了,该来的总要来,若再不撇清只怕境况会更加难以控制。他二人之间让人浮想联翩的事还不够多吗?她不能再看着儿子一一走上不归路。

    陈氏知道自己拗不过儿子,但婚娶不是他一个人的事,是整个叶府。

    “婚姻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不同意你娶不了她的。”

    “我同意。”主位上,沈氏道了声。

    陈氏就知道一切都是她这位婆婆的主意!她面不改色地对视沈氏。“母亲,您的意愿我违背不了,可我毕竟也是寄临的母亲,您不能全然不在乎我的感受吧。您不能只为了疼嫣儿把寄临害了。”

    这话一出,蒋氏看不过了。“三弟妹,话可不能这么说,娶嫣儿怎就算把寄临害了。既然寄临想娶,那便是心里欢喜,还有什么比孩子欢喜更重要的。”

    “二嫂,欢喜可不止是感情上的。若是因此名声受损,仕途地位受影响……那还有何欢喜可言,就算有也早就消磨淡了。”

    倒也是这么个理。蒋氏一时哑口,可又总觉得哪不对,随即反应过来道:“娶嫣儿怎就算名声受损!不就是嫁过吗,嫁过便不能嫁了?三弟妹可不能这么瞧不起人。若非我家寄岑已娶,我偏就要留下嫣儿!”

    蒋氏挺胸道了句,然对面陈氏却一声冷哼。

    “您真是站着说话腰不疼。这话我也会说,若是寄临也成亲了我便天天把这话挂嘴边上。好听!”

    最后两个字狠狠砸向蒋氏,蒋氏立刻蔫了。惶恐地看着面前的三弟妹,目光陌生。这还是那个温柔娴淑的世家小姐吗?竟也能吐出这么刻薄的话来。

    话虽刻薄,却真真把蒋氏堵住了,她无言以对。寄岑娶了,她说什么都是白说。她目光无措地扫视,望见坐在一旁沉默的叶承弼,道了声:“三爷,你寄临的父亲,你也说句话啊。”

    叶承弼没抬头。想起元月十五那夜,在敬王府为了嫣儿拦了他去路的人,他知道容嫣是不属于儿子的,于是沉声道:“我也不同意。”

    “你……”蒋氏又惊又气,还欲说什么却被身后的夫君给拉了回来。叶承稷给了她一个眼神让她闭嘴,蒋氏无可奈何,忿忿地坐回了官帽椅上小声对夫君道:“你怎不管啊。”

    管什么管,管好你自己吧!叶承稷捏了她一把。人家有父母在,怎轮得到他一个做伯父的开口。再说叶承弼都不同意,他更是什么话都不能插了。

    这样一来,支持叶寄临娶容嫣的也只有沈氏一人了。她看了看角落里小小的容嫣,心头莫名酸楚,忆起她今儿对她说过的话,敛色道:“这家我还做得了主吧!我说娶就娶!”

    “好。”陈氏突然应了声。“母亲的话我不敢违背,寄临不在乎名声我也可以不在乎,但作为叶家的媳妇必须尽到她的责任。‘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我不能让寄临对不起列祖列宗。”

    这话不是往人心口窝里戳吗!蒋氏气得胸口疼,可陈氏也疼。她是真把容嫣当女儿待,如果没有她和寄临的事,她会宠她一辈子不叫她伤心。可为了寄临,她竟成了揭她伤口之人。陈氏想回头看看她,可终了还是咬牙忍住了。

    这事沈氏犟不过陈氏,因为她也不能为了容嫣眼看着寄临无后。其实她又何尝不是抱着侥幸心理把他们往一起撮合呢。

    堂上一时僵持。

    角落里的人终于发声了。

    “各位长辈把这事定了,可我何尝说过我要嫁。”

