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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光似流水不可待, 往事如落花不可追。好在蹉跎的时光未必全是白费,它塑造了今日的我。

    尽管还不知道以后会做什么, 但我已清楚知道,自怨自艾的情绪全都不必有, 有人爱我。我的心只停留在那些值得的人, 值得的事情上。

    ——司芃日记

    凌彦齐离开没多久,卢思薇和黄宗鸣同时来到小楼。司芃从树下站起来, 卢思薇瞥她一眼:“你爸呢?”

    “在楼上。”司芃带着他们去楼上小客厅。两家大人成了亲家, 都还未正式见过面,握手寒暄两句, 便坐下来谈曼达的事情。

    曼达现在是既无董事长也无总经理。林红兵是想回来, 但卢思薇认为他格局不行,老派制造人的思维模式,在金莲之前他曾担任曼达总经理三年,也仅仅是艰难守住彭光辉和郭兰因打下的局面。

    现在这种情形下,守成一点用都没有。曼达需要一个眼光长远、执行力一流的CEO, 但是这样强悍的人, 以今日彭光辉的身体状况,很难把控得住。

    卢思薇说到这,抬头望了司芃一眼,后者正靠着对面的斗柜, 漫不经心听他们谈事, 好像曼达跟她没什么关系。

    “我和郭董通过电话, 大鸣和天海愿意买下你名下所有曼达的股份。大鸣六成, 天海四成,以他们为主,是方便曼达的生产线整体搬迁去马来西亚。产品设计和销售系统留在国内,从定位到营销到落地,都要重新梳理布局,这一块由天海负责。董事会重新选举,执行总裁由大鸣和天海共同决定。”

    彭光辉笑道:“是哪位郭董要买下曼达?”

    “没有老爷子点头,借你那位大舅子一百个胆,他也不敢买曼达。”

    彭光辉向司芃招手,要她过来:“小洁既然死了,曼达以后就是你的,你有什么意见。”

    司芃摇头:“你自己定。”

    “彦齐呢?”彭光辉头一偏,往走廊里看。

    “他有事走了。”司芃回答。

    “去哪儿了?”彭光辉和卢思薇同时发问。

    司芃摇头:“不知道,他没说。”

    彭光辉叹气,卢思薇看他神情:“别指望小的了,不管是你女儿,还是我儿子,你都指望不上。”

    听到这句话,司芃才有点反应,不好意思地挠挠耳后根。她有自知之明,即便被人当成鸭子一样赶,她也不像凌彦齐,还能爬上架子。

    “卖吧。”彭光辉想,不卖还能咋地,卖给大鸣和天海,总比在资本市场里被人挑三拣四的强。

    曼达最风光时市值高达五百亿,退市时已腰斩一半,到今天林红军发给他的简报显示,资产公允价值只有155亿,其中商誉减值最为严重。

    彭光辉手上还持有曼达30%的股份。大鸣和天海的收购价为55亿人民币,稍有溢价。郭义谦和卢思薇两个老奸巨猾的商人,愿意出这部分溢价,愿意接手这个烂摊子,全是看在司芃外孙女和儿媳的面子上。

    见他点头答应,卢思薇拎包起身:“既然我们说定,具体的事情就让法务、风控部门来跟了。我还有事先走了。”

    彭光辉也站起来:“你忙,你忙,我还有事情要和宗鸣说,小花,去送送卢……,你妈。”

    “你妈”两个字,让司芃缩了缩脖子。卢思薇也不等她,高跟鞋“噔噔”踩着楼梯下去了。到了一楼,转头看司芃额头,纱布拆了,五厘米长的疤痕好明显。她伸手指了指:“脑子好了没有?”

