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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倒回到半个时辰之前,裴行知掀开帘子,他的确看到的是罗寂雪。罗寂雪坐在轿子里一动不动,只有眼珠转来转去。
见到裴行知,他眼睛瞪大挤眉弄眼,但却不起来也不说话。
他有问题!
他当然有问题,裴行知于是整个人钻进去,靠近他查看,问:“你怎么了?是不能动了吗?”
罗寂雪的眼珠子转的更快,裴行知在后背有凉风袭来的一瞬间,突然想通了自己大约中了圈套,然而,还是晚了。
他只来得及听到,藏在他衣襟里的那只小皮影人“唧”一声尖叫,便觉得整个身子噗一下,连同罗寂雪一起被吸进了什么东西里面。
这东西像滑溜溜一根粗管子,也不知从哪钻出来的,裴行知觉得就像是小时候坐的那种圆管封闭的滑梯,他的身体不由自主的顺着那管子滑行,最后落入一个浅浅的小水池。
刚才那粗管子里面附着薄薄一层粘液,裴行知落入水池后,忍不住先撩水洗了把手脸。他皱着眉“呸呸”吐出口唇沾上的东西,一边嫌弃的闻闻,嘴里嘟囔着:“我的天,这都是啥?呕!”
扭头看到罗寂雪还跌坐在水池中,又急忙涉水过去将他扶起来,问道:“喂,你没事吧?有没有呛到水?现在能动了吗?”
罗寂雪还是不能动,眼珠子着急的乱转着,又斜向一个方向。
裴行知再傻也知道他要提示自己什么,这回谨慎了点,装作不动声色,侧着头拿自己浸了水的袖子给罗寂雪擦脸,目光悄悄瞟向罗寂雪刚才示意的方向。
这不看还好,一看整个人吓了一跳,只见水池旁爬满了开着白花的蔓藤,这些蔓藤可不是静止不动的,而是像蛇一样缓缓蠕动。
这些东西的藤蔓外皮是绿色,内中却是暗红,像是吸饱了血,看着异常诡异。
蔓藤白花延伸的尽头,是一把铁皮包裹的木轮椅,那椅子上端坐着一个人。一身白衣长发如瀑,低垂着头瞧不清楚模样,依稀是个年轻男人。
他在昏暗中显得格外苍白的手指搭在椅子扶手上,周围蔓延的蔓藤缠绕在他的身周,绕着他的手腕和腰身。
上一次在血池湖底殓梦师的石洞子里,裴行知已经见过那个似真似幻的美人,这次他倒是不太吃惊,心中想着:这人也不知是什么人?看这样子更不知道是死是活。
罗寂雪似乎知道,然而他不能言不能说。眼看着岸上都是那些可怕蔓藤,裴行知也不敢把罗寂雪安置到岸上去,只好先让他在水中站着,独自一人上岸去查探。
谁料一开始还好,待他走进那坐在椅中的男人身前五尺,那些蔓藤便沸腾起来,一根根摆出像蛇攻击一般的姿态来,似乎裴行知敢再上前半步,便要将他活活咬死。
裴行知犹豫了一下,不得不顿住脚步。他怀中那个,方才被吓坏了躲进衣服的小皮影人,此时从衣襟处爬出来,小小手爪揪住他衣领,晃了晃单薄的脑袋瓜。
“哎!正好,不如你去帮我瞧瞧?”裴行知手指捏起小皮影人,对它抬了抬眉毛。
小皮影人“唧唧咯咯”一顿叫唤,待裴行知松了手,就像一只小猴子一样,晃晃悠悠钻进了那些蔓藤中央。
果然如裴行知所想,那些蔓藤虽然对他这个活人有敌意,但对这非人之物却没什么反应。
这皮影人顺着那人垂落的衣角,爬上膝盖又爬上肩头,那人却半点反应也没有,看来果然不是活人。
最后拿小皮影人纤细手指勾起那人头发,另一手中拿着,不知何时从哪里顺来的明珠,映照此人脸孔。
这一下可算是看的分明,却不是罗寂雪又是哪个?!
这、这、这……
裴行知转头看了看水中的那个,又看了看椅子上那个,心中想到之前沈听雨所说的,罗寂雪并非活人,难不成这才是他的真身?
