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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生日前大半个月起, 纪锴就能明显看出, 黎未都各种淡定表象下绞尽脑汁的鸡飞狗跳。
偷偷问了一下左研,左研:“每天都在被他骚扰,问你到底喜欢什么,昧着良心出卖你收了好多红包。”
再偷偷戳了一下戚扬, 戚扬:“你别提了,我在欧洲拍戏, 他整天让我代购当地限量奢侈品,正好你帮我问问他, 为了代购买的新行李箱能不能给我报销?”
吓得纪锴回头赶紧第一时间安慰加教育:“咱们一切从简!不就是个生日?千万不要铺张浪费, 会有压力的!”
何况你这么无极限买买买, 到时候你生日, 我存款就那么些要怎么还你礼?
以身偿还?不行不行, 老腰已经废了,废了!
对于一切要求, 黎未都态度良好地“嗯嗯嗯”。
但生日的那天早上, 华丽丽一切该出现的还是都出现了。
红玫瑰,勿忘我——那种只能在网上看别人晒, 从来没幻想过自己有、作为一个糙汉子也从来不觉得自己应该有的海量丝带礼盒以及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鲜花, 堆满了一整客厅沙发。
明明昨晚睡前, 还啥都没有来着。他都藏哪儿的?
都说了从简……纪教授无言以对, 随手拿起一个, 嗯, 某大牌手工钱包。就知道黎未都早就看他那个小黄鸡钱包不爽很久了, 但钱包也就罢了,还有那么多衣服、配饰要往哪塞?
衣柜已经满了,纪锴觉得自己好像个皇上,坐拥三千佳衣,每天一换不重样都得轮个三年五载,特别占用资源、特别浪费。
黎总怕不是宠癌扩散?明明自身衣量是正常的,却经常疯一样给他买。
黎总:“没事,不还有空房间么?哪天叫人来改个衣帽间。”
论什么叫霸道总裁挥斥方遒。
正想着凭空又多那么多东西该怎么弄,黎总又一脸真诚、青涩加深情款款拉住他的手:“其实这些都不算什么,这些都是用钱买的都不算,我还给你亲手做了一份礼物,和世界上任何人的都不一样。”
说得纪锴很有点小期待。
本以为会是一张手写贺卡,或者是一副歪歪扭扭的画,总之是能好好收藏起来的小东西。等过个几十年从箱底拿出来,取笑某人当年青涩可爱。
总之,只要别是录了首歌,一切都好办。万一是歌就麻烦了,就你那五音不全的调调,我是设成手机铃声好呢,还是不设好呢?
怎么都没想到,黎总把他拉到电脑前,一脸得意地登进了《繁荣》网游:“你看,我啊,专门替你开了一个单独的副本!”
纪锴:“……”
纪锴:“???”
最近,《繁荣》的玩家陷入各种高|潮。
对于PVE党,开了新等级地图之后,幽血宫地图出了一个巨有油水的高收益高难度五十人大副本;而对于剧情八卦党,哈哈哈,哈哈哈……内涵游戏诚不欺我,魔教少主和门口卖兵器的汉子,双箭头奸情已日趋明朗了。
新副本的BOSS,就是魔教教主黎傲天携床上的壮丁熊老二。
这次换上了新的建模,熊老二的脸果断帅了好几个八度,只可惜上半身再也不裸了,被好看拉风的魔教少主情侣装包裹得严严实实。
黎未都暗自得意。
新boss所有的数据,都是他亲自敲进电脑的,敲到身高183时,各种对着屏幕微笑,笑得全公司毛骨悚然。
“……”纪锴全程蒙圈脸,眼睁睁看着黎未都登入了他那个顶配武器逆天的玩家大号。
开大喇叭招了一波高配的玩家小弟,开麦坐镇团长,指导所有人进了副本,与两个怎么看怎么微妙的boss对阵。
各种酷炫地旋转跳跃蝴蝶飞拉弓射箭,足足花了三十多分钟,无数人倒下站起又倒下,才终于团队把两个大boss一刀刀砍血崩了,游戏胜利。
喂……问题是,老子和黎少主都被砍死了吧!
虽然打完直接进剧情,两个都还站在那一副死倔地叨叨“不错少侠好身手,居然能与我二人平分秋色”,但之前在战场确实是被干掉了没错吧?
送了个副本。游戏公司老总的生日礼物,脑回路果然清奇!