    “好了啊,本来就没什么事。”

    “没什么事?那辆面包车上四个人,两个死了,一个骨折,就你啥事没有,命太好,对吧。”卢思薇把包放在钢琴盖上,大剌剌坐在卢奶奶的那张高脚藤条沙发上。

    卢奶奶耳朵尖得很,立刻从卧房出来:“思薇,……”

    卢思薇手一抬,打断她的话:“放心,姑姑,我不赶她,郭义谦的外孙女,我哪里赶得动。你回房去睡吧。”她转脸朝着司芃,“彦齐说,他不回新加坡去撤销结婚登记,你要是也不想的话,那我现在就是你婆婆。有些话,我要跟你说明白。”

    司芃双手插进兜里,身子后靠在栏杆上,头一直低着,没抬起来。她等着卢思薇训话,等好久也没听见声音,一抬头便看见人一双怒目,又死死盯着她。她心里纳闷,我啥事没做,怎么又得罪你了?

    “你家长辈跟你说话,你都这样子?”

    哦,样子不好。司芃把手从兜里拿出来,垂在裤缝边,抬头挺胸站好,像个等着挨家长批评的混账青年:表面上恭恭敬敬,实际上油水不进。

    果然,卢思薇看得更生气:“你要是真为彦齐着想,能不能把你这种‘我就这样,你爱咋咋的’的劲收收!”

    “那你怎么不收收你那眼神?你要是为你儿子着想,能不能先别瞧不起人!”

    “我瞧不起你?那你做什么事,让人瞧得起了?”潜台词便是,你做的所有事情,我都瞧不起。

    司芃脸色一白,撇过头去不说话。

    “今天我为什么要来找你爸?你能临危受命,把你爸你妈花了一辈子心血的曼达给救起来?我要不出手,这些事情最后都会压在彦齐肩上。就像那天,你跑去掐陈洁脖子,最后呢,却是彦齐在帮你死命拉着她!”

    卢思薇极力压制高亢的声音和情绪,楼上小声讨论的两位还是听到了。黄宗鸣扔下笔,想下来劝两句,彭光辉拍他手腕:“没事,坐下,我们接着说。”

    卢思薇憋着的一股气趁着儿子不在,全发作了:“当然,曼达今天的局面不是你造成的;夏阳坑里的车祸,也不是你搞出来的。可是,你要是有点责任心,哪怕有那个坠楼的陈洁一半的争强好胜心,事情就不会是今天这样子。一出事你就只会躲,你把世界让给他们,任由他们借你名义四处横行,怎么,无论他们做什么恶事,你都问心无愧?你躲在这里,是清净了?还是高贵了?你有种,就别让一堆人跟你屁股后面收拾残局!你看看那个黄律师,这半个月呆在国内,先是找证据、报警、查案、然后呢,帮曼达处理法务上的事,又要帮你清点财产,千方百计想把属于你的,哪怕一根胸针,都要要回来。他白天黑夜地为你操劳,你呢,连声uncle都没有。我早就知道,全靠彦齐甜言蜜语,到处卖乖呢!”

    一门之隔的卢奶奶听见卢思薇越说越严厉,再开房门出来,司芃轻轻推她一下:“姑婆,你别出来。”

    卢奶奶看见她眼眶里的泪,上次未说的话再也忍不住:“思薇啊,小芃还小,哪里有你懂得多。小女孩子,没个真正关心的人在身边,一下子受这么多打击,伤心都来不及,哪还会想以后的事。走了歧路,没关系,走回来就好。慢慢来,慢慢教,你总是这样训人的态度,以前训阿齐,现在训小芃。你只想着要别人改,你自己怎么不改改。你那天动手打了小芃,还把她从小楼里赶出去,她个小辈,没说你半分不好,还让彦齐回去看你。俗语说,大人大量,你的量在哪儿?”

