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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子浚把呆滞的谢珉行拉到自己马上, 谢珉行忽然想起裴子浚曾在那本蓝色小册子的最后一页中读到的话——
“唐忱柔, 壳也。”
他苦笑一声, 他师姐并没有回来, 回来的是,师姐的躯体和住在她身体里的“亡灵”。
他想起那个教他反抗,把骨和刺重新安到他身上的师姐,想起雪夜前来告别叮嘱要保重自己的师姐, 还有现在目光空无一物的师姐。
都是他的师姐。
“亡灵”们如同一堵黑压压的人墙一般压顶而来, 这些张牙舞爪的怪物不会疼,不知害怕, 只听从最中心的“王”的号召, 裴子浚见形势不妙,大呼,“一律退后, 我们退到镇宁塔里。”
黑云压境,毫无征兆的落起雨来,打在狼狈出逃的众人身上,如同刀割凌迟, 天地之间雾蒙蒙的,交织的雨势隔开了那些蹒跚而来的怪物。
元卿没有出战,但是他也看到了被怪物萦绕的玄衣女子。他想起自己上一次见到唐忱柔也是这一身玄衣, 他见过那么多美人, 却只有平平无奇的唐忱柔, 会让他心烦意乱。
他索性把眼睛闭上了。
又过了一刻钟, 那些怪物似乎忌惮着镇宁塔,徘徊不前,不敢靠近,过了一会儿,竟然全部撤退了。
众人觉得惊奇,莫非这镇宁塔真有镇压魑魅魍魉的作用?
谢珉行忽然想起刚才作战时,那些“亡灵”也不敢近他的身,他以为它们是畏惧他的知寒剑,可是兵刃是死物,它们没有魂识,如何分得清?
是檀香!
他忽然想起了他出塔时同枯和尚曾经在他身上撒了一把檀香,说是驱魔辟邪,而这镇宁塔千年古刹,到处都是檀香的气味,所以“亡灵”们才不敢靠近。
这个发现,让所有人都鼓舞了起来,原来亡灵并不是不可战胜的,可是光有檀香,只是起了震慑作用,还是没有击败“亡灵”们的办法。
又是徒劳无获的一天。
但,总归有些希望。
他们谁也不想死。
要活着出去见父母亲人,要活着出去传承门派,要活着出去说那句“我爱你”。
在镇宁塔的底层,漫天神佛环绕,各个门派各自修养,谢珉行叮嘱他们切不可上塔,他是从塔上下来的,自然知道这塔中的机关有多厉害。
门外黑雨连天,裴子浚知道不能再这么拖下去了,今夜必须要行动了,带着慕容狐一行人出发了,谢珉行朝着他们点点头,示意这里有我。
裴子浚也朝他看了一眼,便消失在这无边的夜雨中。
又过了一会儿,门忽然又吱呀一声开了,大家以为是裴子浚一伙人又去而复返,纷纷看向大门,之间无边风雨中站着一个戴着斗篷的少女,背上还背着一个红色的襁褓。
那少女摘下斗篷,露出清丽的小脸,在人群中所有到了唯一相熟的人,她有些怯,还是朝着刑三娘笑了一下。
“小诗?”刑三娘疑惑的看了一眼她身后,柳诗送笑了笑,有些尴尬,还是道,“是裴大哥的孩子,我给带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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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珉行很想过去抱抱阿衣,可是眼下裴子浚不在,他实在是没有什么立场过去抱“别人家”的孩子,只好不时偷看一眼少女怀里的孩子。
阿衣的眉眼似乎又长开了一些,正攥着小拳头抓柳诗送肩膀上的黑发,他想起裴子浚说阿衣喜欢漂亮小姑娘抱,长大了以后说不准是个招蜂引蝶的命,他想着这一点也不知道像谁,他和裴子浚都不这样啊,不,裴子浚虽然不主动招惹,但是总能勾来一堆烂桃花,他想了想,把这口锅稳稳地扣到了尚不知情十分冤枉的裴公子身上了。
“谢少侠可是有什么话说。”刑三娘觉得古怪,不知道谢珉行为什么频频往柳诗送身上看,她本就对柳诗送心怀愧疚,都是阿浚那个混小子惹出来的货,如今看谢珉行这样看柳诗送,便以为谢珉行心中有意。
他恍惚了一阵,没听见刑三娘的话,回过神来,“柳姑娘是怎么上山的?”他心中疑惑,柳诗送一个不会武功的弱女子,怎么能躲过重重危险上山?