    她也是当事人,然整件事竟没人与她透露一句。这种感觉像似施舍,以她的身份她何须质疑,就该默默接受这一切。

    容嫣从容上前,如玉娇颜没有一丝的慌乱和无措。她镇定道:“我是没有父母,可这事也总该问过我吧。就算我不能给自己做主,可我还有家人在。叶府把我当亲人,但不等于可以支配我的人生。祖母,如果这样,这叶府我真的不敢再留了。我知道您是为我好,您疼我比任何人都多,我何尝不是心存感激庆幸有您这样的祖母在。有您疼我,即便我一个家人都没有也此生无憾了。可我不能因为您疼我,因为感激我便要嫁给寄临。”

    “可你这辈子总要有个人依靠,我一把岁数了,能陪你几天啊!”沈氏妾声道,眼圈红了。

    本想抱着决绝的心,见到祖母如此容嫣心软了。她上前倚在祖母膝头,乖巧哄劝道:“我自己就好,何必靠别人呢?您一定能长命百岁的,嫣儿陪着您,再说还有容炀呢。”

    沈氏摸着她头无奈道:“傻丫头,那能一样吗!容炀早晚要成家,成家后你依旧是孤身一人!你是个女人啊,哪个女人不要男人护着啊。我哪放心把你交给外面那些不着边际的男人,只有寄临是真心待你啊!”

    “我连容炀都能护,为什么护不了自己呢?”

    “你一定要这么拧吗!”沈氏攥紧了手里的紫檀珠串,眼泪溢出来了,她是心疼的。哪个女人不愿安稳一生,容嫣越是如此她越是难过,觉得对不起她,对不起已世的女儿。

    陈氏终于知道老太太的心结所在了,她是放心不下容嫣啊。“母亲,您何必如此,嫣儿还有我们啊,我们会照顾她。我依旧待她和亲生女儿一般,定不要她吃半点亏的。”

    “亲生女儿?到了关键时候还不是一样往人心口窝里捅。”门外有人哼声,虽冷冰冰的,可这声音极好听。

    容嫣回头望去,是姑姑容画。

    下晌见陈氏郑重其事地把人都留下,叶寄临便猜出来她是何念头,他太了解母亲了。所以他悄悄遣人去请了昌平侯夫人,只盼她能成全自己和容嫣。

    容画中意叶寄临,也愿意侄女嫁他,不然她今儿不会来。不过就在她入门的那刻她改主意了。陈氏态度明了,就算容嫣嫁给了寄临以后的日子能好过吗?更何况侄女方才说了,她不想嫁。

    陈氏请容画入座,容画未动,唯是注视着沈氏道:“老夫人,容画谢您这般照顾嫣儿。就是知道您是真心疼她,而嫣儿也舍不得您,所以我才放心把她留在叶府。可留下归留下,她可不是真的无家可归,好歹还有我这个姑姑在。”

    “所以,您若真是担心她,大可不必。有我在不会让她受半分委屈,毕竟我们是血缘至亲。”说这话时,容画瞥了眼陈氏。陈氏知道这“血缘至亲”是说给自己听的,不由得窘然垂目。而容画继续道:“如果您是想成全二人,那更不必了。容嫣说了,她不愿嫁。”

    “侯夫人,这事咱可不能意气用事啊!”蒋氏又忍不住了,插嘴道。“容嫣才多大,她总要嫁人的。我做伯母的都看得出来寄临是真心喜欢嫣儿,她跟了他不会错的。更何况除了寄临,上哪还找出比他更好的男儿来。”

    这话倒也没错。毕竟寄临和容嫣是青梅竹马有感情在。换了旁人,指不定要对侄女如何挑挑拣拣,亦如那日在燕归坊。

    容画也盼着侄女好,可她实在见不得侄女再嫁入叶府受气。

    见容画一时沉默,沈氏语重心长道:“我知道侯夫人您气的是什么,可您想想我们又何尝不是为嫣儿着想,为她的未来打算呢。你与她是血缘至亲,我便不是了吗?”

    老太太言语恳切,其心拳拳,看在她真心疼爱容嫣的份上容画不能出言针对。她不开腔,陈氏急了。眼看着老太太说服容画,把自己撇在一边,她不能不出声了。于是方要开口反驳,便瞧见门外前院管事匆匆跑了来。

    见了沈氏及各位主子一脸的惶惶惊讶道:

    “禀老夫人,来客了,英国公府大夫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