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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灵山, 静心楼。
本来静心楼不叫静心楼, 叫锁魔塔,和缥缈山的地牢一样, 用来关押魔族魔修, 布设的结界全都是用来防止囚犯逃脱的,说是整个修真界最严酷的监狱也不为过。但是在郑霁风任云灵山掌门以后,锁魔塔得到了大规模的整修,每一层都精心布设了可以化解魔气、压制心魔的结界, 也就是说, 锁魔塔从一座纯监狱改造成了禁闭室,锁魔塔之名也因此变成了静心楼。
在郑霁风看来, 魔道和仙道并非完全矛盾的对立面, 心魔也并非不能靠着自己的努力得到压制,哪怕是魔族魔修, 心底也存有善念, 只要给予正确的引导和感化,就不会变成危害。
他的这套理论,遭到了很多修真界人士的反对, 甚至有人一度嚷嚷着要拆掉静心楼,因为魔就是魔, 恶狼永远不可能变成小白兔。不过郑霁风这个人吧,虽然平日里性格温顺, 但是一遇上原则问题, 比谁都要强势, 他硬是顶着铺天盖地的舆论压力,把静心楼搞了下去,渐渐的,也就没人再提起这件事,锁魔塔,也彻彻底底变成了静心思过之地。
而现在,丘幕遮坐在静心楼顶层的窗户边,心里对郑霁风充满了感激。
这禁室的布设不要太给力!
桌椅全都是很高级的紫檀木,香炉里点着味道十分宜人的熏香,书架上堆满了整整齐齐的书籍,桌上笔墨纸砚一应俱全,这哪里是什么禁闭室,分明就是云灵山派掌门的书房!
外面用地紧张房价又高,能让丘幕遮在这里住一辈子,他也愿意啊喂!望向窗外,蓝天高远青山连绵,还能看见一片澄净湖泊,简直就是湖景房啊有么有。
他欣赏够了外面的景色,终于肯把视线转回来。
柳叶在床上打呼噜打得正香,周澜正盘腿坐在角落里静心调息。刚才周澜把如何操控和运用魔气的方法跟丘幕遮讲解了一遍,宛如一本行走的修魔秘籍。丘幕遮自小学东西贼快,又很会举一反三融会贯通,加之静心楼里的结界和调香的确有安抚心神、调气顺息之大用,丘幕遮已经初初适应了体内灵气转成魔气的变化。
他百无聊赖地走到书架前翻阅书籍,看了好几本都兴趣缺缺,就在他准备再看最后一本时,翻动书页的手停了下来。因为手中这本,有人在上面做了笔迹,不是规规矩矩写的字,全都是鬼画符样的波浪线、斜线、圆圆圈圈,看得出此人是万般无奈之下才被逼看的书。丘幕遮继续往后翻,书页上有好多空白的地方竟然还画了人物画像,只有寥寥数笔,似乎是为了打发时间才随手画的。因为画的不咋样,丘幕遮也只能大致看出那是个人,至于是谁,就完全不认识了。
他把书塞回书架,正巧这时周澜把眼睛睁开了,丘幕遮道:“我很好奇,为什么你的衣服上都是血,只有你的左胳膊没有血呢?”
周澜道:“你很希望我的左胳膊也受伤?”
丘幕遮:“那哪能呢,就是好奇随口问问而已。”
周澜对这个问题似乎兴趣缺缺,他走到桌边坐下,然后从怀里掏出一个血迹斑斑的储物袋,打开灵袋,里面是一块血淋淋的绿色物体,起码有三四个拳头那么大。
丘幕遮:“…………”
原来周峰主你这么重口味的吗!
周澜瞟了他一眼:“你这是什么表情。”
丘幕遮:“你……是打算把这块肉清蒸还是红烧?”
周澜:“……”他嘴角微微一抽,似乎在强行忍住什么,“这不是肉,这是嗜月吞天蟒的眼睛。”
哇靠!丘幕遮一个侧翻从窗台上滚将下来,然后旋风般冲到桌子边。
“你你你,你什么时候把嗜月吞天蟒的眼睛给挖下来了!”
