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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9.第 7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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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 大姨母把买回来的布料分送给严清怡跟蔡如娇。

    严清怡可以自己裁衣,蔡如娇却不能, 少不得又得麻烦柳娘子。而柳娘子另外还得缝制陆致父子的衣衫,见状便有几分不满,私下跟前来送布料的彭姑姑嘀咕, “隔三差五给两位表姑娘做衣裳, 这么好的素缎,怕不是要十几两银子一匹?”

    彭姑姑笑笑, “那两匹绸子便宜,素缎八两银子,真正贵的是妆花缎,足足十六两。”

    柳娘子咋舌, 压低声音, 刚要编排蔡如娇, 想起陆家跟蔡家合伙做生意, 每年不知从蔡家得到多少利,便调转话头谈起严姑娘, “说起来太太真是大度, 蔡姑娘也倒罢了,那位严姑娘住在府里白吃白喝不说,每月还有二两银子的月例……真是前世修来的好福气。”

    彭姑姑摇头,默了片刻道:“柳娘子不把我当外人, 我也就提点你几句。咱们阖府从江南搬到这人生地不熟的京都, 太太两眼一抹黑谁都不认识, 真正合了那句俗话,提着猪头找不到庙门,手捧着白花花的银子都送不出去。要不是因为严姑娘,太太能这么快就站稳脚跟?记得有位姓张的太太,九月初头一次在张阁老府邸见时,两眼恨不得长在头顶上,根本就当没看见太太,第二次在淮海侯府里碰到,脸上有了笑,前不久在忠勇伯府里又见到,跟咱们太太亲热得好像亲姊妹似的。昨天在锦绣阁买布匹,掌柜看在咱们太太的面子上给店里客人都让了一分利,客人都给太太道谢。”

    柳娘子讶然不已:“还有这一出?”

    彭姑姑笑道:“能进得了锦绣阁的,哪可能是小门小户?当时太太不知道有多荣光。严姑娘一个月的花费满打满算差不多十两银子,可给太太带来的好处却是有银子也买不到的。跟你说实话,这位严姑娘不是池中物,单看她交往的那些人,即便不能飞上枝头变凤凰,也不是咱们府里能留住的。先前那些话,柳娘子千万别再提,就是面子上也别显露出来。”

    柳娘子喏喏应声好,顿时收起了小觑之心。

    严清怡其实也察觉到府里下人们的小心思。

    蔡如娇手头活泛,打赏下人大方,动辄就是四分五分的银角子。下人们都喜欢往她跟前凑,帮忙跑个腿打个杂儿,严清怡一是手头没那么多钱,再者,即便打赏也不如蔡如娇手面大,仍是被她比下去,索性干脆不打赏。

    反正下人们既不敢克扣她的日常用度,也不敢在她面前嚼舌头根子。

    至于背后嘀咕那些,她只当不知道。

    此时,她正研了墨准备写信。因怕薛氏惦记,她写信写得勤,不管薛氏回不回信,每隔十天必然要写一封。

    写完给薛氏的,又给薛青昊写了封,除去叮嘱他好生学武看好门户之外,还仔细询问了严青旻的情况,信的末尾问他知不知道林栝的住址。

    写完两封信,掐算着日子,马上到腊月了,然后又给袁先生写了封,表了表感激之情,并提前给她拜年。

    因给薛氏的信要寄到东昌府,严清怡便到东厢房问蔡如娇是否写了信,正好一起寄出去。

    蔡如娇刚来京都时候想家想得狠,隔上三两天就写封信,这会儿习惯了,觉得京都的生活也不错,就懒得提笔写信。

    听到严清怡询问,蔡如娇顿时想起自己有大半个月没写了,又懒得研墨,就往西厢房借了严清怡的残墨,把近些天发生的事情写了写。等墨干后,装进信筒,与严清怡的那几封一道打发人送到外院。

    严清怡把芸娘送来的衣裳摊开,笑道:“让你开开眼,以前可曾见过这种样式?”

