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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苑站在家门口, 里面声音清晰可闻。
不止是男声,还有女人的声音,小孩子的声音。
陆之遥在她身后紧紧皱着眉。
桑苑有带钥匙,可里面动静太陌生了,她甚至怀疑这不是自己的家。
她迟疑着敲了敲门。
里面安静了一下。
她听到她外婆扬起声音问:“谁呀?”
桑苑答:“我。”
立刻有咚咚脚步响起,却并不是一个老人该有的脚步。
她越来越忐忑。
听到那脚步越是靠近门边,就越是缓慢,仿佛近乡情怯。
最后停了一下。
停滞的时间远远超过了握住门把开门的时间。
桑苑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
她很少会有不清醒理智的时间, 但现在脑子却乱糟糟的。
直觉会有什么事情等着她, 不知悲喜。
片刻后, 门终于吱呀一声打开。
她抬起头,想要检视开门的究竟是什么人物,却根本来不及。手臂被猛然拉了一下,接下来她被紧紧抱住!
女人的声音伴随着香气传来,带着哭腔。
“苑苑!”
桑苑有点懵。
她愣愣的, 觉得这怀抱熟悉又陌生。
她想问你是谁, 可到了嘴边的话,像是本能一样变了。
“——妈妈?”
女人松开手, 直起身来看她。
她眼眶通红,眼泪在里面晶莹打转, 眼睛下面有些细密的纹路。
那张脸和桑苑眉眼极为相似。
眼睛线条单薄, 弧度圆, 眼仁挺大。
眉头略高于眉尾的位置, 嘴角稍下垂, 看起来总像是皱着眉一脸困惑。
她掉着眼泪,声音哽咽:“苑苑这么大了,大姑娘了。对不起,对不起。”
说明自己凭着本能喊出来的那一声并没猜错?
桑苑安抚似的拍拍她。
她心情复杂,脸上没什么表情,还是天然的疑惑样。
只是眼角也泛起抹红色。
陆之遥垂手立于后面,嘴唇微微张开。
他怔忪着看完桑家人重逢相认,这才意识到,自己不应该杵在这里的。
他转过身。
对门两母女没注意到他动作,他安静地打开门,又关上。
屋里冷冷清清,他姑姑串亲戚去了。
只能听到对面热切的声音,说着:“瞧你娘俩激动的,快进屋快进屋。”
和他一开始所想的不一样,他们是以和睦的姿态相处的。
他的担心多余了。
陆之遥心情复杂,不知道该庆幸还是失落。
他背靠着门,眸色晦涩。
陆之遥第一次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孤寂。
他记得他参加完父母葬礼返校时,桑苑说,我也是一个人走过来的,没什么过不了的坎儿,总有一天你会把这些事情都看淡了、放下去。
他和桑苑,是这世界上另一个自己。
但是他的另一个自己,却渐渐走进了另一个世界。
***
桑苑走进屋里,椅子上坐了个不认识的男人,儒雅温和,抱着个孩子。
他对桑苑笑着,但表情有点忐忑。
桑母也不太自在,介绍一下:“抱歉,这是你郑叔叔,这是……”
桑苑轻轻接过她的话,把尴尬化解开:“我妹妹?”
桑母点点头:“叫郑俊琪,小名俊俊。”
小姑娘棉袄下穿着毛茸茸的裤裙。胳膊和腿都圆圆的,看起来像是一团毛球儿。
等郑斌说“喊姐姐”之后,毛球儿奶声奶气跟着说了句“喊姐姐”。
郑斌慌忙纠正:“姐姐!”
毛球儿咬着手指,无意识答着:“欸。”
桑苑笑起来。
她外婆难得换了件新的羽绒服,颜色鲜艳。
老人家没笑,绷着脸:“既然回来了,洗手吃饭吧。”
桑母立刻说:“不好意思,我来端菜。”
她每句话都带着道歉,怀着莫大的愧疚。
桑苑听出端倪了,却不戳破,假装自己什么也不知道。
晚上吃汤圆。
她外婆说,是因为不知道会突然回来人,懒得做菜。
郑斌马上笑道:“汤圆好,团团圆圆。”
俊俊才两岁,吃不了汤圆。老人家打了两个蛋,多做了碗蒸蛋。
端过来时桑母就忙不迭接住。
郑斌笑:“俊俊就喜欢吃蒸蛋,肯定高兴坏了。”
说着低头哄:“俊俊,谢谢外婆没有?”
