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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清怡又返回东次间从箱笼里将上次七爷给她的嫁妆册子拿出来。
钱氏双眸一下子瞪得老大。
平常的勋贵人家便是有五六页已经算是很丰厚了, 这可好,竟是一本册子, 足足十几页。
魏欣捂着嘴“咯咯”笑,“亏我祖母还惦记你没有嫁妆傍身,给我一匣子首饰嘱咐我交给你, 你哪里来这么多嫁妆?”
严清怡浅笑, 眸光里不自主地带了温柔,“是七爷准备的, 说以后交给我管,写在嫁妆里更名正言顺。”
钱氏着意地打量严清怡两眼,笑道:“我原本想岔了,以为是个轻省活计, 看来还得多准备几个人手。发嫁妆那天, 至少得四个婆子, 这边两个看着往外抬, 王府那边两个看着接应,礼书也得多抄两份, 发一抬就往上做个记号, 那边接一抬,查验完也做个记号,两边对起来合个总账……另外什么东西摆在什么位置,你心里可有数?”
严清怡没数。
安郡王送来礼书的时候, 她根本没看。
嫁妆单子却是认真看过的, 可那天她去王府, 心思都用在跟七爷置气了,并没有仔细考虑到底何处摆衣柜,何处安高几,墙上挂什么字画,而博古架上摆哪些瓷器。
此时听钱氏问起,这才觉得头大。
也才恍然想到,自己压根就没有考虑过以后的日子。
偌大的平王府到底有几座院落几处屋舍,需要多少丫鬟多少婆子多少小厮多少护院?
七爷在宫里,身边服侍的都是內侍,可王府里,內侍的人数是有规定的,七爷不可能把先前的人尽数带过去。
而她,除了辛姑姑并月牙几人外,并没有其余可使之人。
总不能嫁到平王府之后,连个做饭的人都没有。
严清怡顿时惊出一身冷汗。
她从来不是这么没有成算的人。
曾经,她连跟林栝在哪里安家,买一处什么样的宅子,种几亩地都想得清清楚楚,可现在……竟是浑浑噩噩地什么都不放在心上。
严清怡如梦方醒,连忙对钱氏道:“伯母今儿且受点累,除去聘礼嫁妆,我还另有事情劳烦你帮我拿个主意。”说罢,将钱氏请至厅堂,奉上茶水点心,然后取来纸笔,将想要经办的几件事情一一列出来。
钱氏看过,开口道:“你没经过事儿,一时想不到也是有的,有些东西不用急,慢慢来就好,当务之急先把王府的护院备齐了。你嫁妆这么多,满京都的人都看在眼里,虽说现在海晏河清,可保不齐有贪图财物的亡命之徒,这外院的事儿,你给七爷提个醒儿。至于内宅里,不外乎是一个吃一个穿,再就正房伺候的,先凑够二十人用着……你要是信得过我,我有几个相熟的人牙子,这几天就让她们挑了好的带过来看看。”
“伯母这话说的,”严清怡诚挚地说:“从头几年刚来京都,就得伯母跟阿欣照看,后来更是时不时拖累伯母,如果伯母再信不过,我在京都里也没有可依仗的人了。”
钱氏笑道:“既然如此,那我就倚老卖老再多说两句,府里进人,姑娘务必得过目,除了挑那些上手就能用的,也得选几个看着机灵能干的加以调~教,以后立起来也能给姑娘帮把手。”
言外之意,不但要严清怡亲自挑,还得让她培养自己的心腹。
严清怡明白,辛姑姑并月牙几个虽然是来伺候她的,可根基上都是七爷的人。如果七爷一直对她好便罢,万一哪天七爷心思变了,她们几个也就靠不住了。
而且,人都有这样的心理,谁做主把她留下,她就会感激甚至依附那人。
严清怡点点头,以示记住了,又接着商讨其余事项。
***
此时的七爷,正在坤宁宫试穿他成亲的礼服。
礼服的式样没有定制,颜色却多是采用大红色。
针工局做出来两件,一件是深衣广袖的直裾长袍,另一件则是窄袖直缀,上面都是绣着白头富贵的花样。
七爷衣着向来素淡,乍乍穿上这么鲜亮的颜色,显得那张清俊的脸愈发地精致。
万皇后满意地笑,“两件都不错,广袖看着儒雅,窄袖显得精神。”
七爷思量片刻,“那就穿着直缀迎亲,穿了直裾拜堂。”
万皇后讶然道:“你要亲迎?前头老三和老四都留在家里待客,让礼部官员去迎的亲。”
七爷很认真地说:“我不跟他们比,我的王妃,我就要抬举她,给她这个面子,让整个京城的人都羡慕她。”
万皇后“哼”一声,“从宫城到黄米胡同才一刻钟的路,你怎么不绕着满京城跑两圈?”
