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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沈濯很想继续跟沈老太爷吵下去。
他归来的时机实在令人疑惑。如果能借着吵架套些话出来,自然是上上佳。
另外,沈老太爷毕竟是县尉出身,若是能够引着他开始调查沈承的死因,那事情就会很快明朗化。
——沈信言的归期应该就在这几天,她并不担心沈老太爷能真的把自己怎么样。
只是,罗氏和米氏的身子都不好,自己若是现在闹起来,怕是她二人都要遭受池鱼之殃……
她不想拿罗氏的性命冒险。
沈濯正在迟疑,冯氏觑着了这个空子,上前一步:“公爹远路才回,不免疲累。家中千头万绪,也须得二郎三郎从衙门回来细细回禀才好。
“太医嘱咐过,大嫂只怕至少要静养半年以上才可望好转。三弟妹还没出月子呢。公爹宽宏,且让她们都先回去吧?便有什么说的,一则还有婆母在,二则,您不是还有两个儿子在身边呢?”
陪笑着又推沈溪。
沈溪看热闹看得挺高兴,但一想到再说下去,说不定沈老太爷就趁着韦老夫人不在、罗氏心灰意冷的时机,一鼓作气把沈簪接回来了。便也上前,扬起天真的笑脸,伸手拉了沈老太爷的衣襟,娇声道:“祖父,我好想您啊!您想我了没有?”
还是老二一家子贴心。
哼。
沈老太爷又坐下,拉了沈溪的手,勉强扯了扯嘴角,然后冲着罗氏等人赶苍蝇一般地摆手:“行了行了。看着你们就烦!都滚!”
回手却捏了捏沈溪嫩嫩的小脸蛋儿,浮起了一丝笑意:“我们溪姐儿最乖,不像大姐姐那么老实,也不像二姐姐那样坏心眼儿!”
说着,抬头瞪沈濯。
沈濯压根就没听他废话,只管小心翼翼地和芳菲一起扶着罗氏走了。
宝钿也忙搀了米氏出去。
冯氏借机告退。
沈老太爷本想留沈溪玩一会儿,却被鲍姨奶奶悄悄拽了拽衣襟,遂放了手,和气地告诉沈溪:“且回去吃饭玩耍。晚间一起用晡食,祖父再送你礼物。”
沈溪甜甜笑着道好,一丝不苟地给沈老太爷行了礼告退。
沈老太爷看着她的身姿渐有曼妙味道,十分满意,捻须颔首:“这个女夫子请的值,教得不错。”
鲍姨奶奶忙又告诉她孟夫人之事,不提。
安顿好了罗氏,沈濯问在如如院看家的六奴:“祖母那边有消息么?”
六奴摇头:“奴婢怕老夫人担心,还特意让人去看了一趟。说是院子门口静悄悄的,一个人都没有。”
沈濯皱起了眉头:“一个人都没有?那不对啊。大早晨的,洒扫的人总该有吧?”
六奴也反应过来不妥,咬着手指头,胆颤心惊地猜:“总不会是老太爷故意地把老夫人院子的人都关起来了罢……”
他也得有那个本事啊……
沈老太爷就是个草包,合家子都知道。他要是有这个心眼儿手段,二房早就不止今天的样子了。
沈濯觉得不像是他。
想了想,又问:“跟老太爷回来的是谁?”
六奴道:“是有什么人给送到了门口。跟着的还是花伯,我让人旁敲侧击着问了问。老太爷没接着家里的信儿。就是跟人喝了顿酒,忽然就一高兴回来了。坐得就是一起喝酒那人的车。花伯也不认识,说是萍水相逢的,一个,一个送家里的什么小姐入京的人家。”
沈濯抬眼看她:“姓什么?”
六奴想了想:“说是姓佟。”
沈濯皱起了眉头。
姓佟?
哪个佟?朝堂上的,还是商贾里的?还是只是个没名没姓的寻常人家?