    裙子是藕红色素纱,共有两幅,胯间捏着三个对褶,腰间两端各缝了一条丝带,以便将裙子束在腰间。看式样倒是不错,可裙长太短,约莫只能到膝盖以下。

    而两件袄子,其中一件是对襟袄,当胸口缝着盘扣,类似男人衣裳,另一件倒是斜襟的,但袖子既大且长,覆盖住手背还得再往外。

    蔡如娇无语,“芸娘是怎么想的,这裙子根本穿不出去啊,露着膝裤了。还有这袄子,穿了之后什么都不能干,就只有束着手干坐着。”

    严清怡掩唇而笑,“都说有些人读书成痴,我觉得芸娘做衣裳也有些痴呆了。她说十六岁成亲之后,就跟着相公走南闯北,但凡见到新奇好看的衣裳就记在心里,回头再照着样子做出来。你不知道,她在锦绣阁楼上有间屋子专门放着这种不太好穿,但是看上去挺漂亮的衣裳。这几件还不知她在哪里看见过,又跟着学了来。对了,你看怎么改法比较好?”

    “我想不出来,”蔡如娇皱皱眉头,“反正这裙子再怎么改也没法穿,除非底下加上两截,把鞋子盖住。我看,你倒是想想过年做什么衣裳吧。我的已经给了柳娘子,她说赶几天工,腊八前后就做出来。”

    严清怡叹口气把衣裳重新收进包裹里,“我还没想好,反正以前做的也够穿,做不做也没什么。”

    “那可不成,过年肯定要穿新衣裳,”蔡如娇来了兴趣,指着严清怡分到的布料道:“我是把素缎做通袖袄,府绸做棉袄,不如咱俩做成一样的。再就是我有半匹妆花缎,打算做夹棉褙子,你为什么挑这匹暗花缎,颜色灰突突的,一点都不鲜亮。”

    严清怡笑道:“你穿妆花好看,我撑不起来,再说另外半匹可以给姨母做褙子。我是想用暗花缎做条马面裙或者襕裙,颜色暗经脏,蹭上土也看不出来。”

    “又不用你自己洗,想那么多干什么?”蔡如娇嬉笑声,杂七杂八说了些琐碎小事,突然想起来好几天没摸琴了,又赶紧迈着细碎的小步子回到东厢房。

    不多时,院子里便响起叮叮淙淙的古琴曲,琴声悠扬洒脱,一问一答间,有种隐逸山水间自得其乐的意趣。

    竟是蔡如娇极少弹奏的《渔樵问答》。

    严清怡凝神欣赏着,忽而脑海里便出现了一副画面。

    一处宁静偏远的小村落,村口绿树成荫,有溪水潺潺流过。她坐在院子里杏花树下绣花,而林栝担了水在旁边菜园里浇菜。相隔不远,是另外一户人家,同样的白灰墙,青瓦屋顶,烟囱里冒着袅袅炊烟,有孩童的嬉戏声隐约传过来,何等的逍遥自在!

    正想得入神,琴声嘎然而停,严清怡一个激灵清醒过来,不由面红耳赤,连忙伸手捂住了脸颊。

    真不知羞啊,竟然会想到成亲后的情形。

    严清怡既羞怯又有些怅惘,从衣领处扯着红线将那只玉指环牵出来,默默地摩挲片刻,复又塞了回去。

    日子一天天过去,等严清怡跟秋菊把新衣裳做好,已经是腊月了。

    何若薰派人送来请帖,说李兆瑞全家已来到京都,何家定在腊月初六替李家接风洗尘,请陆家阖府去做客。还特意叮嘱严清怡,别忘记先前的赌约,要将桂花酒起出来带着,让众人品鉴出个高下来。

    陆致跟李兆瑞本就是旧识,大姨母欣然应约,可听到来人的嘱咐,又觉得好笑,虚点了严清怡道:“你们这些孩子,玩闹的事儿竟还当了真,这寒冬腊月的,地面怕是冻实了,哪里起得出酒来。”

    话虽如此,仍吩咐人找了三个身强力壮的婆子,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把几坛子酒尽数挖了出来。

    蔡如娇伸手拽一下严清怡胳膊,“这酒到底能不能喝?别到时候拿过去,被人笑掉大牙。”