七爷眼眸顿时一亮,“皇嫂提醒得对,我先绕皇宫转一圈,然后再去迎亲。”
万皇后给气笑了,无奈地叹口气,“随你怎么折腾去吧,发嫁妆那天你记得提醒我,挑一对成色好的玉如意送过去……这是给你的面子。”
七爷道声 “好”,又道:“记得皇嫂有盆珊瑚树,不如一并赏了她,听说珊瑚能定惊明目。”
万皇后赌气道:“我还有串通天眼的菩提子数珠,有架紫楠木的炕屏,你怎么不要了去?”
七爷理直气壮回答:“皇嫂若是愿意赏,我就要。”
万皇后笑骂声,“年岁越长,面皮越厚,等你有了孩子再说……我这东西都是留给你们的。”
七爷转头吩咐旁边的宫女,“去取纸笔,把皇嫂这句话记下来,就写戊亥年五月十日巳正三刻,在坤宁宫当着你我的面儿说的,别以后皇嫂舍不得了假说忘记。”
万皇后忍俊不禁,笑道:“去,赶紧离了我这儿,以为是来看我,原来就是算计我的东西。”
七爷就势告辞回了和安轩。
小郑子正站在门口翘首期待,瞧见七爷的身影,急忙迎上前,“刚才严姑娘来了。”
七爷愣住,转身往神武门那边走。
小郑子赶紧道:“我说七爷在坤宁宫,严姑娘就没等,把王府那边的图样子要去就走了。”
七爷皱眉,“要图样子干什么?”
“不知道,严姑娘没说,想必不是重要的事儿。”小郑子刚说话,觑着七爷脸色,立时改口,“肯定是有重要的事情,要不我去问问?”
七爷冷着脸道:“备车,我自己去。”
小郑子应声好,突然想起来,“青柏出宫不在,要不等他回来?”
七爷道:“不用,就到黄米胡同,没多少路,你跟着吧。”
不多时青松驾了车停在和安轩门口。
小郑子扶了七爷上车,小心地问道:“都快午时了,七爷想在黄米胡同吃饭还是回宫吃,要不要打发人先去送个信儿。”
七爷没作声,掀开车帘往外面瞧,片刻才答:“不用。”
青松驾车驾得快,约莫盏茶工夫就到了,岂料严清怡并不在。
辛姑姑道:“姑娘说去接薛少爷一道到王府那边瞧瞧,午饭在外面吃。”
七爷话不多说,转身走出门,对青松道:“先往荣盛车行,然后再到王府,路上留点神,看能不能见到刘五。”
青松答应一声,等七爷坐定,“啪”地扬起马鞭,驱车前行。
七爷坐在车里,看着车外疾驰而过的树木房舍,心里竟然有几分的忐忑与期待。
算起来,他有两个月没见到严清怡了。
起初是心里存着气懒得去见她,后来则是成心的,他就想知道,他若是不去找她,她会不会主动给他写封信。
总算她还有心,知道给他做衣裳,还知道过来找他。
算了,他一个大男人,跟个姑娘家置什么气?
待会儿与她一道吃点东西,一起去看看王府。
上次她扯着他的袖子不放,说怕迷路,这次怎么不怕迷路,知道他在宫里,就不能稍等会儿?
想起她那双带着盈盈水光的双眸,和那双用力拽着他的手,七爷长长叹口气,唇角却不自主地弯了起来,带着他自己都不曾察觉的温柔。
正思量着,就感觉马车渐渐慢下来,七爷刚要开口询问,侧头看到不远处树下站着的两人。
男的身穿件靛蓝色的裋褐,腰间束一条浅灰色布带,脊背挺直身姿如松,是林栝。
而严清怡穿件嫩粉色收腰袄子,月白色挑线裙子正站在他对面。
三月时,她穿得多,显不出身形来,现在穿得单薄,已经能看出胸前美好的轮廓,而腰身收得紧,盈盈不堪一握般,纤细柔软。
两人相向而立。
繁茂的树叶垂下浓浓树荫,将炽热的炎阳挡在外面,也给他们隔绝出一块完全不被人打扰的空间。
不是说她来接薛青昊吃饭,然后去王府?
