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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若薰吓了一跳, 却顾不得多说什么,耳听着远处似有人往这边来, 忙捡起地上的斗篷罩在严清怡头上。
严清怡冷得瑟瑟发抖,一句话说不出来,被春兰簇拥着往前走。
回到花房, 何若薰停住步子, 使劲扯下严清怡的罗裙和比甲,指着春兰道:“把你的脱下来给你主子穿。”
春兰毫不犹豫地把裙子褪了下来, 又脱掉外面的比甲,把严清怡袄子和膝裤的水拧了拧,换上自己的衣裳。
绿枝见状,也忙把自己的比甲脱了下来。
何若薰微微点头, 转头问魏家丫鬟, “你叫什么名字, 平常在哪儿当差?”
丫鬟吓得脸色惨白, 颤巍巍地回答:“叫~春桃,在世子夫人院子当差。”
这两位是她负责招待的客人, 她带着到了花房又去得清水湖, 客人出事,她也难辞其咎。
何若薰仔细打量她几眼,问道:“这里离哪个姑娘的屋子最近?有没有僻静的小路?”
“有,”春桃干脆地回答, “五姑娘屋子离着就不远。”
何若薰对春兰道:“你在这儿等着, 别让人瞧见了, 回头让春桃给你送裙子来。”
春兰应一声,藏在黄瓜架子后面。
何若薰仍用斗篷蒙住严清怡的脸,跟在春桃后面东怪西拐走到魏欣的住处——萃英院。
也不知是春桃领的路好还是将近午时,客人们都去花厅用饭了,一路竟是没碰见半个人影。
何若薰心头微松,吩咐绿枝叫了门。
萃英院里两个大丫鬟都跟在魏欣身边,只有四个小丫鬟在,见到何若薰一行,吃了一惊。
春桃并不解释,指使两人往厨房担热水,又指使两人去找毯子。
小丫鬟为难道:“我们是在院子听使唤的,姑娘不在,不敢随意进屋。”
何若薰不管这一套,冷脸将严清怡带进东次间,把她头上斗篷扯掉,用毯子严严实实地包起来,又吩咐小丫鬟沏茶。
小丫鬟认得何若薰,犹豫片刻,倒了热茶来。
一杯热茶入喉,严清怡感觉身子暖和了些,可手仍像筛糠般抖得厉害。
小丫鬟倒识趣,又倒了一杯。
何若薰塞进严清怡手里,对春桃道:“你去将钱夫人请来,记着别惊动了人,要是被人瞧见或者走漏了风声,我定然让五姑娘把你们尽数发卖出去。”
声音尖且厉,很明显并非只是对春桃一人所说,也包括萃英院的丫鬟在内。
春桃知道何若薰跟魏欣交好,而且此事她也担着干系,连忙答应,“何姑娘放心,我绝不会往外吐露半个字。”屈膝福了福,急步离开。
钱氏没在正房院,而是在花厅,正热络得招呼着各位夫人太太入席,听到春桃回禀,脑子“嗡”得一声,面上却不动声色,跟魏夫人低语声,找了儿媳妇帮忙照看,又跟几位夫人说笑几句,才带着身边胡婆子气定神闲地走出花厅。
等离花厅远了些,钱氏顿时沉了脸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春桃不敢有丝毫隐瞒,将几人如何去花房看花,如何沾了满手土,如何到活水湖洗手,以及严清怡如何掉下去如何被救上来,一五一十详详细细地说了遍。
钱氏再问:“你可看清谁动手推人,又是谁救了严家姑娘?”
春桃摇头,茫然地说:“我当时只怕两位姑娘失足滑下去,根本没留神,等听到脚步声已经晚了,后来又忙乱着救人,完全没注意。救人的那个我倒是看见了,长得挺俊俏挺斯文的。”
钱氏沉默不语,春桃只在内院伺候,外头的爷们根本不认识,问了也说不出个一二来。
三人一路走得急,匆匆赶到了萃英院。
刚进厅堂,钱氏瞧见地上湿漉漉的斗篷、比甲还有那条十色罗裙,心里沉了沉,正要往东次间去,听到里头何若薰的说话声,“把你们姑娘没上身的中衣找出来,再找身外面穿的袄子裙子。”
小丫鬟支支吾吾地回答:“何姑娘,衣裳都是碧玉姐姐管着,姑娘不发话,我实在不敢乱翻衣柜。”
钱氏一听,伸手撩开门帘。
胡婆子抢前一步,劈手扇了小丫鬟一个嘴巴子,喝道:“去找。”
小丫鬟捂着腮帮子半句不敢分辩,强忍着泪水找出来衣裳。
何若薰欠身对钱氏福了福,淡淡道:“我还得跟夫人借个人,严姑娘的丫鬟还在花房那边藏着,请哪位姐姐有空去送件裙子过去?”