“找机会。”周澜用袖子将嗜月吞天蟒眼睛上的血擦干,又把其后附着的白色浆糊一样的东西给扯掉,沾了一手的污秽也毫不在意。
“听说过千棱镜吗?”
丘幕遮把头点点。
他何止听说过,他亲眼见识过!想起当时被千棱镜映照出的他的种种死状支配的恐惧,丘幕遮仍然心有余悸。
周澜道:“千棱镜就是用嗜月吞天蟒的眼睛做的。”
丘幕遮:“……???!!!”
“当然不是这头嗜月吞天蟒。”周澜解释道,“传说当年魔教的祖师爷与初代嗜月吞天蟒昏天黑地地战了三天,战胜后便挖出它们的眼睛制成了千棱镜。嗜月吞天蟒一族几乎灭族,只剩下极少几条,繁衍至今,更是屈指可数了,被你杀死的这一条,很可能就是最后一条了。”
丘幕遮:不好意思,一个不小心,就搞得物种灭绝了,但是……他想起梦里看见的出现在楚家的那头吞天蟒,现在还活着吗?
周澜继续道:“千棱镜可以映照出一个人内心的恐惧,并将其反映在镜面上,而你直视嗜月吞天蟒的眼睛时,它能窥视你最深的记忆与贪嗔痴恋,并以此制造幻境,恐惧的、执拗的、痛苦的,这就是嗜月吞天蟒借以迷惑人心智的手段。”他顿了下,道,“你之前在追查楚门旧案的事,我都听柳叶说了。”
丘幕遮:“……”
他在和楚星沉一路追查的途中,一直和柳叶保持着联络,当时有许多问题不方便直接和楚星沉说的,他都会与柳叶沟通交流,这是出于他对柳叶的信任,没想到柳叶这小子,转头就把自己说的话全部告诉了周澜。
“是啊。”丘幕遮道,“不过这跟这玩意儿有关吗?”他朝绿色的眼睛昂了昂下巴。
周澜道:“一个月前,影寻找到了嗜月吞天蟒。”
丘幕遮心里咯噔一下:“影寻?”
周澜点点头:“我听说,他找嗜月吞天蟒已经找了好多年,终于在一个月前,追查到了嗜月吞天蟒的下落。”
“他找嗜月吞天蟒干什么?”
“没有人知道,他下过的命令,从来不说为什么,手下的人只要照做就行,多嘴多舌只会死得很惨。不过我猜,应该是为了嗜月吞天蟒的内丹,不然还能有什么?但是嗜月吞天蟒不好对付,就连影寻,也铩羽而归。”
话说到这里,丘幕遮就明白了周澜的意思:“你是说,嗜月吞天蟒用它惯用的伎俩对付影寻,所以,它窥探到了影寻的记忆?”
周澜道:“我可以试试。”
丘幕遮激动的声线都有些不稳:“好,你试试。”
他是真的激动,比打嗜月吞天蟒的时候还要激动。和影寻、郑霁风、楚门有关的线索,像零落的珍珠一样已经在他手里握了好久,现在就差一根线,就能将这几颗珍珠全部串起来,而这根最关键的线,就在影寻身上。
不过,丘幕遮不由有些担忧,郑霁风愿意保存下来的记忆里根本就没有影寻的影子,万一影寻最深刻的记忆里,也没有和郑霁风的过往怎么办?
算了不管了,先看了再说。
周澜用沾了血的笔在桌上画了一个极其复杂的图案,又结了几个同样复杂的结界,然后将嗜月吞天蟒的绿色大眼睛置于其间。
很快,眼睛上开始出现光怪陆离的幻影,活像一面绿色的镜子。然后,丘幕遮看见了自己——
!!!
“这个就不用看了。”丘幕遮刷地站起来,连板凳都被带翻了。他用手捂住“绿镜子”,冲着周澜笑笑,“等影寻出来再看好了。”
周澜莫名其妙看了他一眼,似乎在说,你有什么见不得人的记忆!
“你把耳朵也捂上!”
周澜看起来有点怒火中烧了,但在丘幕遮的淫威(……)之下,还是抬起了手。
“差不多得了。”等了会儿,周澜不耐烦地摆摆手,“你以为别人对你的记忆那么感兴趣?”
