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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幼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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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薛氏垂眸,木木地俯视着她。

    严清怡容貌随她,双眉柳叶般又细又弯,眉毛弯的人性子软。

    眼眸却是亮,像白瓷盘里滚动着的黑水晶。

    鼻头小巧,双唇粉嫩。

    看上去一团孩子气。

    这是她的长女,是她怀胎十月生下的女儿,是她忍着苦忍着累养大的孩子。

    她那么乖巧,那么懂事,会贴心贴肺地冲着她笑,会知冷知热地帮她分担家务。

    这么能干又省心的女儿,严其华怎么舍得卖出去?

    可他又怎会不舍得?

    薛氏呆滞的双眸终于有了生气,又充满了怒火,狠狠地骂一声,“他敢?”伸手将严清怡拉起来。

    严清怡这才真正放了心,俯在薛氏膝头哀哀地哭了。

    薛氏抚着她的发髻,只觉一阵阵酸楚,也跟着落了泪。

    母女俩抱头哭过一阵,薛氏慢慢收住泪,掏帕子给严清怡擦一擦,坚定地说:“我要跟你爹合离,嫁妆可以不要,但是要把你带走……阿旻跟阿昊是男儿,又是严家根苗,你爹不会苛待他们,也容不得我带。”

    “不,娘,”严清怡慢慢直起身子,“嫁妆要么带着,要么就赶紧花了,爹知道你手里有银钱,必定不甘心。咱们且应付着过,别把爹惹急了动手,想必没多久,爹就主动提出合离了。”

    依严其华的德行,不把薛氏的嫁妆挥霍空了,怎可能放手?

    薛氏思量着,拨下头上银簪端详一会儿交给严清怡,“这还是你外祖母戴过的,年岁比我还久,本打算在地下还给她的……我还有支簪是留给你及笄用,现下你一并收着。”

    说着,将墙角的箱笼打开, “其实也没剩下什么东西,就这几身衣裳”,摸索着自最底下摸出只木盒,“你主意多,随便看着怎么处理。”

    严清怡打开,里面是支丁香花簪头的银簪。

    式样有些老,色泽也陈旧,分量却不轻,差不多有二两银,重新炸一下至少能卖到七八两。

    两支簪怎么也十两银子开外了。

    严清怡还没想好该如何处置它们,就听院门响动,严其华与严青旻一道回来了,她忙把簪子揣进怀里,面色平静地迎出去。

    严其华进门先抽抽鼻子,冷着脸问:“没做饭?”

    严清怡笑道:“娘吃不准你回不回来,说先等等再做,我去淘米了。”

    “现在淘米,几时才能吃上饭?”严其华不满地嘟哝声,推门进屋,瞧见薛氏愣一下,“怎么这副打扮?”

    薛氏道:“家里快揭不开锅了,我开箱笼看看有什么能换钱,就找出这些衣裳,这身我打算过年穿,那两件下午拿去当了。”

    “没钱了?”严其华走到箱笼前,扒拉两下,“你不是有根簪子,记得三弟成亲时你还戴过。”

    他倒是记得清楚。

    严其宁成亲都多少年前的事儿了,那会严青旻还不到一岁。

    薛氏冷笑声,“你们不都怨我把阿旻祖父气病了,那两个月天天让我做饭又不给菜钱,那支簪早进你们肚子里了。”

    严其华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说你气得还冤枉你了?你说爹是为什么过世的?”

    薛氏气得浑身发抖,本欲分辩,想起严清怡的话,只得忍了气,掏出荷包,把里面铜钱都倒出来,数出四文打发严青旻,“今儿晚了,你去买包子回来垫垫,晚上早点吃。”

    又数出六文,扬声唤严清怡,“下午没事把对子纸买了,再买二两白糖,明天让阿旻捎去请秀才写写。”

    白糖是给袁秀才的润笔钱。

    桌上的铜钱立刻见少。

    薛氏继续扒拉着铜钱,口里轻声念叨着,“买半斤肉皮半斤猪尾熬猪皮冻,买半扇肋骨,买两条鱼;面家里有,倒是该买五斤大米一斤小米,买四斤黄豆,能做出十斤豆腐,过年差不多够了;糊窗纸该换换,买两副年画……”最后看着面前孤零零的一个铜板,“一文钱买些糖果,总归是过年,多少沾点甜味。”

