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杭皇后早已哭晕过去, 正躺在床上被太医会诊。
不仅她伤心欲绝, 跟着她的嬷嬷和尚宫同样伤心欲绝,现如今皇上专宠唐美人和李美人, 一个月到头歇在皇后宫里的时候只有两三天, 真真是母以子贵。要是太子没了, 那皇后也就不是皇后了。虽然现在太子的病好了,精神百倍, 气血充足,可是眼睛瞎了啊!
从古至今,哪有瞎眼的太子!这和死了又有什么区别!
杭皇后心疼自己儿子, 更心疼自己从此之后前路未卜。
朱见济坐在桌子前,面前放着一个大盘子,里面有一只撕开的鹌鹑, 他摸索着啃啃啃:“这个鹌鹑炸的好。”病这么长时间,吃的清清淡淡, 除了忌口海鲜河鲜之外, 还有好多‘发物’是不能吃, 荤腥膻臊还有能不吃的就都不吃了, 又不让喝茶又不让喝蜜, 他口淡的要死。
本人对于失明这件事还有些茫然, 茫然的吃掉了一盘子炸鹌鹑, 也没被骨头噎住, 反而觉得更香了。
朱祁钰心情复杂至极, 看着他啃了一只鹌鹑, 吃了半盘子三不沾,又吃了一盅鲫鱼羹,一些烤鹿肉,一些糟猪头,最后吃了一碗鸡丝龙须面。
见济的眼睛虽然看不见,可是对距离估计还是很准确,一盘盘菜移动到他面前,他自己拿筷子戳一戳就知道是鹿肉还是和鹿肉一起烤的蒜瓣。大蒜烤过之后不辣,只有香气。
他那复杂又痛苦的心情,都被这大胃王实况弄的更复杂了。小孩无忧无虑的,吃的真香啊,他可能不知道自己失去了什么,他什么都不懂。
我会被载入史册的嘲笑,痴心妄想,反受天罚,为了篡夺正统把自己唯一的儿子耽误进去了。而朱见深是天命所归,上天保着他,谁想抢他的皇位都会遭遇天谴。这不是古代那些得位不正的人遭遇水旱蝗灾唉,而是实实在在的报应在我儿子身上。完了,完了,所有的贤明德政都完了。“见济,你怎么样?”
朱见济说:“真好吃。”
朱祁钰叹了口气,捂着头,对于傻儿子实在是没办法。“你眼前真的什么都看不见了?”
“是的,父皇。”
“不知你日后又该如何……”朱祁钰看着他空洞的双眸,无可奈何的叹息了一声,起身离开了。日后再怎么样,也就与我无关了。唉。他去慈宁宫禀报吴太后:“母后,见济的眼睛的确失明了。”
吴太后擦了擦眼泪,她已经哭了两天,从听说大孙子的眼睛失明到太医们确诊无法医治,一直在哭,现在可不敢哭了:“真的医不好么?”
“是。”朱祁钰默默无言的坐在母亲对面。
吴太后也没什么话好说,勉强道:“你不要过于忧虑,保重身体,日后再生一个孩子也就是了。”
“是,母后。”
“别只顾着宠幸唐氏等人,要雨露均沾。”这样生儿子的几率大一些!多换几个人试试啊!
“是。”
“或许当日汪氏说得对,她毕竟是出身名门的闺秀,说的很有道理,咱们是真不该换太子。”
朱祁钰怒极,猛地站起来:“母后只管安歇,我还有国事要处理,告退了。”
他潜意识里也觉得汪氏说得对,可是不能说汪氏说得对,如果她说的是对的,朕是什么?
这真是报应吗?李世民怎么没有报应!武则天怎么没有报应?赵光义怎么没有报应?
那弑父弑君谋朝篡位的人那么多,怎么单单我有报应?
耳畔几乎响起汪皇后激烈反对时的声音,他不由得抖了一下,森然回望坤宁宫,又攥着拳头加快脚步离开了。
孙太后早已搬到比慈宁宫差一点的寿康宫居住,现在正在窃喜。嘿嘿,让你软禁我儿子,让你废了我孙子的太子之位。善恶自有报,天道好轮回,阿弥陀佛嘿嘿嘿嘿嘿。表面上还装作惋惜的样子:“怎会如此呢,阿弥陀佛,太可惜了。”
“可不是嘛。这冥冥之中自由安排,不是人争啊抢啊就能弄到手的。”王尚宫也在偷笑,自从太子被废之后,太后的待遇没变差,可是她却处处不顺心。自从太子生病之后,无论是吃穿用度还是宫人的态度都变了,太子病的时间越长,众人的态度越好。之前催了三次没做好的棉鞋,太子一病,立刻就送来了。她和太子没仇,但在这种情况下,还是隐隐的有种快意。
朝中一片纷乱,除了于谦及尚书们、侍郎们还在兢兢业业的工作,其他人都在议论太子的病情如何。
皇帝没有给出正式的诏书说明情况,太医院也没有正式公布太子的病情,但是纸里包不住火,很多人都知道太子的眼睛有了毛病。
“是看东西不清楚吧?看书的时候,字小了不清楚。”这是一位近视眼的老先生。
“是看东西模糊又有重影吧?”这是一位散光的老先生。
“是不是近处看不清楚而远处清楚?”这是一位老花眼。
连着有青光眼的,以及有白内障的老先生们,纷纷猜测太子是怎么回事。
能在朝中为官的人,都是学识渊博的进士,这就代表他们要读很多书,读书多了眼睛自然会不好。但是到目前为止,还没有瞎子在朝为官,也就没有人猜到太子的眼睛瞎了。
朱见济吃饱了一抹嘴,道:“预备笔墨。”
旁边伺候的人都愣住了:“殿下,您,您怎么写信啊?”