“…………”
丘幕遮刚把手放下,突然门外传来声响,他赶紧把储物袋往眼睛上一套,然后端坐于桌边。
进来的是一个云灵山派弟子,他一进门,眼神就锐利地捕捉到了丘幕遮和周澜,开口却是淡淡的:“掌门令我来换香炉。”
他将原来的香炉换掉,捣鼓了好一会儿才走,走之前又看了丘幕遮一眼。
等门重新关上后,丘幕遮问:“你觉不觉得刚才那人,有点似曾相识的感觉?”
周澜道:“没有。”
丘幕遮:“那他为什么老看我!”
周澜:“……”
丘幕遮自问自答:“嗯,也许是我太有名了。”
周澜:“…………能干正事吗。”
丘幕遮于是把储物袋又摘下来,这时,嗜月吞天蟒的大眼睛里正巧映照出一个熟悉的身影——郑霁风!
其时白樱纷飞,正是一年隆冬瑞雪。
巷尾的犄角旮旯处,铺满白雪的冰凉台阶上,歪歪倒倒地躺坐着十几个乞丐,从七八十岁到七八岁不等。他们的身体已经冻得发僵,手和脸红肿不堪,甚至破烂得快要流出脓水。
几个披着白色大氅,内穿天青色长袍的男人推了一个板车过来,板车上有吃的喝的,还有棉被大衣。
“大家都排好队,不要挤,人手有份。”
有三个人在前面派发救济品,最后还站着两个男人,其中一个调侃道:“霁风,你的心意是好的,只是这天下的乞丐那么多,你能顾得过来吗?”
郑霁风笑道:“怕是穷我一生都顾不过来了,但是我看到的,能帮则帮吧。”
东西发完后,几人正要离开,忽然,郑霁风感觉到自己的衣摆被人拽住,他回身低头,看到一个满脸脏兮兮的小乞丐。
那小乞丐还不及他腰,昂着头叫了声:“老爷。”
郑霁风噗嗤一笑:“我不是什么老爷。”
小乞丐问:“那你是什么?”
旁边男子道:“他不是什么,他叫郑霁风,雪霁初晴的霁,追风逐影的风。”
乖乖,丘幕遮在心里道,你这名字介绍跟我丘斯罗有的一拼。
郑霁风无奈地笑笑:“殷师兄,不要把我的名字说这么复杂,孩子哪能听得懂?”
小乞丐道:“郑老爷,你带我走好不好。”
殷泽道:“霁风,你可不能乱带人回云灵山啊,你现在还没有收徒的资格,要是被掌门知道了,是要受惩戒的。”
郑霁风点点头,摸摸小乞丐的脑袋,笑眯眯道:“我还会来看你们的。”
见二人走了,小乞丐默默转过身,他见角落里有几块石头,便径直走了过去。
他在石头堆里挑挑拣拣,丘幕遮以为他要找块平整的石头坐下,结果他却挑出一块棱角最突出的石头,然后毫不犹豫地朝自己的手臂砸了下去!
鲜血顿时溅了一地,丘幕遮悚然一惊,连周澜都忍不住低呼:“这小子!”
小乞丐抄了条近路,在看见郑霁风和殷泽时从拐角处撞了出去。
“怎么了?谁啊这是!”
“是你!”郑霁风吃惊地扶起小乞丐,在看见他血肉模糊的手臂时瞪圆了眼,“你怎么……”
“老爷,你救救我好不好?我在这里真的活不下去,他们总欺负我,还打我。”小乞丐哆哆嗦嗦地说着,“我可以做任何事情的,砍柴买菜生火煮饭,我通通都会!我给你当下人好不好?求求你带我走吧!”
郑霁风立刻用灵药给他止血,却被小乞丐按住,他哭着道:“老爷,你要是不带我走,就不要救我了,反正我留在这里,早晚都要死的。”
这下子,连殷泽都无法说什么了。
郑霁风嘴唇颤了颤,犹豫良久,怜惜地将他头上的雪花拂掉,柔声道:“好孩子,我不用你给我当下人,你做我的徒弟吧。”
似曾相识的对话让丘幕遮一阵头皮发麻,一时心软收影寻为徒,一定是郑霁风这辈子最后悔的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