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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道人影从街巷处拐进县衙后门, 进了太爷那屋。
里头的太爷周敞等得焦急, 在堂上他看的清楚,那身型那模样, 世界上再有多相似之人, 也不会有像成那样的, 虽着布衣,但永王的气度岂是一件布衣所能掩盖的, 怎么看怎么像。
如此看来永王旁边的小妇人跟他未来的同僚,如今惹上官司的一方李有胜是父女, 那么这个官司可就得仔细着判了,他心里慌, 踱步搓手个不及,直到看见他媳妇儿进来,慌慌张张的问:“说说, 你都看见啥了?”
周敞的夫人是商户出身,有一对极会看人的眼,因年少时相中这个读书人,一方面资助了他, 一方面又委身下嫁,周敞中了进士也是不离不弃,知道的甚至说县太爷家里有个虎妻。
周敞的夫人其实并不虎,只是比寻常妇人多有主意些。
方才周敞也并不是叫夫人来听这段精彩的案子, 而是私下递了个条子, 要夫人注意一下堂下那对“十分醒目”的少年夫妻, 刚才一下堂,夫人便跟着这对出了门去,一直到何四海来了才折回衙门。
“我看那人并不是永王。”周敞夫人说的很笃定。
“为何会有这样的判断?”
“夫君,你背背我如何?”周敞夫人狡捷一笑,虽是四十多岁的人了,因长期保养尚佳,笑起来依然是好看的样子。
周敞微微一怔,说道:“我一个大男人——”
“那就是,你一个县令而已,都不肯背夫人,他若真是永王,肯一出了衙门就背着自己的夫人?”
“你说那小妇人是永王的夫人?”周敞心中存疑,都说永王并未娶妻,看来只怕是谣传,那男子,分明是如假包换的永王殿下啊。
即如此,他也有些分寸了。
***
下午准时开堂,秦氏被衙差从柴房带过来之时早就没有早上那股子嚣张气焰。
县令周敞却是有苦难言,这老妇人告状也不知道挑个好时候,眼看着后天就过年了,若是罪名继续存疑,扣着她吧,还得要找个人专门守着她,衙门元宵节前都是不办案的,苦了她不说,弟兄们还得跟着她受这份罪。若是放了她吧,万一跑了,事后查明杀人罪属实,自己就是放走了一个杀人犯,更不得了。
怎想都是为难。
说来说去都是秦氏这老妇人的错,妇人到了这把年纪,能吃穿如秦氏这样的真是少之又少,因一个阴风过来继子没能上前服侍就来县衙告状,那他周敞真是终日没事干,整天给老妇人擦屁股都做不完。似这般无理之徒,按他内心的想法,直接丢进柴房饿她个三天三夜,看她还矫情不矫情。
既然坐在大堂上审案,小鬼就只能在心里作祟一二,上了大堂不能如此意气用事。
“肃静,堂下何人?”
何四海一身生员衫,看上去彬彬有礼。
没有亮明来意前,不知道是哪一方请来的证人。
“在下何四海,李家村里正,先天三年的生员。”何四海上前,拱手作揖。
周敞扶额,先天三年的生员比他当初考中生员还早,且这厮看着油头粉面,一脸奸猾之相,想必是那种赚钱比仕途看得重要的那种人。如今把族长请来,里正也不请自来,关键是永王殿下还在堂下正色听审,他感觉到压力从未有过的大。
“既然你是李家村的里正,且说说是何时做的里正,李家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何四海寻思着自己虽说是个生员,说来好听,在李家村的威望一日不如一日,李氏族长就是想搬出来个李有胜出来,好叫他这个里正做不长远。本寻思着李有胜发达了也正好,让他去县里做他的县尉吧,他仍可以做他的里正就好,只要这一方地方的命脉在他何某人手里,可比县太爷还舒服。
经过多年的揣摩和悟,何四海算是见识到了:须知一方水土一方人,越是穷乡僻壤之地,越是封闭的地方,越便于揩油水。他守住李家村这一片净土,起码每年缴税之时,可以把自己那一份给抹掉,这是一则好,另一则,李家村分家但凡有不均之处,哪有不经过里正的,只要他何四海经手,就算是铁棍也得掉出来一层皮。
每次夜深人静,旁人都搂着媳妇睡熟了的时候,他就在算账,李家村名望上最强的是李家族长三太爷,但是家中暗地里藏有最多私的,还是他何四海家,因此这个里正之位,他是要做到死的,他做完了不算,他儿子还得做,儿子做完传给孙子,一世世,一代代都不绝。
何四海清了清喉咙,假装自己是一幅正经正派的模样出来:“小人在李家村做了十年的里正,今天衙门有人去询问何家当时分家之是,小人才明白李家如今打起了大官司,这官司扯到李氏族人不说,还牵扯到我们何家头号的大地主何东林分家一事。既然跟何家有关,小人就不得不出面看一看,是否有奸猾小人趁机扰乱视听,把几十年前的旧官司扯出来,弄的大家伙都过不上一个好年!”