    严其华听着她念叨,越听脸色越沉,伸手把箱笼里的东西都扔到炕上,愣了。

    薛氏的习惯,他知道,家里有什么东西极少瞒着他,也从来未曾藏过私房钱。

    箱笼里没有,那就是真没了。

    严其华“咣当”把箱笼盖上,“明年阿旻就别读书了,把束脩和笔墨钱省出来……能认字会写个名字就够了,读那么多书也没用,你爹读一辈子,家产都败坏光了,不也什么都不是?”

    薛氏吸口气,垂眸应道:“好。”

    严青旻正买包子回来,听到这话,脸色立时变得通红,可怜兮兮地看着严清怡,“姐答应过我……”

    严清怡叹一声,“爹打定了主意,我又能怎么样?你也知道,我攒的钱都没了。”

    “要不,让二哥别学武了,二月里玉兰花开,姐带着二哥去卖玉兰,上次姐卖了一串玉兰不是赚了好几文?”

    严清怡蓦然心惊。

    这是她的弟弟?

    她辛辛苦苦供着读书的弟弟?

    才不过七八岁,竟是这般凉薄!

    让阿昊舍了前程去将就他。

    亏得还跟着袁秀才读了近两年书,就读成这样的心性?

    禀性不好还不如不读,也免得将来变成更大的祸害。

    严清怡温声道:“阿昊一年交的费用才二十文,只是你一支笔钱。倒是你,每年束脩五百文,再加上笔墨纸砚,没有一两银子下不来。如果爹实在不愿意,你就先停两年,等家中宽裕了,再读不迟。读书跟习武不同,习武就这几年好时光,等筋骨长成就练不成了,而读书什么时候都不晚。即便不跟先生读,家里也有二三十册书,够你看一阵子。”

    严青旻低着头不说话。

    吃过饭,薛氏捧出两把绿豆,打算挑一下留着生绿豆芽。

    严清怡蹲在地上一道挑。

    许是夜里没睡好,困意竟像抑制不住似的,一个呵欠连着一个呵欠,眼泪都差点流下来了。

    薛氏心疼地说:“你去睡会儿,就这点豆子,不用你。”

    严清怡打着呵欠回了屋。

    严青旻没歇晌,正捧着书看。

    严清怡笑问:“平常都歇晌的,今儿怎么不睡了,困不困?”

    严青旻抬头看她一眼,“睡不着,想起以后不能读书我就睡不着。”

    严清怡暗叹声,拉上了屋中间的布帘。

    刚放好被子准备躺下,突然发觉针线笸箩有些不对,好像被人动过似的。

    心头猛地一惊,连忙抓起那摞花样子一张张地翻看。

    翻过一遍,没有那张银票,再翻一遍还是没有。

    严清怡脸都白了,索性把花样子一张张摊在床上,仍然不见那张银票。

    会是谁?

    她已经跟薛氏打过招呼了,而且即便薛氏拿了也会知会她。

    严其华白天几乎不着家,就只夜里回来,根本就没到过北屋。

    唯一有可能的就是严青旻。

    严青旻认字,不可能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严清怡深吸口气,镇定一下,拉开帘子问道:“三弟,你有没有在我针线笸箩里拿走一张纸?”

    严青旻从书页里找出张对折过的纸,抖开,“长姐是找这个?”

    四四方方的暗黄色表纸,左边写着“四海钱庄”,右边写着“通存通兑”,中间赫然是“纹银十五两”几个黑字,上面盖着朱红色印章。

    “这是什么,是不是能当银子用?”严青旻好奇地问。

    严清怡一下子想起来,家里从来没有过银子,严青旻连银子都没见过,或许也没听说过银票。

    稍犹豫,开口道:“不能,就是张纸,没用的东西。”

    “没用?”严青旻紧紧盯住她,“既然没用,长姐为啥找那么急……要不我把它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