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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将军府赴宴之前,蒋梧阙带着十五到街上买了不少礼品,她作为晚辈不能空手登门。
从各大铺子转了一圈,十五腰上的钱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扁下去,深觉回去十一该揪着她衣襟问她钱都花哪儿去了。
钱能花哪儿,还不是都给殿下追夫用了。
蒋梧阙衣裳颇多,临出门前面对着柜子犹豫不已,等好不容易挑出一件满意的,天都快黑了。
十五看着时辰催促她快些,“您是去见封老,又不是去见少将军。”何必收拾的跟去见情郎似得。
蒋梧阙掀开轿帘钻进去,心道万一封禹也在呢。
昨天到今天,蒋梧阙不是没想过这是一场“鸿门宴”,里面藏着她没看出来的目的。可酒宴邀请人是封老,名义是封禹的亲事,这让蒋梧阙明知道可能是陷进,也不得不去。
蒋梧阙手指捻了一片衣角,拇指摩挲上面的水波暗纹,将心底种种想法压了下去。
封老爱喝酒,平日里不打仗她一个人没事就喝两口,封禹偶尔也会陪她喝几杯,所以将军府中最不缺的就是酒。
封老没听说过蒋梧阙酒量如何,在她所掌握的消息中,京中的八殿下身子孱弱不胜酒力,每年宫宴国宴从来滴酒不沾,说自己正在吃药奉御说了要禁酒。
可边疆的蒋梧阙,看起来完全不像个体弱多病的人,她甚至活泼健康的让人头疼。
封老怕喝出事来,偷偷让人请了大夫侯着。她只是想把蒋梧阙灌醉,最好明天醒不过来而已,并非要喝死她。
将军府华灯初上,红灯白雪相映。蒋梧阙这是第一次在晚上过来,竟觉得景色瞧着比白天要好,想着以后有机会夜里多来两趟。
封老酒席已经摆好,见她过来像个谈心的长辈似得邀她坐下,“怕殿下吃不惯我府里厨子烧的菜,就让人去酒楼定了桌席面,看看可合胃口。”
蒋梧阙刚进门就往屋里扫了一眼,封禹还真不在。她笑着坐下来,“您请的宴席,自然是都合胃口。”
封老心道蒋梧阙这嘴哄小公子们真是一哄一个准,怕是在京中说惯了,都随口用到她这里来了。
封禹要是交到她手里,怕是小绵羊入了虎口,被吃的渣都不剩。
蒋梧阙只是想哄封老高兴,可没猜到她会想这么多。
封老敛下心中不悦,端着酒杯敬向蒋梧阙,“殿下来边疆也快两个月了,臣一直忙碌没时间招待,今天难得空闲请您喝酒,还望殿下给些薄面略饮两杯。”
这酒敬到面前,不得不喝,蒋梧阙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冲她这个爽快劲,封老觉得心里顺畅了不少。看来灌醉之路比想象的容易。
都说久病成良医,蒋梧阙在京中“病”了多年,自然明白不该空腹饮酒,易醉还伤胃。
她笑着拿起筷子,想说尝尝酒楼的菜,谁知封老第二杯酒又给满上了,“殿下为军中粮草之事费心费力,臣应当敬您一杯以示谢意。”
蒋梧阙刚拿到手里的筷子就这么又放了下来。
一杯接着一杯,喝到第五杯时,蒋梧阙算是看出来了,今晚封老就没打算让她好好吃饭,就是冲着把她灌醉来的。
“封帅,”蒋梧阙见她提起酒壶又倒酒,忙抬手搭在封老的手背上,满是无奈的劝说,“咱吃点菜吧,我瞧着那羊肉汤都凉了。”
她不提羊肉还好,一提封老就想起来自己那外表看着清冷精明其实内里傻成羊羔的儿子,心道他看中谁不好,非对蒋梧阙存了那么点意思。
封老脸就这么拉了下来,根本都不用假装,“殿下是不想陪老臣喝了?那臣就让人送您回去,至于邀您来的那事也不用谈了。”
蒋梧阙满腔劝说的话都憋了回去,能堵的她半句话都说不出来的人,封老算是一个。
蒋梧阙从小就怵封老,原因无他,小的时候她装病偷懒连皇上都不逼她,可封老却不,顶着烈日让她蹲马步,晕倒就伸手掐人中,说玉不琢不成器,身体越不练越亏空。
如今一见封老板着脸,她就头皮发麻,抬手端起面前的酒杯,“喝。”
蒋梧阙喝到半醉,封老对封禹的亲事依旧只字未提。
蒋梧阙酒量其实还行,毕竟有个嘴馋的老师晋老,没事就爱拉着她出去遛街串巷寻找美食,她这嘴刁的毛病和酒量就是那时候养出来的,只是她一般不在外人面前喝。
可封老酒量是常年喝出来的,蒋梧阙这点酒量到她面前还是不值一提。怕自己彻底被她灌醉,蒋梧阙装出八分的醉意,抬手按住封老手腕,眼神迷离声音含糊的问她,“您再不说封禹的事,我怕是就听不到了。”
说着她摇了摇脑袋,抬手拍了拍太阳穴。
封老又给蒋梧阙递了一杯酒,试探性的问她,“殿下为何如此关心小儿的事情?”