春桃立刻请缨,“我去吧,我身量跟那位姐姐差不多,正好有件没上身的,回去寻了送过去。”
钱氏道:“不用来回跑来跑去,就从五姑娘这里找一条送过去。”
春桃应声好,挑了件跟春兰先前颜色差不多的比甲和裙子走了。
钱氏又问起何若薰事情的经过。
何若薰跟春桃所说毫无二致,总归是内院里莫名进了男人,而且还平白无故地把女客推下水。
钱氏心头越发沉重,倘若只是严清怡还好,她出身贫贱,稍微使点银子再对大姨母提点几句,事情也就压下去了。
可何若薰也在,这就不好办了。
何若薰的父亲何至是宣城总兵,她随了父亲的性子直爽豪迈,在京都一众贵女中人缘颇好,而且眼里不容半粒沙子。
若是她非得给严清怡撑腰,钱氏还真不能胡乱搪塞过去。
正思量着,听到净房里水声渐小,绿枝出来取了衣裳进去。
少顷,严清怡头上包着帕子,穿戴整齐地出来了。刚泡过热水澡,她精神好了许多,终于不再发抖,可脸色却依然苍白。
这会儿,丫鬟从厨房端来刚煮好的红糖姜茶。
绿枝伺候严清怡趁热喝了下去。
钱氏关切地问道:“严姑娘好点没有,可还有哪里不自在,我吩咐人请太医来把把脉,别染上风寒。”
严清怡笑笑,“不用,我没事,家里正宴客,不好请郎中进进出出的。”
钱氏叹一声,心道她倒是懂礼,知道这种日子不便请太医,因想起地上还摊着斗篷,吩咐人取了来。视线落在斗篷上,眸子缩了缩,心一横,硬着头皮开口,“发生这事,是我管家不力治家不严。这事我一定彻查到底,给严姑娘一个交待。好在今儿来得客人有数,这种天气穿斗篷的没几个人,我找人拿到外院一问,就能打听出来。”
严清怡摇头,“钱夫人别这么说,也不用去问,这斗篷我没见过,也没落过水,因为到花房裙子沾了泥,所以就换了条裙子。”
言外之意,她不打算追究此事。
钱氏心头一松,她因为父母都在儿女俱全经常被请去做全福夫人,所以非常在意名声。发生这样的事情,魏家少不得担个门户不严的名声,以后谁还敢到魏家做客?她作为当家主母,怎么有脸在勋贵圈里走动?
问题既然迎刃而解,钱氏面上就露了笑,吩咐小丫鬟给严清怡绞头发。
干爽的棉帕换了七条,严清怡的头发才差不多干。
正好春桃带了春兰回来,春兰两条腿直打哆嗦,见到严清怡就跪了下去。
严清怡道:“这不怪你,快起来帮我梳头。对了,你在花房可被人瞧见了?”
