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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目相对间,那双眼眸不带一丝温度,仿佛已经洞穿了所有心事。
溪草心如擂鼓,怔然间正要挤出一个笑,垂纱的帘帐已经被重重丢下。
“醒来了就起来吃药。”
不等溪草动作,真兰已经从善如流的进前侍候。
大户人家丫鬟最讲规矩,特别这旧都燕京府,世家豢养的奴婢更是被调教得一板一眼,让溪草有片刻恍惚。然而她很快便正了眼色,也不顾谢洛白还在屋中站着,径自从榻上下来自行梳洗,铜盆中氤氲的水汽,遮住了她面上转瞬即逝的一抹怅然,自嘲一笑。
流落青楼六年,怎么还在想这些有的没的?
殊不知这看似被掩下的一切,却尽数落在了谢洛白眼中。
傅钧言眼瞅他这位表哥面无表情就是不走,不自然地咳嗽一声。
“谢二,你在德国是不是也这样强行围观淑女梳妆?”
便是他这样游戏花丛的纨绔也知道此情此景应该避讳,这谢二真不知是迟钝还是安了什么心。
闻言,谢洛白这才意识到不妥,淡淡丢下一句。
“我并没有把她当成女人。”这才跨步出去。
这是在解释?傅钧言一脸莫名其妙,摇了摇头也跟着出去。
不过这对于时刻关注谢洛白的溪草却是个好消息!她飞快装点好一切,拒绝了真兰送上的珠花和项链,只把黑黝黝的长发打散清爽编了一根辫子垂在腰后。
喝完药走到外厅,谢洛白还在那里等着她。
“方才那些,也是在庆园春学的?”
溪草不明所以,傅钧言却已然回味。
怪不得他总觉得这个丫头怎么看怎么奇怪,昨日天黑加之溪草一身狼狈望不真切,现在——
别说洗去脂粉清清爽爽立在面前就像个良家子,方才从起身到步态,说不出的熨帖,举动优雅得体,竟像旧府中走出来的闺秀。
虽然花楼中为了招揽客人,也会培养几个附庸风雅姐儿,可溪草动作间太过浑然天成,和傅钧言见识过的那些画皮难画骨装腔作势的粉头完全截然不同。
溪草不知如何回答,且谢洛白面上不见喜怒生怕一句不妥惹他不快。
抬眼询问等待他下一句话,甫一动这才发现桌上一张傅钧言放下的报纸,头版头条豁然便是北系军阀徐巍山兵败徽州,与部下一起掉入白沙江下落不明。
说是下落不明,不过昨日谢洛白一句已经死了,不难想象恐只是徐家强行按下,如今北系军阀不免腥风血雨自顾不暇,也难怪谢洛白有恃无恐,只身北上。
溪草视线往下移,立时脸色煞白。
与徐巍山兵败的新闻相通的篇幅下,一张占据四分之一报纸的黑白照片很是醒目——城墙上挂着一具尸体,看那墙门檐角,溪草认出正是燕京府“内九外七”十六座城门中的西左城门。
再看那标题,果见杀气腾腾几个黑字——庆园春藏匿脂粉间谍,谢二爷诛杀并悬尸示众。下面的字太小看不清,不过溪草隐约间似乎辨出“小香兰”三字,身体一阵摇晃。
谢洛白看她脸色巨变,状似无意道。
“万怀南打早让人送来拜贴,而白五那厮昨天半夜亲自守在了门外欲来赔罪。你说我应该怎么办?”
溪草牙齿打颤,哪里不明白他这一出李代桃僵的言下之意,若非他还觉得自己还有两分用处,此刻挂在城门口的那具尸体便是她,当即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谢二爷不杀之恩,如今香兰已经是个死人,二爷让我,让奴婢做什么我,奴婢都愿意。”
她能苟且偷生,自明白夹着尾巴仰仗鼻息的生存之道。
谢洛白却没有急着答应她,只把桌上的报纸拿到手上看了一看。
“你识字?”
傅钧言瞪大眼睛,看看地上跪着的女孩子,又看看阴晴不定的表哥,心道他们到底从庆园春弄出个什么怪胎。
见溪草犹豫了一秒终是点了点头,傅钧言脸上的讶色更浓,猛地从座上站起。
“白五这个王八蛋真是下了血本啊,竟然还让人教你识字画画,说说,他还教了你什么?这胆大包天的家伙到底想干什么!”
溪草眸光一阵紧缩,一时之间只觉呼吸有些不畅,她大口大口喘息,脑中纷乱拼命找寻借口。
见状,傅钧言越发好奇。然而很快,他的视线被谢洛白生生截断。
军靴一步一步往前,每走一步,好似踩在溪草的心上,踏着她心跳的频率步步紧逼,那无形的威压让她头皮发麻,想尖叫逃离,偏生又无路可去,唯有不得不强打精神勉强应付。
终于,脚步声停歇,谢洛白在离她半步远的位置停下。
“有人替你死了,如今你自然只能做另外一个人。”
在溪草满脸震惊中,谢洛白突然单膝蹲下,彬彬有礼向她伸出了一只手,脸孔依旧高傲,可目光中却多了一层不同于平常的柔软。
“云卿表妹,欢迎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