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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云似乎有些犹豫,低着头久久未出声。
皇帝倒是对她颇有耐心:“没关系,有话就对朕说,说错了朕也不会开罪于你。”
她思前想后,最终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似的,起身离座,盈盈走到皇帝面前,也就是潘竹青身旁,在两个男人好奇的目光下跪拜了下去。
朱唇微启,让屋中气氛瞬间凝滞:“民女斗胆,求皇上饶过常将军性命。”一时间,四下安静的连呼吸声都听不见。傅云伏在地上,消瘦的身子看上去颇为可怜,可实际上,她此刻内心坦然,毫无畏惧。她很明白这些话说出口,势必会得罪天子。可那有如何?她已经什么都不怕
,还会怕说良心话吗?
等了差不多有两三分钟,可怕的沉默才被皇帝打破:“你跟常远兆的夫人交情深厚,这一点朕知道。不过逝者已矣。那个丫头已然不在人世。活着的人,就要为他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傅云抬起头,面色平静的望向天子:“常将军没有醉过。他是清白的。”说到这里,她发现天子的脸色变的有些难堪。可她并没打算就此退缩,依旧用她平和的语气,不疾不徐的说下去。“在民女看来,常将
军是个单纯的男子,重情重义,至情至性。他只求能和家人妻儿平安度日,绝不会有谋逆之心。”“他是否有不臣之心,不是你一介女流之辈能看穿的。”这回皇帝的态度不再像刚才那样温和了。说话有些不耐烦,甚至有些粗鲁。”你刚刚没听见吗?连朕的御史大人都不敢妄言,你怎敢轻易替那罪臣求情
?”
说到这里,他眼神扫过潘竹青,对方此刻正低着眉眼望向傅云。可表情依旧淡淡的,完全一副心不在焉,身处状况之外的样子。傅云还是定定的望着皇帝,神色之中依旧找不到丝毫畏惧和退缩。语气还是如常坚定温柔:“民女确是女流之辈。所以民女只相信自己看到的事实。不会去听那些无法证实的传言。民女只看到,常将军为了大宋疆土的安宁,为了边关百姓的安危,抛洒热血,殚精竭虑。臣女只知道几年前在殿前护驾,以血肉之躯,挡住数万御林军。这宫里很多人都知道,当时将军的血,染红了皇上寝殿前的石阶。皇上,常
将军没有罪,他是有功之人。倘若皇上诛杀这样以为忠心耿耿的功臣,还有谁敢在危难之际挺身而出呢?求皇上三思。”这番话,不但书房里的两个男人听的清清楚楚。就连门外的侍卫,太监,宫女和童纤全都一字不落的听了进去。这番话,是每个稍有良知的人心中想说而又不敢说的话。如今,竟由一个弱质纤纤的女人,
当着九五之尊和朝中最令人畏惧的大臣面前,用如此平静的口吻说了出来。这个女人,到底是愚蠢,还是了不起呢?
潘竹青嘴角微微扬起,漫不经心似的,将眼光转向皇帝。而此时皇帝的脸色相当难看,眉头紧锁,双眼冷冷的望向傅云。半晌,才冷声说道:“你回冷香园去吧,说这么多话,想必你也累了。”傅云并不在意天子的怒气。反正她想说的话已经全都说出口了。于是她整了整衣裳,起身拜别:“民女告退。”说完,又向潘竹青略施一礼。对方始终与她保持着一段不大不小的距离,带着疏离的微笑哦啊
,向她点了点头。
“这样也好,至少他此生安然无恙。”她带着这样的信念,最终艰难的走出了御书房。跨过门槛,廊下的侍卫,宫女,都以一种十分复杂的眼神望着她。这个宫里生存的人,多多少少都有些势力眼。他们不久前,还都因为傅云的失势而轻视着她,觉得她就像冷宫里那些女人一样卑微可怜。
此刻……她走在狭长的走廊里,背影萧索,可混身上下都散发着令人向往的魅力。她脆弱的不堪一击,却有着高不可攀的强大灵魂。
“难怪皇上喜欢。”童纤心中默默的暗叹。
“难怪萧大哥喜欢。”侍卫们心里也暗自琢磨。
谁也不知道,此时此刻,傅云高傲孤绝的身体里,那颗本就受尽苦楚的心,正一点点碎裂开来。她曾经多少次幻想过,与潘竹青重逢时的情景。她不敢奢望,他会接受她这张残破的脸。可至少,或许他会有那么丁点一闪而过的怜惜。又或许,最糟糕的情景,也是他的震惊,无措,或者哪怕是嫌恶也
好。都比现在这样的情况要好很多。她这个人,她的一切,他根本不在乎。
她拖着沉重的双腿,一步步远离御书房,远离那个她深爱着,却又伤透她的男人。
直到身后陡然传来一声轻唤——“云儿。”她立刻像被点中了穴道一般呆立在当下。
熟悉的气味,在身后慢慢靠近,熟悉的脸,也再一次出现在她面前。一句“云儿”让傅云快要冷僵的心,再次狂乱的燃烧了起来。虽然她知道此时周围全是眼睛,虽然九爷这只大灯泡杵在几步以外候着,可现在对于她来说,他哪怕能给予点滴温度,都足以让她难过到死的心
重新活过来。她痴痴的望着他,眼中的爱意像是快要决堤的河流。因为她无法确定,今后还有没有再见到他的机会。他也看着她,但面色平静,表情淡然,比这夜色还要冷清。并且,还在两人之间刻意维持了一个无懈
可击的距离。
傅云陡然想起自己脸上的疤痕,立刻低下头,有些仓惶的捂住脸。虽然她觉得,自己现在这一举一动都蠢透了。可是,无论怎样的女人,在爱情面前,不都是傻子吗?
此情此景,让九爷心里都生起一丝怜惜和心酸。只有潘竹青,自始至终都保持着那份平静和冷漠,甚至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你落了东西。”他摊开手,一枚熟悉的发簪安静的躺在掌纹间。
傅云下意识的伸手摸了摸空空的发髻,这才恍悟自己刚才失魂落魄,连丢了东西都没能自知。她苦涩的笑了笑,轻声说了句:“多谢潘大人。”
说完,伸出手轻轻触到了发簪的流苏。刚要捻回发簪,只在一瞬之间,她的手忽然被那只大手紧紧的握住,手心里的滚烫热度,像是电流般窜进她的手臂,直达心脏。
她脑子里一片空白,等回过神时,手上的温度已然迅速抽离,发簪握在她自己手里,而那个宽阔的背影,已经头也不回的离去。这一切太快太突然,以至于她始终没弄明白,究竟是幻觉,还是真的发生过。可是,皮肤上几乎还留着那一瞬间的温热触感,她抬手在鼻尖嗅了嗅,似乎还能闻到他掌心的气味。这些,难道会是假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