桑母跟着声音直点头:“外婆做的蒸蛋特好吃,特嫩,多吃点。”
郑斌舀起一勺,吹冷了,喂到俊俊嘴里。
俊俊小脸蛋上都是笑,细声慢慢说:“谢谢外婆——”
桑母怕顾此失彼,冷落了大女儿,赶紧回过来:“苑苑多吃几个汤圆,芝麻馅儿的,香着呢。”
桑苑“嗯”了声,老人却皱着眉:“你别给她挑,苑苑从小就不喜欢吃汤圆。”
桑苑一直不喜欢粘牙的食物。
桑母脸刷的红起来,捏了下手指,像无措的孩子:“对不起,我都不知道。”
“没事儿。”桑苑主动多舀一个,“也不是不喜欢,我能吃。”
***
老太太每天晚上九点半睡觉。
今天难得十点半才睡。
桑苑早早回了房间看书。
等老太太一回屋,就听到外面窸窸窣窣声音。
郑斌说:“我来带孩子,你和苑苑这么多年没见,你俩多说说话。”
桑母答应着,又事无巨细交代:“俊俊三点钟要醒一次,你就给她喂点奶。我把奶粉灌瓶里了,你直接倒水。她晚上睡觉还打人的,你悠着点,别睡糊涂了把她撇开。”
“我知道我知道,你放心。”
接着,桑苑卧室门被敲了敲:“苑苑,今晚妈妈和你一起睡好不好?”
桑苑过去开了门。
桑母抱着枕头和被子进来,见到床边放着的书时,对她笑:“还在看书呢?我会不会影响到你?”
桑苑回答:“我在看闲书。”
桑苑卧室里是张一米二的单人床,桑母尽可能往床边靠,不挤着她。实际上两个人的空间都绰绰有余。
她和她搭话:“我都不知道你们搬家了,我还先回了老厂区一趟。”
桑苑把书压在枕头下,不看了。
她妈妈又说:“老厂区变化真大,以前妈妈住过的宿舍楼已经拆了,新修了几栋楼。其实你小时候,还跟妈妈一起住过宿舍楼,你记得吗?”
桑苑没说话。
她一点都不记得了。
她妈说:“就一个七八平的小房间,公共厕所公共灶台。妈妈那时候三班倒,特别担心带不好你,所以辞了工作在宿舍做租碟生意。”
她说的事情桑苑虽然没印象,但这老宿舍楼她还记得。
在她幼儿园后面。
桑母吸了口气,突然问:“苑苑,你恨不恨妈妈?”
桑苑说:“不恨。”
她记事起并没有关于母亲的记忆,恨意爱意无从而来。
桑母却好像松了口气,叹息着:“你外婆是个女强人,总觉得妈妈是个废物,每天都是苛责。那时候妈妈就想着,出去闯荡一番,做出成绩再回来让她看看。”
“我那时候初生牛犊,揣着一百块钱就不知天高地厚跑去沿海。被人骗过,也睡过天桥……苑苑你知道吗,现实有时候比理想残酷多了,不是你想怎样就怎样。”
“我一开始觉得,不出五年,我就能出人头地。可实际上,我花了十五年。”
桑苑看着她:“你怪外婆吗?”
桑母笑笑:“你外婆以前是书香门第大小姐,别人骑牛的时候,她已经坐着小轿车上下学了。后来被抄家,她一个大小姐成了被人欺负的对象,还必须咬着牙去跑平反。”
“她由里到外都是女强人做派,又心高气傲。她想让咱家变回书香门第,但我脑子笨,学不好,她就总是用激将法一套来刺激我。”
“可她不知道度,她那套非但激励不了人,还逼得人想要远离她。”
她说着,想起什么:“苑苑,她是不是也这样逼过你?”
桑苑微微一笑,不予回答。
桑母叹息:“我以前其实怪过她。要不是她成天没度数地逼我,说不定我也不会被消磨了积极性。我去了广东后,一直想回家,特孤独,但想到回家后又要被她打压嘲讽,我憋着一股气儿,再难受也没回来。”
说到这里,她又有点哽咽:“其实,你外婆刀子嘴豆腐心,她是爱我们的。”
桑苑抿着嘴,别开脸。
“那我爸呢?”
