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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欣正跟魏敏及魏俏凑在魏夫人那里谈笑, 听碧玉说严清怡打发人送来的信,当即拆开, 原本是笑盈盈的脸儿,等看过信立刻就拉下来。
魏夫人最喜欢魏欣开朗明快的性子,见状便问:“怎么了?”
魏欣噘着嘴道:“三娘说要回济南府。”
魏夫人心头一跳, “什么时候走, 以前没听说过啊?”
“可不是没说,”魏欣端着信再看一遍, “大后天走。上次我去看她,她根本没提起回济南的事儿,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就来了这一出。我得看看她去……好了这一场, 不能不给她送行。”说完话, 匆匆对魏夫人行个礼, 先去找钱氏说明了事由, 然后回到萃英院,取过一刀纸并两盒墨, 匆匆往角门走。
马车已经在那里等着了。
魏夫人左思右想, 没心思再跟孙女儿玩乐,打发她们回去了,却吩咐人去叫淮海侯。
不大会儿,淮海侯气喘吁吁地进来, “什么事儿?”
魏夫人看着他满身墨点儿皱眉, “你在干啥呢?”
“练字, ”淮海侯得意地说:“阿珂孝敬给我一方新砚台,说花了二百两,是前朝古物,我试试好不好用?”
魏珂是魏欣的长兄,前两年已经成了家,尚未有孩子。
魏夫人白他一眼,“好不好用?”
淮海侯道:“跟以前的差不多,没觉得字迹好看。”
魏夫人没好气地说:“字写得好不好,跟砚台没关系。年轻的时候怎么没见你这么上进过?你这会儿闲着,赶紧进宫找范公公传个话儿。”
“好,”淮海侯应一声,拔腿往外走。
“慢着,”魏夫人问道:“你知道说什么?”
淮海侯摇头。
看着面前这个榆木疙瘩似的男人,魏夫人长长叹口气,“老大媳妇那里收着两坛子酒,有个系蓝布条的是去年严家三娘酿的,你灌出一壶来提着,说严三娘大后天回济南,送来一坛子酒,你尝着味道还行,送给范公公尝个新鲜。”
淮海侯将这番话在脑子里过一遍,点头道:“我记住了。”又要往外走。
魏夫人再度将他叫回来,指着他衣袍上的墨点,“你就这么出门,生怕别人不知道你在家练字?”说着下地,从衣柜里找出件体面点的衣裳,伺候着淮海侯换上。
淮海侯熟门熟路地到了西华门,寻个小火者吩咐他去找范大档。岂知范大档正在康顺帝跟前代笔批红,抽不开身过来。
淮海侯只好抱着酒壶站在西华门等,好在春日天气煦暖,不冷不热,可内心着实烦躁。足足等了大半个时辰,才见到范大档。
淮海侯把酒壶往他怀里一塞,没好气地把魏夫人吩咐的那几句话说了遍。
范大档心里有数,笑道:“劳侯爷辛苦这一趟,回头我得了好酒也送与侯爷喝。”
淮海侯嘟嘟囔囔地回府复命去了。
此时魏欣正抱怨严清怡为何走得这般匆忙,连给她践行都来不及。
当着大姨母的面,严清怡不好说别的,只笑道:“姨母也不让走,可我半年多没见到我娘了,前天做梦梦见我娘说她心口不舒服,我实在待不下去,总得回去看上一眼才安心。”
大姨母嗔怪道:“阿清就是急脾气,说是风就是雨,说要走一天也不愿意多待,好说歹说才定下大后天启程。阿清这一走,我心里可就空了大半……好在还有个阿娇,往后五姑娘也要经常过来玩,要不阿娇也没个玩伴。”
魏欣笑着应了,可来到西厢房却一下子傻了眼。
屋里陈设摆件尽都撤了下去,书架上的书也都整整齐齐地摆在长案上,罗汉榻上还摆着两摞浆洗得干干净净的衣裳。
魏欣讶异地问:“你这是干什么?”
严清怡笑道:“那些书是二表哥借我看的,这会儿在江西考童生试,等他回来让人还回去;衣裳是大姨母给我添置的,料子太娇贵,在济南府穿不着,留着送人或者赏了下人都好。”
魏欣顿时明白过来,眼圈蓦地红了,泪水直在眼眶里打转,可为了不给严清怡添麻烦,仍是强笑道:“就你这么外道,连几件衣裳都分得清楚。”
严清怡见状,只觉得心头发涩眼眶发酸,悄悄侧过头,眨眨眼,抢过魏欣手里纸笺,凑在鼻端闻了闻,“这是熏的素馨花?真难为你肯割爱给我。”
“好像我几时亏待过你似的?”魏欣撇撇嘴,“我还有栀子花和茉莉花的,栀子花刚熏时太浓郁,过上两三个月的时候最好闻,时候久就淡了,茉莉花最持久。素馨花居中吧,我都快走到你家胡同口才想起来,应该三种纸都给你一些,可懒得回去拿了。而且带这么多纸,路上也不便利……”说着解下裙边的红玛瑙禁步递给严清怡,“这个给你。”
严清怡吓了一跳,这个禁步是钱氏特意求护国寺方丈开过光的,据说能镇邪驱恶定心安神。她连忙拒绝,“不行,太贵重了,我不能要。”
魏欣道:“一块玛瑙不算什么,但是经高僧开了光,说可保清泰安康,你随身带着,路上就不怕抢匪盗贼宵小之辈了。”
严清怡推辞不过,只得受了。
将近薄暮时分,范大档才腾出空去和安轩走了一圈。
范大档走后,七爷默默地捧着茶盅,站在窗前发呆。
残阳似血晚霞如锦,绚烂中带着说不出的苍凉。昏黄的日光斜铺在苍松翠柏上,给墨绿的枝叶镶上了一道金边,更显得凝重肃穆。
就在这落日余晖中,一丝丝寂寞自心头悄然而起,怅然而落。
小郑子探进头悄悄看两眼,又出去,过得片刻再度进来,轻轻咳两声,“爷,厨房已经做好了饭,这会儿就摆上?”