怎么竟会跟林栝在这里?
七爷顿时黑了脸,沉声道:“回宫。”
小郑子也瞧见树下两人,暗暗叫声苦,大气不敢喘一声,默默地缩在马车的角落里。
严清怡丝毫没有注意到斜对面的马路上,有辆马车停了数息,很快就离开,她也完全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到林栝。
她去荣盛车行找薛青昊,而林栝正好自荣盛车行出来,恰恰碰了个正着。
既然遇到了,严清怡不可能当作没看见,便从马车下来,略略问过他妻子的丧事和辽东的情况。
只不过寥寥数语,七爷掉头刚走,他两人也分手告别。
严清怡在路边等了少许时候,薛青昊气喘吁吁地跑出来,“林大哥明儿启程,秦师傅说跟我一道去送行,耽搁了会儿。”
“我知道,”严清怡笑笑,“刚才正好在门口见到他,聊了几句。你想吃什么?”
薛青昊无谓地说:“都行,要不买几个包子在车上吃,旁边有家包子店,做的青菜包子非常好吃。姐在这里等着,我去买。”说罢,撒丫子冲出去,很快地捧着个油纸包回来。
两人上了马车,将包子分着吃完,又喝了盏凉茶。
薛青昊抹抹嘴问道:“姐怎么想起去王府了?七爷隔天就过去溜达一趟,你怎么不跟他一道?”
严清怡笑道:“我本来是打算叫上七爷的,可他另有别的事情。我自己走摸不清方向,就想接上你,也免得大热天你还得往那边走。”
薛青昊“嘿嘿”地笑,“我对王府可熟悉,你想去哪里我带着你,不过我得先跟工头说一声。工头厉害得很,看见活儿干得不仔细或者偷懒,抬脚就踹。幸亏我学武反应快,不等他踢到就躲开了。”
严清怡道:“那你是偷懒了?”
薛青昊摸摸耳朵笑道:“天这么热,一直干活谁受得了?我就是偶尔歇一下,不过活计干得很仔细,我替你监着工呢,肯定没有偷工减料的地方。”
姐弟俩说说笑笑,没多大会儿就到了积水潭。
刘五将马车停下,月牙陪着严清怡跟薛青昊从平王府西路的侧门走了进去。
上次,严清怡是从角门进的,只跟在七爷身边走,稀里糊涂的没辨清方位,这次带了图纸,每走一处便对照着图纸看一看。
王府的西路和中路分别是大五进的院落,两路之间有条宽约七尺的夹道。院落后面是座后花园,其中建了七八处亭台楼阁。
而新圈进来的东路,除了那面镜湖之外,另有处小三进的院子,和两处正对着湖面的五开间轩室。据说,当年的三皇子最喜欢请了戏班子在湖边唱戏。
因为中路是正房,所以在原本的公主府门之外,又按照亲王府的规制建了座气派的宫门。从宫门进去,是府门,再进去穿过第一进院,是座五开间歇山顶的正殿,叫做中和堂。
中和堂平日应该不开,只有祭祀或者大典的时候才打开。
第三进是敞亮的穿堂,穿过穿堂就是原本叫做澹怀堂的畅合院。中间的明间是平常起居待客的厅堂,东边两间是卧室,西边两间布置成书房,摆着顶天立地四只大书架,另有书案书桌等物,最西头的梢间还安放了床榻以供歇息所用。
厨房原本有两处,西路和中路各有处大厨房,此次修整,七爷又单另在畅合院后罩房开了间小厨房。
这样饭菜做好了,就能够趁热吃,而且吩咐饭菜也方便。
在后花园的最北面,盖着两处排房,是府里丫鬟的住处。至于小厮以及成家的仆役,西路旁边另外有数排下人群房。
严清怡走了整整一下午,两条腿都快溜断了,终于将王府各处屋舍分辨了个清楚。
夜里吃过饭,稍微消了消食,一头栽到床上。
这一觉睡得香甜,直到日上三竿才醒,吃过饭又对照图纸把几处紧要地方记在心底。
再过一天,钱氏带着人牙子上门。
严清怡与钱氏并辛姑姑三个人齐掌眼,瘸子里面挑将军,终于选定十六人。
辛姑姑在宫里当差多年的经验有了用武之地,受命教导这十六人的规矩礼仪。
而严清怡的小日子如约而至。
许是因为连日劳累的缘故,这次竟然有些痛,而且拖得时间长,足足延续七天才完全利索。
癸水一走,严清怡便痛快地泡了个热水澡,等她神清气爽地从净房里出来,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再过一天就是过大礼的日子。
而她已经有许多时日不曾见到七爷,也不曾收到他送来的只言片语了。
这些天,七爷也没闲着。
平王府终于修缮完毕,瓦工跟木匠尽数撤了出来,他早就委托青松安排好的护院住了进去。
除去畅合院喜房里的家具留待发嫁妆那天抬过来之后,其它屋舍的家具尽都摆放妥当,又吩咐婆子们仔仔细细地擦过两遍。
各处假山怪石花木藤萝也都一一整理修剪过,一派繁盛。
严清怡忙得想不起七爷,七爷却时时惦记着她,想得狠了,便吩咐青松驾车到黄米胡同转一圈,也不进去,就停在门外静静地待上两刻钟。
小郑子想不明白,私下里跟青柏嘀咕,“七爷这是怎么了,都走到门口了,要是生气就进去训一顿,要是想念就进去看一眼,在外头瞎转悠有什么用?他来来回回好几趟,严姑娘根本不知道,岂不是白跑了?”