“没有,”春兰仍是心有余悸,声音里带着颤,“姑娘走了不一会儿,那个活水湖边就来了好多人,吵吵嚷嚷的,闹腾半天才散,我吓得腿都软了,幸亏没人往花房里去。”
说罢,扶着两膝起身,给严清怡梳了个跟先前一式一样的发型,刚梳完,忽然叫道:“姑娘的簪子不见了。”
那簪子是二姨母给的那套赤金头面里的一对儿,簪头做成白玉兰形状。
何若薰道:“想必是掉在水里了,我记得给你披斗篷的时候就没见过簪子。”
小丫鬟这会儿长了眼色,不等钱氏吩咐就捧过魏欣的妆盒。
钱氏道:“严姑娘戴的是什么簪,挑支差不多的留了戴,等回头我让人把严姑娘那支捞出来再给你送回去。”
当务之急便是要瞒过别人,严清怡便不客气,挑了支式样相近的戴上,又略微施点薄粉在脸上。
何若薰仔细端量番,点点头笑道:“好了,只要别说漏嘴,任谁也瞧不出端倪来。”
钱氏立刻明白何若薰的意图,沉着脸道:“你们都听清楚了,若是谁敢走漏半点风声,立马卖到那见不得人的地方。”
屋里丫鬟齐齐跪下,连连诅咒发誓说不敢。
何若薰笑笑,“夫人不必太过苛责,她们是阿欣屋里的人,想必应该知道轻重。夫人耽搁这么久,怕客人们生疑,不如先回去。我跟三娘也往静雅阁去,兴许已经摆饭了。”
“也好”,钱夫人微颔首,指了地上散落的湿衣对丫鬟道:“赶紧浆洗了,等晾干后送还严姑娘。”
丫鬟们恭敬地应了。
严清怡扫一眼那件蓝底联珠团花纹锦斗篷,与何若薰一道随在钱夫人身后走出萃英院。
纹锦属于蜀锦,质地几可与云锦比肩,但因蜀地前十几年战乱,织工远不如从前多,故而蜀锦价格上比云锦更贵几分。
且这个天气,虽说已经凉了,但远不到冷寒之时,披斗篷的会有几人?
看钱夫人适才脸色,想必她已经料定斗篷主人的身份。
可她既不说,严清怡也不愿多生是非。
这样假作没发生过就好,说开了不免与那些权贵纠缠不清,严清怡这样的身份,最好也是一顶花轿抬进去当个姨娘。
何若薰显然已经考虑到这些,对方才之事绝口不提,反而兴冲冲地指点着路旁花草。
想起她适才不慌不忙镇定果断的样子,俨然已有当家主母的风范,难怪何夫人以后会让她接管中馈。
严清怡感念不已,快到静雅阁时,扯扯何若薰衣袖,郑重道:“方才之事,多谢你周全。”
何若薰歪头笑,“谢什么,你也是因为帮我才弄脏了衣裳。”
严清怡回之一笑,与她携手走了进去。
魏欣跟蔡如娇已经从观梅亭回来了,见到严清怡吃了一惊,“你怎么换了衣裳?”
严清怡点着何若薰恨恨道:“还不是怪她?路旁好端端的花她不赏,非得往花房去,结果弄得一身土,正好离你那里近,就借了你的衣裳换。”
何若薰作揖打躬地道歉,“你且饶过我这次,回头我赔你一身,不,我赔你两身。”侧头瞧见魏欣又赶紧补充,“……给阿欣也赔一身。”
魏欣笑道:“这才像话”,对严清怡道,“她是个花痴,看见花儿不要命,你大人大量别跟她计较。”
何若薰趁机道:“我看有几株寒兰已经能分株了,看在我跟三娘来回辛苦的份上,你必须得给我几棵,最少三棵,四五棵也成。”
魏欣哭笑不得,“你这叫趁火打劫,行苦肉计……我无所谓,都给了你也成,可得问过我娘,大不了我死磨硬泡给你要两棵就是。”
几人正说笑,旁边有个清脆的声音传来,“姐姐,我以前见过你。”
严清怡回头一看,是个七八岁的小姑娘,穿件鹅黄色杭绸比甲,浅粉色立领袄子,头发梳成双环髻,戴只小小的南珠花冠。
圆圆的杏仁眼黑白分明,仿佛盛着一泓清泉,而腮边一对梨涡,漾出惊喜的笑容。
严清怡顿时想起来,就是她们到达京都那天,在正阳门口等待军士检查时候见到的。
难得她小小年纪,记性却这般好。
严清怡笑着弯身,“我也记得你,没想到能在这里碰见,你跟谁来的?”
小姑娘指指身后一个四五岁,长得粉雕玉琢般的男童道:“我带着弟弟来。”
何若薰给严清怡介绍,“是忠勇伯云家的长女跟嫡子。”
小姑娘脆生生地道:“我叫云楚青,弟弟叫云楚汉。”
严清怡也介绍自己,“我姓严,名字叫做清怡,你叫我三娘好了。”
话音刚落,就听有人开口问道:“严姑娘跟何姑娘一道去花房,怎么就严姑娘脏了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