    卢奶奶不鸣则已,一开口便让卢思薇哑口无言,她深呼吸好几口气,然后拿起包要走。

    “我知道了。”开口的是司芃,卢思薇停下来,身后接着传来她清淡平稳的声音:“我明上午就去领事馆重办/证件,证件下来了,我就回新加坡去见外公。以我的水平,可能先要念个预科,才能去上大学。你不用担心我会一直靠着彦齐,总有一天,我也可以成为他的依靠。”

    这番话让卢思薇大感意外,连连回头,见她泪流出眼眶,心道,不是太妹吗,抵挡力怎么越来越差,上次好歹还对吼两句。这要是凌彦齐知道了,还不得回来跟她吵。卢思薇心烦意乱推开吊趟门,走出客厅,才想起她忘了说正事:“这小楼,既然你这么舍不得,那就留着吧。”

    留下这栋小楼,这一片的规划都要改,和原来预估的利润相比,天海又少挣五个亿。算了,卢思薇想,摊上这样的儿媳,得学会降低要求。只要她别再惹事,让凌彦齐能踏实安稳地留在天海,留在家里,少挣点就少挣点。

    “留下?谢谢你了,妈。”司芃第一次叫妈,还是很别扭。

    听的人也很别扭:“行了,别哭了。这次没打你,就说两句,有什么好哭的。别跟彦齐说,我找你聊过。”

    卢思薇走了,卢奶奶递纸巾过来帮司芃擦眼泪,朝她小声嘀咕:“她有病,你也知道的,所以总是这么急躁。可既然是一家人了,就别跟她介意。”

    “我介意什么?”司芃醒醒鼻子,把纸巾扔到垃圾桶里,破涕而笑:“我做给她看的,不然她那口气顺不下来。原本她想跟郭家联姻,多挣点钱,结果钱没挣着,得先花我身上。”

    听到楼下没声音了,黄宗鸣把文件收拾好,说:“那我下去跟小芃聊。”走到楼梯口,彭光辉起身:“宗鸣,我就这一个女儿,她的性子你也瞧见了,不怎么会为自己打算,去新加坡后还请你多照顾她。”

    “我一定尽我所能。”

    黄宗鸣下来,正好听到司芃说卢思薇在她身上花了不少钱。“你知道就好,天海以前从不涉足服饰制造业。55个亿,她要支付其中的22亿给你,还要另外再投10个亿到生产运营中来,但是曼达的前景,还不一定能让她收回这笔投资。”

    司芃想起卢思薇的话,也为以前的倔强赧然:“uncle,对不起,我以前不叫你,是不想显得很热络,很想认这门亲似的,尤其是在没法做亲子鉴定的……”

    昨天下午,两份亲子鉴定结果,分别从香港和新加坡传真过来,把这段波折的亲缘关系,钉上最后一个铆钉。

    “我都明白,那小芃,你也能明白我一开始叫你司小姐的心情?”

    黄宗鸣牵她手到餐桌边坐下:“陈洁能骗到这么多遗产,有我的错。所以我的心情好纠结,一方面想补偿你这么多年来受的伤害,一方面又觉得自己不应该在这件事情太主动。希望你不要怪我,……”

    “uncle,我怎么会怪你,我妈能有你这样真诚的朋友,我感谢都来不及。”

    黄宗鸣咳嗽两声,掩盖脸上的异样,从他那个永不离手的公文包里翻出文件:“刚刚你爸爸签了他的遗嘱。这次曼达股份转让的全部价款,还有他名下的股票基金、银行理财、现金以及不动产,全部由你继承。”

    司芃接过一看:“我爸除了曼达,也没什么钱嘛。”说完一愣,看来金钱的魅力真是无穷,不知不觉间她就改口了。“要是陈洁没死,他不一定想卖掉曼达。”

    “如果的事情就不要说了。他也有要求,这些遗产不能由你直接掌控,他全权委托我设立信托遗产基金,等回新加坡,我就会办这个事情。”

    “又是信托。”司芃往椅背一靠,只要一信托,再有钱的亿万富翁,都会被他们管穷。

    “还有些东西给你看。”黄宗命拿出来一个很旧的黄色文件夹,“香港警方配合内地警方行动,搜查了香港曼达的办公场所,找出来这个。”