“好,”七爷淡淡应着,转身道:“叫青松和青柏来,我有事吩咐他们。”
小郑子答应声,一面吩咐摆饭,一面将青松两人叫了来。
七爷食量少,饭菜也简单,不过是两素两荤一道汤,没多大工夫就吃完了。
刚放下筷子,青松两人就来了。
七爷简短地吩咐,“大后天,严家姑娘回济南府,去打听下几时启程,从哪个门出城,在哪处驿站歇脚,明儿午时给我回话。”
青松与青柏对视一眼,点头答应。
两人刚出和安轩院子,听到身后脚步声啪嗒啪嗒响,却是小郑子跟着出来。
小郑子压低嗓门道:“这件事两位爷可得多上心,七爷记挂着呢。”
青柏低低笑道:“多谢公公提醒,这点公公尽管放心,不论大事小事,只要主子交代下来,我们但凡能办到十分,绝不会敷衍成九分。”
小郑子轻轻舒口气,“那就好,那就好,两位爷受累,我且回去伺候主子了。”
见小郑子进了院门,青松努努嘴,轻声道:“主子这是上心了,你见那位见得多,觉得怎么样?我是没瞧出哪里好来。”
青柏想一想,“模样还行,放在外头算是出挑的,要是在宫里也就普通吧。性情也说不上多么好,我看还不如我家里婆娘软和。”
“操!”青松笑骂一句,“这也能比?自打成了亲,三句话不离婆娘,有没有点出息?”
青柏“嘿嘿”低笑,“要什么出息啊,夜夜能搂着婆娘睡觉就知足了。以前一年半载地见不到一次,现在可舒坦了,回家现成的热乎饭,现成的热炕头……你呢,顺道往演乐胡同寻个乐子?”
“屁,寻什么乐子?”青松又骂,接着长叹一声,“我家婆娘不容易,伺候我爹走了现在又伺候我娘,还得拉扯孩子,有男人跟没男人差不了多少。我要是再往外头寻乐子,跟畜生也没两样了。”
青柏抬手,重重地拍在他肩头,“好兄弟!依哥看,你不如把家里老小都接过来,免得你儿子见了面都不认得你。现在不比以前,主子不争权不夺势,身子又不好,不管是老的还是小的,都不猜忌他。跟着他,不用天天担惊受怕,终于能闭着眼睡个安稳觉。我劝你,早点接过来,还能再生个老三。”
青松低笑声,“你还是操心你自己吧……车行那边我熟,明儿一早我就去打听,不用你了。”
“好,”青柏应着,忽而又续一句,“我跟你一道,你在明我在暗,主子心尖上的人,慎重点儿没错。”
说着走到岔路口,两人一东一西分开两路。
转天正午,两人按时到和安轩复命。
七爷正俯在书案上画首饰样子,已经画出来好几幅,小郑子两两对照着比较,“我觉得蝴蝶钗好,周遭用金线缠绕着,眼睛镶上黑曜石,翅上缀些红宝石,多俏皮,凤钗华丽归华丽,但是显老成,而且戴着逾距了。”话出口,顿觉失言,正无措,瞧见青松两人,忙对七爷道:“青松跟青柏过来了。”
七爷没抬头,淡淡道:“让进来吧。”
小郑子忙往外走,出得门口,先轻轻抽了自己一个嘴巴子,“叫你不会说话,七爷看中的人,哪里还逾距?”
青松瞧见,笑问:“公公这是干什么?”
小郑子道:“蚊子,三月天就有蚊子,真邪门。”
三人再度进入书房,七爷已经收了笔。
小郑子看着图样墨已干,整整齐齐地摞起来放到一旁,蹑手蹑脚地出去。
青松觑一下七爷脸色,恭声道:“陆家定的是福茂车行的马车,连车夫外加两个护卫共三人。车夫姓郑,时年整三十,在福茂车行五年零两个月,是赶车的老手,因为长相太丑,至今不曾娶妻。听说,先前因为当街调戏姑娘挨过揍。”
七爷顿时沉了脸。
青松下意识地停了片刻续道:“两个护卫一个姓张,二十八岁,一个也姓郑,二十四岁,都已经成了亲,原先都在长青镖局打过杂,没正经走镖趟过路子,都是前年到福茂车行的。马车辰正到东堂子陆府门口等,紧接着就上路,从正阳门出城,送往东昌府蔡家。打尖的地方没说,估摸着看时辰,到哪儿歇哪儿。”
七爷静静听着,听罢淡淡问道:“路上就只这两人护卫?又没个计划章程,要是正好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黑了天,难道就在荒郊野外歇息?”
青柏忙道:“我认识几个身手不错的,可以请他们暗中跟着,或者干脆把这几人辞了,另外雇人雇车,管保把严姑娘妥善地送到……不是济南府吗?”
可刚才青松说的分明是东昌府。
七爷蹙了眉,开口道:“另外雇车吧,挑几个妥当的人跟着,后天辰正,我在城外十里的驿站等,要见到严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