水中的罗寂雪眨了眨眼,唇边露出一丝苦笑来。
裴行知招手叫小皮影人回来,又回去水池中,问道:“你能回到自己的身体里吗?有没有什么办法让你能动能说话的?”
罗寂雪目光下斜,看向自己的胸口处。
裴行知过来,手指了指他的前襟心口处,问道:“这里?”
罗寂雪又眨眨眼。
“得罪了。”裴行知伸手在他心口处摸了摸,果然摸到个什么东西,还差点给咬了手指头。费了劲捉出来一看,却是一根细小的花枝。
不过这朵花却与岸上那些不同,模样更精巧漂亮不说,花苞后面还长了一对覆着细绒的薄翼,简直看不出究竟是花还是鸟。
这东西一离体,罗寂雪当下便能动了,他手脚迅速的从裴行知手里接过那东西,毫不留情的给它打了几个死结,远远抛去对岸。
只是他笑容刚露出一半来,就徒然变色,急惶惶左右看了半圈,便低声急切嘱咐裴行知躲去岸旁一块大石掩映的水下。
“别出声,尽量别出来。”罗寂雪嘱咐完,将裴行知匆匆一推,自己则匆忙爬上了岸。
他刚刚上岸还没站好,就听到身后一声清鸣,暗绿色烟尘坠地化作少年行状,正是孔雀羽。
“寂雪哥哥,怎么这般神色慌张?”孔雀羽挑眉,唇边噙笑打量着略有些狼狈的罗寂雪,凑过去压低了嗓子又道,“难道是有什么瞒着我?”
罗寂雪匆忙摆手,回道:“没有没有!我哪里有什么事情能瞒着你。”
“哦?寂雪哥哥这是在怪我咯?”孔雀羽绕着罗寂雪转了半圈,目光却盯着对方脸庞,轻声道,“也是,我这些日子是管的紧了些,但是我也是没有办法。”
他又转身走去那坐在椅子上的罗寂雪旁,伸手捉了他手指握住,一根一根摆弄着玩,低着头叹息道:“寂雪哥哥实在太不听话,一时看不住便要去做些伤着自己的事情来。”
他抬头冲有些面露尴尬的罗寂雪笑了笑,“你啊,随便一个陌生人都相信,就是唯独不信我。”
他话音未落,身形极快。罗寂雪根本来不及阻挡,他就已经将藏身水中的裴行知抓了出来,随手丢进那些蔓藤花枝中。
那些花枝有孔雀羽在更加活跃兴奋,立刻就把裴行知整个缠住,捆了个结结实实。
孔雀羽扫了脸色不佳的罗寂雪一眼,踱到裴行知面前,眼神中带着冷意“哼”了声说道:“又是你啊小子?你倒是命大,不过也终究还是要留给我做花肥了,哼。”
“唔嗯嗯……”
“嗯?还有遗言吗?”孔雀羽挑了眉梢斜眼过去,“看来是没有,那就好去死了。”
“唔唔嗯!”
罗寂雪摇了摇头,实在不能再袖手旁观,捉住孔雀羽欲抬未抬的手臂,微嗔道:“小羽,不要闹了,你捆住他嘴叫他怎么说话?他只是个无关的人,还是放他走吧。”
大约是这话中有取悦到孔雀羽的部分,他表情好看了些,回握住罗寂雪的手温声道:“的确是无关紧要的人,不过,还是暂且不能放他走。若是你不喜欢,我不杀他就是了。”
孔雀羽牵着罗寂雪的手,慢慢踱去那座铁木椅前,侧头望了一眼笑说:“只要你肯听我的,我什么都愿意依你。”
罗寂雪默然无语,花枝间木椅上是他仿若沉睡的躯壳,然而却感觉陌生而怪异。孔雀羽却没有注意到他的神态,含笑握着他的手,颇为自得的说:“你瞧瞧,要不了多久,我就把你的身躯修好了,到时候你魂归自身,就可以好好的活过来啦!”
他面带欣喜说个不停,摸了摸那坐在椅子上的躯壳的脸,继续说道:“这可真是费了我不少功夫,你可真是给我找了个大麻烦。不过你也是运气好,幸好是我,要是没有我救你,你可就真是死定啦。”
他还要自顾说下去,却被罗寂雪一声叹息打断了。罗寂雪任他拉着手,脸上却既无欣喜也无恼怒,却反而带着些悲悯。他道:“小羽,你、你这是何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