    打开文件夹,拉出一沓资料。司芃一张张翻:“都是我妈在香港看病时的费用单,还有,”她翻出来一份,郭兰因和F&G签订的DNA保管协议。还有一个小本子,上面十来页都用繁体字写着各种代办和已办事项。

    黄宗鸣帮她翻到倒数第二页:

    需联系本港各间亲子鉴定中心,咨询是否有保管血液或是DNA的业务,了解保存期多久,费用几许,下午必须和郭董汇报。

    选定F&G公司,可以单独保存DNA,保存期十年,费用港元每年三万六。

    倒数第一页:

    郭董病情恶化,可能等不及黄律师来,已联系F&G。

    下午抽血,全程跟踪。

    郭董交代,此事不需和司太太,彭小姐说,协议另找时机交给黄律师。旁边有一串号码。

    看完后,司芃抬头看黄宗鸣。

    黄宗鸣点头:“是你妈在香港的助理。”

    “那她为什么没有给你?”

    “等你妈一走,金莲马上找借口开除她,且不许她带走任何与工作相关的物品。她便把这个留给财务部一个关系不错的女员工,说是郭董的私人物品,不许他人随意翻阅,后来财务部这位员工也辞职,这个就根本没交接,一直收在财务部门的柜子里,暗无天日,封皮都变黄了,才被警察翻出来。”

    司芃打开那份保管协议看,看着看着觉得索然无味。她妈在人生的最后拜托这个拜托那个,却偏偏什么话也不留给她。甚至她走时,司芃都没在身边陪着,是有人来学校通知,接她去医院。

    那天下午车窗外是阴绵不断的雨,一盏盏红色的车灯在雨雾里氤氲。司芃印象里,两地之间从未有过那么长的车龙。她花了四个小时才到医院。妈妈的面庞和手指,如那医院空荡荡的走廊一般冰冷僵硬。

    黄宗鸣拍拍她的手背:“一切都过去了,别想了。”他变魔法似的又拿出好多东西来。“这是结婚时的婚戒,这本房产证以及跑车,是卢思薇的赠与。”

    “那不要还给她吗?”

    “我已经问过卢主席,她说能要回来的,都给你。”

    “哦。”司芃摸到车钥匙,黄宗鸣突然想起某人的警告,又把车钥匙拿回去:“忘了,忘了,你现在是郭嘉卉,原来的那本驾照是要吊销的。彦齐说过,在你没有取得合法的驾照前,不能给你开车,也不能给你买车。”

    “那这个呢?”司芃白他一眼,摸到一个冰凉的檀木盒子。

    “你阿婆的婚戒。”

    司芃打开一看,不由得发出赞叹:“好漂亮。”

    她把戒指拿出来,戴在手上,手往灯光的方向扬起,这颗枕型切割的宝石即刻反射令人心醉的光芒,绿得浓郁、透彻。

    怪不得人会为财富迷失。

    黄宗鸣不放心地提醒她:“这些东西,你要好好收着,别丢了。至于那些资金,因为陈洁参与了天海的股价操纵案,要下个星期才能查清。”

    司芃没听,把戒指取回放入盒中。她的阿婆和妈妈,都留了好多东西给她,普通人一辈子都奢求不到的东西。如今她的爸爸也郑重其事将遗嘱立下。

    当那些爱她的人,和她有血缘关系的人,一个个死去,她会越来越富有。

    她把盒子盖好,上楼去看彭光辉。

    彭光辉躺在床上闭目养神,见她走过去,拍拍床沿:“彦齐去哪儿了?还不回来。”

    “我不知道。”

    “要看牢一点,别让人有丁点心猿意马的念头。”

    “嗯。”司芃点头,“uncle说你要回高州?”

    “正好曼达卖了,无事一身轻,回老家,过两年舒坦日子。”

    “跟我去新加坡不好吗?你在那边也生活过很多年。”

    “不了。你离开新加坡时还很小,那里对你来说,是个全新的地方。去过崭新的生活吧,不要再留恋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