    “能喝,”严清怡毫不犹豫地说,话出口又觉得底气不足,毕竟上一次酿酒还是前世的时候,时隔十几年,真是说不准。

    蔡如娇撺掇她,“干脆咱们开一坛子尝尝,要是不好喝就另想法子。”

    严清怡想想也是,如果口味真的不好,除去低头认输之外还得另外带坛好酒以备席上饮用。

    大姨母听到两人打算,也起了好奇之心,连声吩咐厨房多加两个菜,准备晚上试酒。

    雨荷打开一坛酒,倒出一壶,用热水烫了烫。

    刚从坛子里往外倒的时候不觉得如何,可等烫过之后,酒气氤氲上来,竟是浓香扑鼻。

    蔡如娇深吸口气,当先倒出半盅尝了尝,叫道:“好喝,好喝,我觉得比云姑娘的葡萄酒好,”说着仰头将那盅里的酒一口喝尽了。

    大姨母忙道:“慢点喝,吃两口菜,那边足足四坛子,足够你喝的。”

    严清怡跟着抿了口,直觉得入口甘甜,清新爽净带着淡淡桂花香气,又不失米酒的醇和浓厚,虽然不是她酿得最好的一次,但也可以上得了席面。

    腊月初六那天,魏欣先来到陆家,亲自验过酒封,又亲眼看着婆子原封不动地搬到马车上才放心。

    钱氏见了直摇头,对大姨母道:“都十二三岁了,还一团孩子气,几时能长大?”

    大姨母努努嘴笑道:“都一样,我们这俩也是,在外头看着像大人似的,在家里还就是个孩子。反正眼前没别人,由着她们闹去吧。”

    当下,两家合成一家,大姨母跟钱氏坐一辆车,魏欣等三人坐一辆车往何家去。

    陆致等人,则骑马自行过去。

    在车上,魏欣不免问起李氏姐妹,“是什么性情的人?”

    严清怡道:“我们也见得少,不是特别了解,但感觉两人都挺随和的,不难相处。”

    魏欣大大咧咧地说:“那就好,我最怕那种清高孤傲自命不凡,把眼睛长在头顶上的人,恨不得见到谁都要踩上一脚。”

    严清怡听出话音,笑道:“彭老夫人又得罪你了吗?”

    “前天才到我们家去过,”魏欣压低声音,“我只说给你们,千万别往外传。忠勇伯相中了常兰,已经请过媒人上门求亲,常家也答应了,现在我娘是云家这边的居间人正在跟常家那边商谈亲事,彭老夫人颠颠地来了,一个劲儿质问我娘,说忠勇伯成亲,她家彭蕴怎么办?你说,云家跟常家成亲关着彭蕴什么事儿,不知道的还以为忠勇伯跟彭蕴有了首尾呢?我娘觉得她辈分高,不愿争辩,可彭老夫人硬是不讲理,非说我娘做事不地道,气得我忍不住怼了她几句……结果惹得一身骚。”

    严清怡跟蔡如娇面面相觑。

    魏欣气道:“任是谁都觉得不可思议吧,偏生彭家人就能做出这事来。我真是怕了她们,往后能有多远躲多远。”

    说话间,几人便到达何府门口,自有婆子引她们进了内院。

    一行先往正房拜见何夫人。

    李太太也在。

    何夫人论年纪跟大姨母差不多,面色却很憔悴,又长得瘦,看起来要比大姨母老个三五岁的样子。

    大姨母跟李太太是旧识,跟何夫人却是初次相见。钱氏则认识何夫人,却不认识李太太。

    当下几位厮见过,又拉着自家姑娘彼此介绍。

    严清怡暗笑,当初在济南府,李太太也是被人称作“夫人”的,可到京都后,当着真正有夫人诰命的人,却只能被称作“太太”。

    几位姑娘年岁相差不大,很快就熟悉起来。

    何夫人笑道:“你们待在眼前受拘束,不如往园子里去,我们也乐得自在说话。”

    何若薰就带几人出了正房往西边走,走不多远便见一面两丈见方的镜湖,湖心盖座六角亭,有竹桥从岸边通往亭子,再往西是一处三进院落。

    何若薰介绍道:“那边是我的住处,我家园子小,没什么值当看的,我屋里倒是有几盆花还能入眼,进去喝杯茶吃点点心。”

