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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你掉进了黑暗里, 你能做的, 不过是静心等待,直到你的双眼适应黑暗。

    ——村上春树挪威的森林

    凌彦齐把自个餐具摆好, 也不言语。反正有卢聿宇在,万事都有他来伺候。菜品依次上来,大家边吃边聊天。

    卢聿宇说:“姑妈,今日收到海达公司董事长陈龙的结婚请柬,就这个周四, 我们要不要去?”

    凌彦齐竖起耳朵听。卢思薇问:“陈龙是谁?”

    卢聿宇说:“就是灵芝区那个被抓走的城管局局长陈伟和的干儿子。”

    “哟, 还在蹦跶呢。”卢思薇不以为意。

    凌彦齐瞥了请柬两眼,“这个海达贸易做什么的?”

    “海达贸易?”管培康轻笑两声,“就是个壳子罢了。人可是在沙南横行十几年的大哥, 黑白两道都混得开。只是干爹落马,没那么容易死翘翘。”

    他可不止是大学教授, 还是灵芝区的人大代表, 无论强龙还是地头蛇,都有交情。

    “这是一婚, 还是二婚?都多大了?”凌彦齐想, 既然横行十年, 年纪也应该不小了。

    “这种人, 哪有好女人愿意嫁的。一直跟着他的情妇, 早早就给他生了个女儿。听说这胎怀的是男孩。没念过书的人嘛, 总想着要传宗接代。就脑袋搁裤/裆上的买卖, 有什么好传的?”

    卢聿宇转头问管培康:“那康叔, 我们是去还是不去?”

    “派个代表就行。”管培康一想,“以公司项目组的名义去。”

    卢思薇点头,把请柬放到转盘上,转到凌彦齐跟前。他接过:“那我要小潘去吧。”小潘就是他部门里被借调到拆迁组的同事之一,对定安村那边的人事都熟悉。

    他打开这烫金的请柬,一看便觉得扎眼,又忍不住不去看:“我也去看看。”

    卢思薇瞪他一眼:“你去干嘛!”

    凌彦齐语塞,过一会儿才说:“看看大哥的派头。”

    陈龙和麦子的婚期敲定在二零一六年的五月十二号。

    孙莹莹如今不再是龙哥手下一个小妹,也接到请柬,带着丁国聪去了。

    她给司芃发不少婚宴现场照片。看见奢华豪气的水晶花束步道,或是新颖别致的婚礼糕点,说我要结婚,干脆也请这家婚礼策划。

    司芃看照片,不少宴桌尚未坐满。现场气氛也不过分喜庆热闹。她觉得不对劲,但也说不出哪儿不对劲。

    孙莹莹说:“是摆了五十桌没错,可我看,要是挤挤坐下,不过三十桌。咱们的龙哥也是要走下坡路了。唉,正常,十年河东十年河西,好在他也挣了不少。哦,我想明白了,他为什么愿意为麦子办这场婚礼,他对麦子平时不也就那样?他要退隐江湖啦。”

    过一会,她说:“呀呀呀,你猜猜,我见到谁了?”

    司芃不配合,啥也没回,她发段语音过来,唱的是蔡琴的歌:“是谁在敲打我窗,是谁在撩动琴弦?”

    一听,司芃便知道是谁,回三个字:“说人话。”

    “是谁嫌我说话糙,我改还不成么?”孙莹莹发一张照片过来。

    司芃一看,凌彦齐坐在主桌下方第一张桌,侧脸和旁边的人交谈。一众肥头大耳的中年男人之间,白面书生的清俊秀气更为凸显。他和陈龙没什么交情,能让那些生死兄弟都靠后坐,看来真是个有来头的人。她点开原图,将照片保存下来。

    “要不要我上去和他聊会?”

    “随你。”

    正是中午,店里也忙,司芃便把手机放进抽屉里,过午餐点才拿出来。一看,全是孙莹莹的微信。

    “天啊,警察来抓人了,直接拷了龙哥。”

    司芃一听就慌了,直接翻到下面,点开一个未看的视频。宴席上无聊,孙莹莹一直拿手机东拍西拍,正好拍到近十位警察从礼台两侧奔出,上台就扣住陈龙。

    与此同时,宴席里不少人起身,直奔大厅门口,看来是要封锁现场。

    厅内瞬间混乱,许多人都往桌子底下躲。孙莹莹也钻桌子底下去了,视频最后看不到什么,只听到“砰砰”两声。是警察在鸣枪。

    来不及一条条看,司芃打电话给孙莹莹:“怎么回事?”

    孙莹莹还没回过神来:“还怎么回事?一锅端啦。”

    “抓走谁了?”

    “男的几乎都被抓走了,女的、还有小孩,先给放了。”

    “那凌彦齐呢?”

    “我不知道,我没看见。我得去等老丁。”

    司芃赶紧给凌彦齐发微信:“你没事?”即刻就收到回信:“我没事。”

    “那你还在世纪酒店?”