这顶大帽子扣的,若不是秦氏发难,李有胜断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亮出自己的底牌,从时间上来说,李有胜准备的并不充分,也是仓促应战,按李有胜的部署,扳倒秦氏等人的计划断不会来的这么早。
也就是说李有胜早就知道若是秦氏醒来,必然会有对簿公堂的一天,他即不想落人口实,于是在物资上极尽其能的待她,可却无法真的将秦氏当母亲看待,所以他的做法是留下足够多的物资,人却躲个清闲。
这厮上来就给李有胜扣个奸猾之徒的帽子,又说因他之由,害的太爷说不定过年都得加班加点,若是脑子不清醒之人定会叫他给搅和了,好在周敞脑子尚还清醒,这厮在李家村做了十年里正,想必一直都是土皇帝一般的设定,今次一来,就扣了个奸猾之徒的名声给李有胜,想把太爷当猴耍?
肃了肃喉,周敞说道:“谁是奸猾之徒,等本县听完自有论断,你即是李家村里正,便说说,李有胜是否如族长所言,每年都给贺寡妇养老之资。”
何四海见周敞这厮忒也不上道,嘴角扯了扯,说道:“李有胜是给贺寡妇一些米粮供她养老,可也不多,李家族中有定数,小人并不知道详情。只是贺寡妇养他养到十岁,他如今供应些米粮,也并不算什么大善之举。”
心想,好一个李有胜,这点破事也好意思给太爷说,当初他也想染指一些贺寡妇的养老钱,最后才发现李有胜给的不过是一些米,一些肉 ,统共也没多少,全拿了也没多少油水,在贺寡妇的哀求下,何四海只是抽了一半走,这点东西给他塞牙缝也不够的。
想起来就来气,谁知道一说到这话,贺寡妇还使劲瞪他,何四海一身怨气还没处发呢,又冲着贺寡妇瞪了回去。
周敞心想,好你个何四海,也真是够奸,他不否认李有胜给贺寡妇米粮一事,只说给的少,感觉李有胜就是在敷衍,一言就把人善举说成了良心狗肺。
于是问贺寡妇:“按里正的说法,李有胜给的并不多,为何你会对李有胜此举大加赞扬,又说李有胜是个善心人。”
贺寡妇看着何四海的眼睛里都要喷出血来,她那些辛苦的养老钱,何四海连这些都要贪,如今闹上公堂,大不了就是一死,索性把前尘旧事算个清楚干净,说道:“太爷,老大当真是个善心孩子,这孩子每年给我的两百斤米,足够我这老妇人吃一年的细粮了,可为何有人说少,都是因为这厮他年年都来我家盘剥,他盘剥走了一半,自然就不多了呀!”
说罢恶狠狠的冲上前要撕何四海的衫子,好在李有胜手快,给拦住了:“婶子,你说啥,每年那点米粮都给他弄走一半,你为啥不跟我说呀!”
何四海打死想不到平时那般胆小怯弱的妇人能在公堂上告他,当即也是吓了一大跳,顿时连秀才老爷的体面也没有了,跳脚骂道:“你年纪大了头昏了吧,怎会说这种乱七八糟的东西,我何时拿你东西了。”
四喜在村子里面住的久,自然知道何四海的为人,这厮顶着个秀才相公的名头,却是一贯的为祸乡里,不仅贺寡妇怕他,只怕村里上了年纪又不愿意招惹祸事的老头老太都怕了这个何里正,今天贺寡妇捅破了这层窗户纸,只怕回村以后日子不好过。
她哪里知道贺寡妇已经豁出去了,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是要下多大的决定,那贺寡妇眼泪哗哗的流着:“这养老的东西,我也是没做指望的,老大小时候住在我家也是个可好的孩子,家里许多的重活脏活都是他来干,老了能有人给你一些东西,我也是知足了,偏这个不要脸的里正,嘴上说自己是秀才相公,做事最为公道,可实际上呢,去别人家扒东西这种不要脸的事情都能做出来,你哪里对得起你那身长衫。”
何四海本来打算用自己秀才的身份给李有胜重重地一击,却低估了妇人发起疯来真是不得了,首战便战败了。
周敞见一个官司没审完,又多了一桩出来,清了清嗓子说道:“贺寡妇,你若要诉苦可以稍后说,本官只问你何里正,我说你答,无须要说更多的话。”
何四海现在后悔的要死,一句多话也不想多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