蒋梧阙端起酒杯笑了,桃花眼眼尾因顺着脸颊上攀的酒意染红,“因他小时候帮过我,这份恩情我一直记得。”
封老怕她顺嘴说出以身相许,又想起来封禹以前要把蒋梧阙领回去养的话,忙道:“都是小孩子家家说的话做的事,童言无忌当不得真,再说那也不是多大的恩情,殿下不必记着。”
蒋梧阙无声摇头,抿掉手里的酒。封老提起酒壶,又给她倒了一杯。
蒋梧阙看着封老倒酒的手,突然出声问道:“封帅为何不喜欢我?”
封老的手一顿,酒就这么从杯子里溢了出来,流洒在桌面上,沉默片刻才出声,“因为您是殿下。”
封老将酒杯放下,看着蒋梧阙的眼睛将话又重复了一遍,“封禹不会嫁入皇家,而您,是殿下。”
蒋梧阙猛的想起封禹那天的话,他压抑着情绪,垂眸不敢看她,说的也是这句话。
蒋梧阙突然觉得有股酸楚从心底涌出来,来得迅猛,灌满五脏六腑。她自嘲的扯着嘴角,抬手端起酒杯仰头一饮而尽。
这出身何曾是她能选择的,又哪里是她愿意的。
封家母子,不能仅因为这一条就把她整个人都否定了。
蒋梧阙将空了的酒杯按在桌面上,手指握紧杯壁,眼睛直勾勾的看着封老,问她,“深州的女人,哪个能护得住他?能护得住蒋梧雍登基后的封家?”
“除了我,谁都不能。”
封老被蒋梧阙的话震住,回过神后握紧拳头反驳,“封家世代忠良,哪怕新帝登基也不会做寒人心的事。”
蒋梧阙嗤笑,笑封老天真,“母皇虽说为人狭隘,可心中有大蒋,有天下,能分得清轻重容得下封家。可蒋梧雍心里有什么?她心里有的不过是权力,她可容不下手握重兵的封家。”
封老先是一愣,随后冷呵说道:“不愧是晋老的得意门生,跟她一样牙尖嘴利,惯会用言语蛊惑人心。”
“你若是真心想护封禹,想护住封家,那就别只是嘴上说说。”
蒋梧阙心里一动,握紧手中酒杯,试探性的问道:“我若是成功了,那封禹与我?”
封老没有任何犹豫,“封禹与您,不过君臣关系。”
蒋梧阙脸色顿时有些难看,封老又抬手给她倒了一杯酒,说了句软话,“封禹的性子不适合困在宫阙中,他是生在边疆长在边疆的鹰,做不来那金丝笼中每日唱曲的百灵。”
“封禹嫁给谁,后半生都是自由的,唯有嫁给您,会被束缚。殿下,您若真喜欢他,就让他继续做边疆的鹰,让他无拘无束的飞。”
“若日后您能坐上那个位子,若您心里有他,就维持君臣关系最好。”
蒋梧阙到底不是封老的对手,封老之所以能坐上元帅的椅子,不是没有她的道理。
蒋梧阙唯一记得就是自己迷迷糊糊喝醉之前,问的最后一句话是,“可否能让他自己选择?”
封禹的选择是什么,封老和蒋梧阙都不敢确定。正因为不确定,封老才不能把这个问题抛给封禹。
“不能。”
蒋梧阙趴在桌子上,脑内一片混沌,唯有这两个字最为清晰。
封老让十五进来,“殿下醉了,你扶她回去吧。”
十五第一次看到蒋梧阙醉成这个样子,想起来的时候殿下叮嘱的话,眉头微皱,眼底闪过犹豫之色。
等人走了之后,封老一个人在酒桌上沉默着坐了许久,直到今天准备的酒全部喝完她才回神。
“少将军睡了吗?”封老走到门口问守在门旁的将士。
那将士抬手行礼答道:“未曾入睡。”
封老喝多了,动作都比平常要缓慢不少,抬头看了眼时辰,皱眉问道:“怎么还没睡?”
将士犹豫了一下,最终老实回答,“少将军一直坐在屋里擦他只有上阵杀敌时才带的那杆银枪。”
封老:“……”
明日比武招亲,封禹就沉默的坐在床边,抿着唇,低头认真的,一遍又一遍的擦拭手里的那杆枪。
既不问府里今晚请了谁进来坐客,也不管母亲为什么派人守在他房门口,他就开着窗户对着光擦他的枪。
把那杆系着红穗的枪头,擦的蹭亮,在月光下泛着凛凛寒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