    “没,一出事我就离开了。”

    司芃放下心来,她又想起蔡昆,今日婚宴他去帮忙,手机接通后,她问:“你在哪儿?”

    “我在路上。”

    “你没去酒店?”

    “我去了。龙哥让我在门口帮着迎客。我看来得差不多了,要回楼上去,一看情形不对,溜了。”

    “那你快回店里。”

    过两个小时,孙莹莹也来店里。司芃问她:“老丁出来了没?”

    “他和龙哥又没来往,有什么可查的,第一拨就出来了。”

    “那就好。”

    “好什么,龙哥这次完了,彻底完了。”孙莹莹说着说着,眼眶就红了,“这些年,龙哥对我还是不错的。”

    店内三人都沉默好一会。过一会司芃才想起麦子:“她怎么样了?”

    “咳,大肚子有什么好抓的?出事了多麻烦!”

    司芃说:“那还好。”

    “你管人家干啥?人狡猾着呢,龙哥一被拷,她就晕在台上,让人送回去。”

    也不一定是狡猾。梦寐求之的喜事,刹那间全毁了,是谁都受不住,更何况一个孕妇?“怎么都没人报个信?”司芃问。

    “不知道。老丁说他认识区公安分局的王副局,还有定安派出所的高大队长,可这些人都不理他,还是接着审他,他们不是区里的人。”

    司芃点了烟抽。她知道陈伟华陈伟和两兄弟先后出事,对陈龙的生意有影响。无数人观望,但龙哥毕竟是龙哥,他没有栽进去。

    虽然她今天没去婚宴现场,还是真诚希望,他能像孙莹莹说的那样,退隐成功,和麦子过一过普通人的生活。

    谁又料到,不出事不是躲过一劫。完全的不动他,是要等他彻底的麻痹大意,更是要等着这场喜事,好来个一网歼灭。跟着龙哥闯荡江湖出生入死的人,一个个都折了。

    最后只剩下窝在咖啡店里的几个闲散人员。无力改变任何局面。

    孙莹莹想起来一事,提醒司芃:“他们应该也会来店里查。你有没有帮龙哥做过什么?比如洗钱……?”

    司芃摇头:“没有,咖啡店能洗多大的钱?自从我管这家店以来,每个月三号把报表送去给吴会计,她拿三万块现金给我。再也没有别的往来。”

    不管陈龙做多少罪恶滔天的事,要受多大的法律制裁,孙莹莹都不觉得他是坏人。起码对司芃,她无话可讲。

    “那也就意味着,咖啡店只能撑到这个月底。”这会想转让出去都难了。“要不,撤吧。”孙莹莹提议。再清白,咖啡店也是龙哥的生意,用的也是他的钱,她心慌。

    司芃看着她,不做声。

    “你看我做什么?是,你没做什么违法犯罪的事,不怕他们来查。但出了这种事,你还等着人上门?当然是撇得越干净越好。而且,你和龙哥的关系?哎呀,你不好说。”

    司芃看一眼周围。蔡昆低着头抽烟,小关和盛姐靠着椅背,双眼笔直地看着她。

    她把烟蒂摁在烟灰缸里,站起身来:“突然关门不是更有鬼吗?这两天看看情况再说。”

    周四中午,警方在世纪酒店逮了数十号人,趁热打铁,下午就封海达贸易的办公楼和物流仓库,再是陈龙控制的餐厅酒店及会所,又逮一批人,然后突击审讯这些嫌疑犯,挖出不少口供,到周五周六,把零星漏网的鱼儿也收进去。可谓是雷霆出击。

    蔡昆到处打探,也不知进去多少人,有说两百的,也有说五百的。

    司芃本以为和以往的打/黑行动一样,等警方收队,她能从本地新闻得到更多消息。谁料二零一六年度灵芝区的头等打/黑事件,居然没有任何新闻追踪报道。

    也是奇怪。

    名贯沙南的陈龙,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没落了。

    司芃从不认为,黑的消失了,这个世界就只剩纯洁的白。那些曾被遏制的会趁此迅猛生长。陈龙曾是这个海洋里畅游的鲸鲨,但也不是唯一的,他的地盘会被瓜分,只是不知道,谁会是新的继任者。

    周日下午,永宁街一如以往的安静闲适。不是工作日,来店里吃午餐的人也不多。司芃趁有时间,想做下午茶点。正是东南亚芒果大量上市的季节,便做芒果班戟好了。

    砧板上,芒果切成长条,面糊过筛网滤一遍,架好平底锅,烧热,将面糊均匀铺在锅面,开小火,耐心等待一张薄饼的诞生。

    看似翻天覆地的巨变,好似和咖啡店、和她都没什么关系。到今天警方还没有找过她,证明他们已经知道,无论她、蔡昆还是盛姐,都是陈龙集团里的闲散小鱼儿,连抓连问的必要都没有。

    这当然是件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