即便槽点满满,还得昧着良心无脑夸、拼命夸,“好喜欢太喜欢了”,哄得他家傻总裁一脸的自豪。
***
生日当天也是周末,土豪别墅里各种彩灯喷画小蜡烛,气球彩带地又双叒开起了派对。
左研、赢健、江小白等人,经过新年派对和组团打雪仗的一来二往,黎未都早已非常熟悉,目测这次纪锴“吃药干架组”全员到齐,甚至连工作繁忙的外科医生李铭心和天生爱宅的画家雷南雨这种不经常出门的类型也都来了。
一大堆熟脸里,一个陌生的面孔成功吸引了黎未都的注意。
青年一身普普通通的深蓝色帽兜衫,胸口挂着一条黑色小链牌。
不高不矮、有点瘦。整个人算不上很帅,不怎么精致、甚至不是特别有辨识度,除了一笑起来就看不见的眼睛之外没什么必然特色。还有大概就是从纪锴手中拿过果汁的时候,戴着黑色电子表的手挺好看。
……大概就是那种日系温润无害的“盐颜男子”吧。有种简单干净的自然感,仿佛周围的流动空气都富含了清新的氧气。
纪锴跟他一直在说话,说着笑着好像很有默契。黎未都觉得自己也不是那种一等一的醋精,不至于什么飞醋醋都吃,何况只是说几句话……
“宝贝,那人是谁啊?以前没见过。”
开放性小厨房,背景音乐里榨汁机轰鸣作响。纪锴被突如其来的一句“宝贝”弄得一袋方便面差点洒地上。
转头看黎总,黎总面不改色。撑着身子往料理台上一坐,傲娇小眼神一瞥,大长腿晃了晃,各种我最英俊潇洒我最挥洒自如我只是随口问问才不在意状。
“周亦安啊,你们见过的!”
锅里火腿鸡蛋番茄紫菜面咕噜噜冒出香气。
“见过?”这种潜在的大威胁,见过一次应该自动警钟长鸣才对吧!
“不过你上次见他时他穿着制服,没印象也正常。就我房子被人强占那次还记得吗?帮咱们处理事情那民警——吃药群里只抢红包不怎么说话的‘警察老周’。”
“……”就是那个幽灵一样潜水,但每次抢红包都能手气第一的“警察老周”?
黎未都点点头,有印象了。
“其实整个群里,我跟他认识最久。以前我们两家是对门邻居,我俩从光屁股的时候就一起玩,算算也有二十多年了吧,后来又一起上的X大,他和他爸爸一直对我非常照顾,要不是他们两个,我恐怕……”
恐怕什么?
黎未都等着,纪锴却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只是兀自摇了摇头,笑容似乎有点儿勉强,煮面的手微微有点不稳。
“总之,老周他没念研究生,毕业之后就考公务员当了警察,你也知道的警察工作特别忙也没有假期,我平常也不好去打扰人家工作,所以现在咱们一年能见到两三次就不错了。”
“但是不要紧,像我跟他的那么多年感情,见不到面也不会变得生疏。他对我来说……就像自家的亲弟弟一样。”
你!为什么要在“亲弟弟”之前冷不防来个大喘气!
黎未都纠结在半空中的小石头终于放下来,差点要吓死人了!
……
“哇,好香!”
热腾腾的一锅番茄面,原来是做给那个小民警吃的。黎未都努力不哼。
“你、你别在意啊,”周亦安全程被纪锴家那位冷艳高贵的对象全程死盯了个底朝天,憨憨的眯起眼睛一笑,“我这人就这样。山珍海味再好吃不惯,就习惯吃这种普普通通的小菜小面。”
“哎等等?锴哥你好舍得啊!给我打了两个鸡蛋呢?”
“嗯,以前咱们不是约好过的么?以后等有条件了,每次吃面都给你加两个蛋。”
“嘿嘿,你还记得啊,”小民警就又笑了。一边呼哧呼哧吃面,一边间隙性举着筷子跟满脸掩藏不住羡慕嫉妒的黎未都解释,“这都是有典故的。”
“当年,我跟锴哥大学时候不上下铺吗?有一次他在外面打工的地方出了点问题,那个月没发下来工资。等月末了,我俩就只能靠我挣的那点钱死撑。”
“结果撑到二十七号,我兜里也就三块五了……”
纪锴接过话:“然后,那天晚上他拉着我去了食堂,买了三块的大碗番茄汤方便面,加了一个五毛的溏心鸡蛋。自己就吃了溏心蛋,把面全让给我吃了。”
“我不是让你,我就是比较喜欢吃溏心蛋!”
周亦安鼓着腮,吸溜吸溜喝汤:“反正,那顿吃完,我俩直接宣告山穷水尽、弹尽粮绝,之后三天靠纯喝凉水熬到发下个月工资,幸好那个月只有三十天!”