青柏笑道:“男女之间的事儿你不懂,以后你有了喜欢的姑娘就知道了。”
小郑子“切”一声,“我怎么不懂,针工局里的喜鹊就喜欢我,前两天送我一只香囊,她模样长得还行,就是太黑了。”
青柏忍不住笑:“她是想跟着去王府,前天还给李宝业送了只荷包。”
小郑子脸色涨得通红,甩着袖子气呼呼地走了。
***
下聘那天,严清怡跟钱氏带着两位婆子,对照着礼书单子将聘礼一一核对过。
聘礼大都是金银首饰,玉器瓷器、绸缎布匹以及茶叶药材等物,并无大件东西,只盛了八只箱笼。
核对完,严清怡又原样将箱笼封起来,打算发嫁妆的时候再抬回去。
相比严清怡的忙碌,七爷倒显得轻松自在。
按制,王府可以用五十个内侍,七爷不打算用那许多,只想着把和安轩用惯了的带上,再加上神武门跑腿那个叫做宝全的小火者。
万皇后打算把身边的邱姑姑和梅姑姑送给七爷。
邱姑姑会做药膳,调得一手好汤水,而梅姑姑女工极好,往常万皇后贴身穿的小衣多出自她手,只不过近些年岁数大了,眼神不如以前,这才放下手。
万皇后一来不放心七爷在宫外住,让两人照顾七爷,二来也有让两人荣养的意思。
两人自打康顺帝在潜邸的时候就伺候万皇后,一晃就二十多年了,不能让人老死在宫里。
七爷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万皇后正要将两人唤出来先跟着七爷过去熟悉几天,就听得宫女进来禀报,说钦天监的何监正来了。
何监正是来送五皇子楚炤跟云楚青的八字。
先前,楚炤选定了几位有意向的姑娘,万皇后分别要了她们的生辰八字来。云度在榆林卫,写信过去一来一往就一个多月,期间因云度没在卫所又耽搁了二十多天才回信。
何监正犹豫着道:“云姑娘的八字有些奇怪,先后测算了好几遍都说是寿数不长,乃短命之人。”
万皇后不在意,先前护国寺住持说七爷也短命,不也活到成年了?可见先天的寿数是其一,后天的运道也有很大作用。
遂问道:“这两人八字合不合?”
何监正道:“算不上绝好,但也是中上。”
只要不是彼此相克就好。
万皇后将何监正测算的批文交给身边宫女,“送到乾清宫,问问圣上的意思,若是觉得合适,就把亲事定下来。”
宫女应声而去,过得两刻钟,气喘吁吁地回来,“圣上说,婚姻大事在乎天意也在乎人为,世上哪有那么多天作之合,测算出中上已经不错了。”
万皇后点点头,“你再往西五所跑一趟,把圣上的意思知会五殿下一声。”
不多时,宫女带回楚炤的话,他愿意迎娶云家姑娘。
万皇后笑笑,“既如此,就选个好日子把亲事定下来,我也算尽到责任了。”
七爷附和着笑。
他记得清楚,四月间,青柏曾禀告过他,云楚青与郭进私下在云水庵见过面,而且还不止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