“是……”柳诗送想起姐姐不让她说,看了一眼门外,“明天你就知道了……”
刑三娘见小姑娘被吓着了,说,“我们家阿浚对不起你,都是他的错,我们可以打他罚他,别再离家出走了……你和阿衣能够平安回来,就是最好的事情。”
“我只是来送孩子的。”柳诗送笑了一下,说,“夫人,我知道你待我好,可是我也有了我想要做的事,”她回头望了一眼,门外夜雨潇潇,却有人在等她,“我要跟她走。”
刑三娘忽然明白了门外是有人在等她,她觉得柳诗送不一样了,却又说不出哪里不一样。
她曾唯唯诺诺如菟丝子,可是一旦笃定了主意,也该有自己的勇敢。
柳诗送微笑着,奔向她的无边夜雨。
她的姐姐,在夜雨等她。
她会教她算账,会教她习武,会带她做以前做梦不敢想的事。姐姐告诉她,即使是女子,也该活成一棵自己的树。
刑三娘看着柳诗送也离开了,心中有些难过,恨恨道,“可恨我家那臭小子,阿衣都这般大了,还没有本事把阿衣的娘带回家来,真是没用!”
“……”谢珉行无言以对,默默退了回去。
唐忱柔在雨中等待了一刻钟,见柳诗送迟迟没有出来,却在黑暗中看见了一双故人的眼。
“我说唐三小姐,怎么可能会轻易变成傀儡呢?”他想着合该如此,唐忱柔便是这样一个人,看似平平无奇,却总是带给他惊喜。
唐忱柔也看到了他,恍惚了一下,终于还是客气又疏离的喊出了他的名字,“元教主。”
“让我想想,你装傀儡装得开心吗?”他笑得不正经。
唐忱柔不喜欢他这副模样,不禁皱了眉头,“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是在想,你为什么不劝劝我出兵呢?”
唐忱柔好笑,这个人连续两次都没有出战,似乎是要拖着这个魔教跟他陪葬的意思,她劝又有什么意思?她永远看不清这个男人心里在想什么。
夜雨滴答,唐忱柔出了神,却听那个人低声说着,又像是自言自语,“阿柔劝了我,我说不定就答应了呢?”
“……元教主!”
一声呵斥,连元卿也觉得刚才的姿态有些好笑,终于沉了脸,正色道,“我的意思,我们现在被困于此,安危存荣系于一处,不如我们合作,共同杀出重围……”
唐三小姐抬头,宛如一只骄傲又霸道的鹤,道,“条件呢?”
白茫茫的大雨隔开了两人的视线,即使站得如此之近,他仍旧看不清她的面容,他想了一下,“如果我们都活着出去,青羊教和大晁武林分而至,互不侵犯,各自枯荣,五十年不得违此盟约。”
唐忱柔想了想,补充道,“魔教之人要退守道玉门关外,不得踏足中原武林半步……你我永不再晤吧。”
元卿微微诧异,迟疑了一下,哑声道,“成交。”
雨势倾斜,沿着瓦片滚下,又浇灭了走廊上一盏灯笼,元卿在看向那处时,人已经不见踪影,他喉咙里梗住的话终于可以不必再说,他想,这样也好。
都是聪明人,何必做傻瓜。
雨势似乎又大了起来,他似乎看见了唐忱柔和另外一个姑娘走进了无边夜雨中,一黑一白,明明是两个姑娘,却刚直如刀,坚强得不像话。
元卿自嘲的笑了笑,这似乎是他生命里下的最大的一场雨,漫无边际,无休无止。
以至于日后他回了北邙山,下的雨都不算雨。
他自己这么精明算计的人,五十年的盟约,却这样潦草的定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