“不过吧,老周,我后来仔细想了一下,”纪锴皱眉道,“你说你当时拿三块五去买馒头不好么?两毛一个能买十好几个呢吧,也不至于后面几天饿得两眼发绿。”
周亦安:“我那、我那不也是想叫你吃好点么!”
黎未都在旁边听着,各种大写的心疼。
我家熊宝宝……以前居然还有饭都吃不起的日子?真的,要是那个时候在他身边多好?食堂直接都给你家承包了!还不是想吃什么随便吃!
……
左研那边喊纪锴去调鸡尾酒,纪锴起身过去了。
黎未都继续坐沙发,直勾勾围观吃面的小民警:“纪锴他小时候……是什么样子的?”
“嗯?”
“跟我说说吧,我真的很想知道。”
“噗,小时候不就跟现在也差不多吗,锴哥一直都这样的。”周亦安咬着筷子又笑了,虽然眼睛看不到了,还是感觉有些放不开的羞涩。
黎未都心塞塞。小民警这种莫名亲和力爆棚的可爱感,完全像是超能力一样根本学不来啊!
应、应该是直的吧?
青梅竹马天时地利,要是弯的还有自己什么戏?惴惴不安,生生又憋了一会儿:“他、他说,你们关系一直特别好,还说你和你父亲……以前特别的照顾他。”
“邻居嘛,互相照顾不是应该的?锴哥家遇到那种事,谁能眼睁睁放着他不管啊。何况锴哥也帮了我不少,我爸到最后都在感叹,要不是那几年锴哥住在我家,就我这样的肯定连大专都考不上,还X大呢。”
怎么还住你家了?他家到底发生了什么……
“黎总,锴哥是真的不容易。以前好长一段时间都过得挺苦的。我一直听大家说你对他特别好,真的,锴哥人特别好,你一定要好好珍惜他。”
黎未都本来还想要问些什么,却问不出口了。
周亦乐一副果断信任他、把自己家大哥托付给他的模样,明显默认黎未都是知道纪锴家过去发生过什么的。
可是,他却什么都不知道。
……
明明已经是三月末的光景,却连着数日寒流来袭,一夕把空气吹回类似冬天的寒冷。
小别墅这边又一贯比市区凉上几度,本来环境就不太友好,结果那天派对深夜结束,送走了客人后,还“啪嗒——”电突然停了。
空调暖气纷纷down下来,冷到不行。
悲催的小区物业总部在市里,就算马上起床驱车过来也要大半个小时。简直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黎未都十分后悔,当初是不是给自己找事呢?在这种鬼地方买房子!
还好家中自带温暖牌熊宝宝,在床上360°抱紧。
再有趣的灵魂,这种冻死人的冷天里,也需要一个滚烫的肉体。于是他心满意足,紧紧抱在怀里的肉体特别Q弹、特别美味散发着惹人垂涎的肉香,简直人生无憾。
唯一一点美中不足。刚才派对喝太多酒了,现在好渴。然而饮水机早就空了。
“没事,我去给你烧点吧。”
“你别,冷!”
纪锴笑了一声:“咱家只有你怕冷,我又不怕冷。”说着就掀开被子,披着衣服往客厅里走了。
咱家……黎未都心里酸酸软软的,听着那让人安心的脚步声,窝在被子里感受着他残留着温度眯起眼睛。
现在,我也已经是你的家了,是不是?
就算你以前的家发生过什么事,至少现在,你有我了。
没几十秒,纪锴借着月光无奈拖着鞋子回来了:“可能是修电路的怕出事或者什么的吧?他们把气也停了,打不着火。”
黎未都刚想说算了不喝了,就听纪锴拍了下手:“没事,我还有办法!”
……
怪异的声响,让黎未都被勾得披着大衣下了床。
推门进院子,眼里闪动光彩,全程抽象三角嘴“△”的姿态,围观原生态熊宝宝荒野求生。
是的,纪锴从厨房拿了那把几乎派不上用场德国进口的拆骨刀,此刻正在小院里的几根枯木上就地取材了。“啪啪啪”砍倒,“啪啪啪”劈柴,动作纯熟飞快,然后拔了点枯草在院子小石台上一堆,打火机一点。
“呼啦——”枯木烧了起来。
黎未都简直像是小朋友在看放烟花,甚至都不觉得冷了。虽然事实情况是院子里真的好冷,但看他做这些,真的好新奇!
这都能惊讶,纪锴无奈揽着他送到火堆旁边烤手。大城市的阔少果然没童年,想当年他跟周亦安烧火烤蚂蚱、钓鱼钓虾,潜到人家玉米地里掰棒子,啥调皮捣蛋事儿没做过?这点野外生存能力算什么?