朱见济也是一呆,他光想着以后不用看书了,没想到也不能写信,沉默了一小会,怒道:“让你们准备便去准备,说这么多作甚!”我能吃菜,就能写字。
谁敢不从呢。
笔墨纸砚预备齐了,又把笔饱沾浓墨,递到太子手里。
朱见济摸了摸纸的尺寸,尺寸很大,又闻了闻:“这是白宣?”生宣熟宣的味道微有不同难以辩驳,但花笺的味道非常明显。
“是,一整张熟宣,殿下您随便写。”
朱见济气呼呼的哼了一声,居然不给我花笺,而是这么大一张纸,你们以为孤要满桌子甩墨点么。捏着笔,试探性的下探,笔尖点在纸上时有明显的触觉,顿笔时也有感觉。写了一句:‘见字如面,我眼睛看不见,字写的还不错吧?’
不仅认出来,写的竟然还不错,他还记得写字的方式,下笔的时候心里也浮现出在写的比划。
他又写:‘我的病已好,过些日子找你玩去。你要预备美味佳肴待我。本要与你赏菊,可惜不能了。’
字的大小不尽相同,但已经用去了半张宣纸。
“行了,就这些。叠起来,派人送给沂王。”
哪能送给沂王,先送给皇帝过目。“皇上,太子殿下给沂王写了一封信。”
“什么?”
“太子殿下命人铺开纸,亲自执笔写字。”
“打开我看看。”朱祁钰看着这一页忽大忽小,左右歪斜的字,有些心痛,我的儿子多么优秀,瞎了还能写信,可惜他再怎么优秀都没有用了。“送去吧。往后再有什么书信,不必向朕禀报。”看不看都行。过年前出这么个消息,真是糟心。
唐氏温柔软款的走过来:“陛下,保重龙体,别伤心了。太子的眼睛或许能治好呢。”
朱祁钰叹了口气:“难了,太医们都说治不了。”
“太医们哪敢说实话,都要把病往严重上说,治好了才显得有能耐,治不好也不会被治罪。”唐氏给他捏了捏肩膀,揉了揉太阳穴,柔声道:“要过年了。”还能好好过年吗?
朱祁钰想了想:“嗯。”过完年再废太子,即使只有一个儿子……唉,朕的心好痛。这一年多都白忙了!
唐氏又试探着说:“听说皇后姐姐病倒了,您不去陪她么?”
朱祁钰烦躁的摆摆手:“朕也快病倒了,哪有心思管她。”他嘴里起了一圈燎泡,眼睛被火烧的发红。
太监来报:“启禀皇上,白迎求见。”
“召。”
白迎快步走了进来,他看起来是个老人,步履却非常轻盈,比那二十多岁的壮年太监更矫健,脸上的神情不仅舒展,而且很精神。“臣白迎拜见陛下,陛下万福金安。”
“免。”
白迎刚要站起来,又看到了唐氏:“臣白迎拜见唐娘娘”
唐氏笑了起来,声如银铃:“免礼免礼,我可不敢当。”她轻盈的绕过皇帝身边,对皇帝福了福身,快步退下了。
朱祁钰喝了一口苦丁茶,在这天寒地冻的日子里他还得降火,连狐裘都穿不住,心火上涌:“又有什么事?”
白迎道:“沂王身边的侍女万氏”
朱祁钰:“万贞儿?”
“是,皇上您知道她?”简在帝心?我一直都说她是万氏啊。
朱祁钰心说我小时候我哥哥常常说起她善于打架:“嗯。”
“又有官员前去扣门,臣请沂王示下,沂王依万氏的吩咐拒而不见。”白迎又道:“万氏生了病,沂王把她安置在后殿中,昨夜又嬷嬷陪伴沂王入睡,沂王一夜间惊醒数次。”
朱祁钰暗暗的嘀咕:长于妇人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