    众人笑着道声好,随在何若薰身后走过去。

    屋檐下挂着匾额,上书“舒心斋”三个大字,字迹笔势豪纵遒劲有力。

    严清怡笑道:“这院子名字不错,可要是配这字的话,叫剑心斋更好。”

    何若薰指着她笑,“就你眼尖,我也觉得气势太足了些,但是我大哥亲笔写的,又非要送给我,只得将就着挂。”

    进了大门,就见原本倒座房与垂花门之间的外院架成了花房,何若薰掀了花房门口的棉布帘子道:“这会儿没有开的花,有本山茶刚坐下骨朵,不知道能不能赶在过年开花,想要看的待会儿自个来瞧。”

    再往前走,就是内院,正房是三间带着东西各三间厢房。

    待客之处设在东厢房。

    跟大多数宴会一样,都准备了笔墨纸砚等文房四宝,另有琴棋等物件以供诸人作乐。

    众人坐定,丫鬟顺次倒上茶。

    严清怡笑着问李妍,“你们是几时到的,前阵子下过雪,路上好不好走?京都的冬天比济南府冷许多,你们可往外头玩过没有?”

    李妍笑答:“来了差不多半个月,一直在家里收拾物品,好容易安顿下来。我们还算幸运,来得时候还好,路上雪已经化了,不过刚到京都第二天又开始下雪。这冷真让人受不了,都不敢出门。”

    李婉附和道:“可不是,屋里生着火盆也不管用,睡觉时还得抱着汤婆子。”顿一顿,笑道,“三娘跟在济南府时变了许多,刚才差点没认出你来。”

    在济南府时,严清怡虽然态度也是落落大方,但总给人小心谨慎的感觉,可方才,严清怡却是平和的,从容地跟何若薰以及淮海侯家的姑娘说话。

    好像对这种场合游刃有余,毫不胆怯。

    “真的吗?”严清怡启唇浅笑,“是不是变得更漂亮了?”

    话音刚落,就听门外传来清脆甜美的声音,“姑姑肯定越来越漂亮。”

    门帘被撩起,走进一男一女两位孩童,正是云楚青跟云楚汉。

    云楚汉看到严清怡,忙忙地跑到她身边,双手揖一下,“姑姑。”

    严清怡心存隔阂,本不想理,却又觉得不该对个四岁孩子使脸子,只淡淡笑道:“你怎么才来,冷不冷?”

    云楚青笑着道:“我们先去了魏姑姑家,听说五姑姑早来了,又吩咐车夫快马加鞭赶过来的。”

    她今天穿着嫩粉色袄子,石青色罗裙,披着大红羽缎斗篷,斗篷的帽沿镶了一圈雪白的兔子毛,映衬着她的脸愈加地天真稚气,再加上那对跳跃的梨涡,更觉甜美。

    谁会想到,这么个看上去乖巧可爱的小姑娘竟会用那般下三滥的手段害她!

    那天听孙婆子说完之后,严清怡特地跟陆安康借了几本医书翻看,医书上没提沉香合,却是提到了蛤蚧。

    蛤蚧又名仙蟾,是一种偶虫。雄虫为蛤,雌虫为蚧,常常紧随不离。当它们交~合之际,将其捕获,晒干研碎,可做房中助兴之物。

    如今,再看到云楚青,严清怡恨得牙根痒痒,恨不得立刻回家找出那只荷包,将里面碎瓷片扔到云楚青脸上,揭发出她做的丑事。

    可稍思量,又硬生生地将心头怒气压了下去。

    论身份云楚青是忠勇伯的嫡长女,身份比她不知高出多少倍,论年纪,云楚青刚过九岁生辰,还是个孩童。

    谁会相信一个九岁的小姑娘懂得用狐媚之药害人?

    这事儿若非落到严清怡头上,她也绝对不可能相信。

    在座众人,恐怕只有魏欣跟何若薰会相信她,可魏欣跟云楚青沾着亲,而何若薰的父亲跟忠勇伯有同袍之义。

    即便她们相信,也未必能站在她这边。

    何况云楚青自幼丧母,说出去谁都怜惜她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