半个多小时后,黎未都像是捧着珍宝一样捧着来之不易的热水,蜷在床上、靠着纪锴暖乎乎的胸膛慢慢吹。
喝完也完全不想睡,靠在熊宝宝暖暖的怀里透过天窗看星星。
“纪锴,你说实话。”
“我之前逼你念书,说要送你去上学的时候……你、你是不是觉得我特别转衡独断、特别会没事找事?”
手指被修长的手抓在手里把玩,纪锴低声笑出声,下巴蹭了蹭黎未都肩膀:“不不,怎么会?本来就是我逗你在先,你也都是为我好,我知道的。”
黎未都自顾自闷了一会儿,又坑坑巴巴说:“跟你在一起之后,我也从来没有生过什么气。我一直觉得你特别好,一直觉得特别幸福。我知道我有的时候表现出来的样子可能看起来像是在闹别扭,但那些只是因为……”
……只是因为从小到大,从来没像现在这么幸福过。
甚至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有一天这么幸福。所以深入骨髓的甜,终于知道世界原来可以这么好,原来会有那么好的人对我那么好。反而有的时候会带起来往日的疼。
想想以前过的都是什么难受的日子,就忍不住像是个受尽磨难终于找回家的孩子一样,想要跟深爱的人无限制地撒娇。
……差点就忘了。
身边温暖的小熊,随时都能抱抱他亲亲的小熊,其实也不一定有多么坚强。
却早就习惯了总是别人来求抱抱,总是毛绒绒地暖和别人。从来没有人抱抱他,问一句,你还好吗?
黎未都深深记得,这个人离婚也没哭,当晚还去烤了肉,跟一帮人嘻嘻哈哈,完全看不出来受到过任何打击。
最后却在命悬一线的时候,叫了朱凌的名字。
……
在床头放下杯子,黎总了爬起来,面对面骑在熊宝宝身上。那夜月光很暗,他就借着那幽光下,抱起破釜沉舟的勇气。
“纪锴,我是真的、真的好喜欢你。”
呼吸声很安静。嗓音发涩,听得到自己焦灼的心跳。
“刚才我听周亦安说,你家以前……发生过一些事情。”
皮肤紧贴的身体轻微震了震。
“你好像一直很少提起家里人的事,我也是……竟然都没有想到问过。太疏忽了,我、我大概太喜欢你了,每天只想着过得好开心好开心,结果……你的过去,我什么都不知道。”
“不是你的错。”
纪锴说这话时,做了一个下意识的动作,他想要找烟。
但人在床上,黎未都压在身上,更何况他已经戒烟很久了。没有烟。
黎未都把一切看在眼里。即使在这种时候,熊宝宝还是会努力掩饰烦闷,尽量照顾他的情绪:“主要是我自己没有说。家里的事,我一般……不太愿意跟人提起。”
“……”抱着暖暖软软的小熊那么久,仿佛第一次碰触到了无法再靠近的墙。
但也好像是第一次,黎未都没有半分失落或是自怨自艾,而是伸出手去,更用力紧紧抱住了怀里的人。
恍恍惚惚有个声音——在这一天、在这一刻之前,他也许只是在无比地渴望着他。
渴望着被爱,渴望着幸福,渴望救赎和幸福。
而现在,却好像突然有了源源不断的力量,渴望的东西变成了彻底融入这个人的世界。也许从黑暗的森林中找到那只躲躲藏藏的小熊,成为他的依靠,成为他坚实的后盾,替他分担过去、现在与无尽的将来。
寂静中,纪锴整个人向他靠了靠,声音不太平稳,带了些让人心碎的涩哑。
“我很怕……自己说了会难过、会愤怒,也怕听的人会觉得心情不好。”
“以前周叔叔,也就是周亦安的爸爸,他劝过我,他总说‘有些已经没有办法的事,不如把它埋藏掉。只有忘了,才能振作起来、好好生活。’”
“他说,爸妈姐姐他们,一定也希望我能过得幸福。”
无边夜色中,黎未都狭长的眼睛闭上、又睁开,缓缓染上星辉的明亮。
他觉得无上光荣,纪锴没有墙、没有设心防,至少对他没有。
故事絮絮讲着,黎未都在冰冷的豪宅里长大,其实在脑海里完全描绘不出纪锴所描述的小城晴光、水光滟潋、垂杨纷纷该是什么样柔软的样子。
但他顺着那个故事,确实仿佛在黑暗中看到了两条清晰的命运轨迹线。带着微明的星辉,终于把完全不一样的两个人生彻底交织在了一起,缠绕着不再分离。
那个时候他还不知道。
这件事情,关于纪锴曾经的一切,他甚至没有跟朱凌说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