旋即又叹了口气。
自己是真的对外头的世界两眼一抹黑啊……
信息的匮乏会直接造成判断的偏差。
自己要尽快建立起消息网络了。
家里的,姻亲的,外头的……
还是要有人有钱才能办事啊……
沈濯觉得自己穿过来的这半年被自己浪费了。
原本有一个不低的起点。可惜,前世那得过且过的鸵鸟性子拖累了自己。现在事情临头,就算是自己想要做些什么,也万分艰难。
沈濯垂头,暗暗地思考该从哪里开始才好。
……
……
煮石居。
孟夫人起身梳洗,长勤已经形成了习惯,悄悄地来告诉她沈府的动静。
听说沈老太爷回府便大闹这一场,孟夫人哦了一声,然后脚步停了下来:“今日不用上课了?”
长勤眨了眨眼:“没说。”
孟夫人挑一挑眉:“那咱们就先去如如院用朝食。”
青冥便上来服侍她出门,长勤则抹了颗昨日刚买回来的蜂蜜花生丢进嘴里。
孟夫人看了她一眼,道:“都被你吃光了。今天再去买点苦瓜炒瓜子来尝尝。”
长勤一噎,险些被花生咔到,捶着胸咳嗽起来。
路上,青冥想替长勤求求情:“夫人爱吃炒货,可以让府里的大厨房做的。还有如如院的褀婶,奴婢知道……”
孟夫人轻咳了一声。
青冥忙住了口。
韦老夫人叮嘱过她们,孟夫人从宫里出来,势必会有自己的生活习惯,让她们万万不可多嘴。少说,听话,这样就可以。
——何况现在身契在她手里,长勤和自己,还有煮石居里的两个媳妇子,都已经是孟夫人的人,与沈府并无干系了。
孟夫人看着沉稳的青冥,非常满意,所以多说一句作为解释:“吃了十几年了,习惯了。”
青冥恍然,原来在宫里时就开始吃了。
难怪呢。
……
……
到了如如院,师徒两个并未多说。用了朝食,稍做收拾,又一起去了煮石居。
沈溪听说孟夫人照常上课,忙忙地吃了饭也来了。
课堂设在正房的东屋。
屋里除了被孟夫人当做背景板的书架之外,只有三张条案、三个坐垫。
一张大黑檀是孟夫人的,桌上有笔墨纸砚,有两摞书。
两张小黑檀是沈濯和沈溪的,唯设着笔墨纸砚而已。
孟夫人跪坐在自己的条案后,一板一眼地授课:“……长安城内一百零八坊,僧寺六十四,尼寺二十七,道士观十,女观六,波斯寺二,胡袄祠四。
“前隋大业初年,长安共有各类寺观一百二十间。
“本朝太祖有命:寺庙等物,可减不可增。所以到得今日,仍旧是这个数字。”
沈溪骨碌碌地转着眼珠儿,等孟夫人话音一停便问:“先生,这个我们学了有什么用?”
课堂接话茬儿,沈濯从小学开始就是第一把好手。
当下接声便道:“聊天。”
孟夫人却定定地看了她二人一会儿,漠然道:“无用。我教的东西,都是无用的。学不学的,随你们便。”
沈溪歪着头,一贯的天真神态:“不可能真的无用罢?先生是大才女,教给我们的东西肯定有用。”
沈濯现在对二房的人都是冷冰冰的,闻言,忍不住呛了一声:“有用有什么好?庄子说,山木自寇,膏火自煎,伐桂割漆,皆因有用。
“我承儿若不是男丁,只是个无用的小女娃娃,又怎么会有今日的噩运?
“我宁可学无用之学。请先生教我无用之学便好。那些有用的,都教给三妹妹罢!”
沈溪的脸色变了数变,勉强挤了一丝笑,小声道:“二姐姐,不关我事啊……”
孟夫人看了看沈濯,面无表情地低下了头去。
小姑娘心思太重,又控制不住七情上面,这可不好。
“二小姐,课堂学业而已,你迁怒做什么?你修行未满四十九天,看来效果不佳。罢了,今日回去,抄《兵典》一卷,自己反省吧。”
沈溪松了口气,感激地看了孟夫人一眼。
孟夫人却没理她,低头继续看向案上绢册。
正在这时,青冥突然转了进来。
这还是她第一次不等呼唤就在授课过程中走了进来。
“启禀两位小姐,老太爷在桐香苑,与老夫人说了,明日便去归海庵接大小姐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