“你爸重男轻女。我生你那天,他和我婆婆拎着营养品过来,一听我生了个女儿,提着东西立刻打道回府。所以我一出月子,就和他离婚了。”
她轻描淡写把更多不悦的过往揭过。
问:“你外婆没和你说过这些?”
桑苑摇头:“我外婆就说,我爸不要我,我妈也不要我,她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
桑母擦擦眼睛:“都怪我。怪我一直没回来,你外婆是害怕,怕你和我一样,把她一个人扔下。”
她又轻声道:“她还怕我有了妹妹就不关心你了。今天回来的时候,她一个劲儿夸你,说你考了班上第一名。”
她笑了笑:“苑苑,外婆也好,妈妈也好,我们都很爱你。”
***
桑苑第二天还要继续去美术班帮忙,换衣服的时候,她妈说想要和她一起去少年宫看看。
俊俊还在睡午觉,两个人动作都十分轻巧。
等人走出来之后,桑苑又用钥匙扭着门锁,将门悄无声息合上。
南方冬天晴天居少,大多数时候,天色都是阴沉沉的。
今天难得出了点太阳,仿佛将空气中的湿气吹散,落在身上又暖又懒。
从公交站下来,得走过一个十字路口才能抵达少年宫。
这十余年间,城市变化着实巨大,桑母不停扭着头看着,一会儿是新奇,一会儿又是怀念。
过红绿灯的时候她才收回视线,找着话题。
“听外婆说,你学了不少特长?都有些什么?”
桑苑想想:“书法、民族舞、戏剧、绘画、钢琴……我学得挺多,但大多都是学个皮毛,精的只有那么一两个。”
“精的是哪个?”
“画画最擅长,钢琴也还可以。但其它的早就还给老师了。”
家里有好几张奖状,都和绘画有关。桑母对这一特长并不意外,只是惊讶于另外一个。
“也学过钢琴?那个学起来挺辛苦吧,毕竟家里没琴,练不了……”
桑苑摇头:“也没有,小时候练琴都是去同学家。他爸妈经常不在,我们三个朋友就趁他家里没人,去他家练琴。”
虽然大部分时间,练着练着就变成了玩红白机。
桑苑微微抿起嘴角。
正说话间,背后传来个喊声:“桑桑!”
——那爸妈经常不在家的幼年玩伴来了。
纪亦从后面赶了过来,视线先在她身上转了一圈,才看向旁边,笑着:“这位是?”
“我妈妈。”
他弯着的眼睛因为错愕睁开了些,很快却又恢复到含笑的形状。他站直身子,声音爽朗热情:“阿姨好!”
他做着自我介绍:“我是和桑苑儿一起来美术班帮忙的同学,我叫纪亦,遵纪守法的纪,不亦乐乎的亦。”
解释得真详细,桑苑看他一眼。
这男孩长相端正,一副精神奕奕的模样,十足少年。
桑母笑着和他打个招呼,问桑苑:“你同班同学?”
桑苑摇头:“不同班,他是一班的学生。”
哦——桑母明白过来:“尖子班的。”
老太太昨天表达了好几次因为桑苑中考发挥失常,没能进博喻尖子班的遗憾。
纪亦愣了半秒不到,就揣摩过来,立刻一笑:“其实都差不多。桑苑儿虽然不是尖子班,但她自制力好,又刻苦,成绩比尖子班学生好得多。这次期末年级第二,可把尖子班学生都压在下面了。”
桑母看看她:“年级第一呢,也不是尖子班的学生?”
桑苑指了指:“他就是第一。”
“......”
纪亦不怕她戳穿自己,说话间露出一边酒窝。
“我这年级第一的位置岌岌可危。桑苑分数和我不相上下,随时都能超过我,她是我同学,也是我最大的竞争对手。”
他难得没无脑吹她。
纪亦有点小心思。
又要夸她,又不能让桑母认为他不思进取,不好好学习。
要让别人觉得,他俩站在同等位置平分秋色,这样才叫天生一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