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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安王殿下, ”夏侯绫缓缓抬头, 眸心闪过凛凛的光, “他请人暗中卜了翠微的命盘。”
卜算命盘这事兴起于七八十年之前, 初时不过贵胄富家为新出生的孩子讨个彩头,之后平民百姓也开始效仿,经年累月下来,就成了个风俗。
可随着国人渐渐将卜算结果奉为圭臬, 小小稚子们一降生就被丹砂黄符论断了此生成败与走向, 许多人被命盘所示困扰, 甚至有人不幸地为此被毁掉了一生。
更有痴迷此道者几近疯魔, 若新生的孩儿被卜出命盘不佳,便当场将其溺亡,酿出不少悲剧。
三十多年前,文渊阁大学士向融对此乱象深感痛心, 向显隆帝递交万言陈情,疾呼卜算命盘之风不可再长。
可民间风俗并非圣谕律令可彻底杜绝, 是以向融的万言陈情虽在朝堂上引发一阵热议,却未能如愿触动律法层面的改变,此事成为了她毕生大憾。
数年后, 因向融的孙儿向既年科考折桂,向氏的家学传承引发民间追捧, 众人在探寻向融如何教导家中后辈的过程中, 就连带着翻出了她当年那封万言陈情。
那封万言陈情结构严谨、措辞华美、立意深远, 又激昂恳切、发人深省, 一经现世便被坊间多家书院引为授课典范,同时也无意间促使坊间对卜算命盘之事有了反思。
有感于向融在万言陈情中所剖析的种种弊端,之后民间对此事又有了不成文的规矩:若请卜师卜算命盘,该是出自本人意愿,且只能请卜自己的命盘,即便是为人父母者也不能为子女请卜;如有不相干的人私自卜算他人命盘,更是其心可诛,被事主带人刨祖坟都该受着。
朝堂上对民间这条自发形成的约束很是赞同,显隆帝得知后也颔首默许。
如今安王云焕以开府殿下的贵重身份,私自找人卜算昭王妃的命盘,若证据确凿且有人举发,他被陛下问罪、受朝野间千夫所指,那是板上钉钉的。
云焕当然明白此事若泄露了风声,自己半点讨不了好,因此做得很是隐秘,事后那名年迈的女卜师也不知所踪。
那卜师本是个方外之人,在京郊小山脚结庐独居,素日里与她有往来的人并不多,按理这秘密就该随着她的消失而不为人知。
不过,或许是云焕运气不好,又或者是罗翠微运气太好——
罗翠微的小姑姑罗碧波,生平除了醉心雕版绘画技艺之外,最大的爱好便是求仙问道,而那名被杀的卜师就恰好与罗碧波有些交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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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烈面色沉凝,有条不紊地抽丝剥茧:“既那卜师已不知所踪,小姑姑是如何得知此事的?”
虽他在爱妻面前时常装傻卖乖,连狗子也肯做,可真遇到正事时,他依然是那个临危不乱、冷静靠谱的昭王殿下。
夏侯绫道,“安王殿下的人首次去京郊草庐探访卜师行踪时,姑奶奶正好在那里做客。只是姑奶奶当时在丹房内,没被他们瞧见。”
那些人并未贸然言明身份及意图,只由其中一人扮作平常富家子,恭敬请卜师算了自己的命盘后便离开了。
“但他们腰间的荷囊是少府专供皇家的黑曜锦,这东西姑奶奶是认识的。”
罗碧波回家后想了几日,不放心卜师安危,再去草庐探访时已不见她人影,只在丹房的空炉鼎内找到她用丹砂在符纸上留下的讯息,这才知安王竟卜了罗翠微的命盘。
“如今最有力的人证已遍寻不着,咱们家若单凭符纸上的只言片语,便是闹到陛下面前,也未必能撼动安王殿下分毫。”
夏侯绫冷静迎着云烈的目光,“可他私自请人卜算翠微的命盘,绝不会是兴之所至的消遣,因此家主特地派我来护翠微周全。”
罗淮行事向来擅于“抓大放小”,虽不知云焕所图何事,不清楚那已被卜出的命盘会为罗翠微带来怎样的影响,但罗淮很清醒——
云焕自己是绝不会将私卜他人命盘之事捅出去的,若他想借此做什么文章,唯有接触到罗翠微本人才行得通;因此只要将罗翠微护得滴水不漏,让他根本无从接近,这事就掀不起波澜。
“那就有劳你多费心警醒,安王那头本王会派人加以防范,”云烈对夏侯绫点点头,“也多谢岳父大人宽宥担待。”
罗家已有数代不涉朝局,云焕突然盯上罗翠微,用脚趾头想都知他真正的目标必定是云烈,罗翠微不过无辜受累罢了。
但罗淮只是让夏侯绫千里迢迢赶来护罗翠微周全,并无其它说辞,对云烈全无责备迁怒,对此云烈自是非常承情。
夏侯绫执礼应诺,本就要退下,却听云烈再度发问,“这件事,她知道了吗?”
这个“她”是谁,两人都心知肚明。
“我来那日正巧得知她有孕的消息,便没敢告诉她,”夏侯绫偷觑云烈一眼,垂脸抿笑,“不过,以她些日子的脾气来看,还是千万别让她知道才好。”
经此一事后,夏侯绫对罗翠微挑选夫婿的眼光大为佩服,对云烈的观感也非常良好。
从头到尾,这位昭王殿下都没有好事地问过半句,罗翠微的命盘是什么之类的话。
即便那个人已是他的妻子,他仍遵照民俗民风,对她的私事给予足够的尊重。
确定罗翠微不知此事,云烈放下心来,颔首低语:“关于此事,之后你有任何问题或需协助之处,直接同本王交涉,别惊动她。”
方才见识了罗翠微那叫人心惊胆战的害喜症状后,他对“妻子有孕”这件事总算有了点实感。
瞧着她那难受的模样,他简直恨不能将她揣在心窝子上护起来。
“请殿下放心,”夏侯绫憋着笑清了清嗓子,垂睫掩去满眼同情,“以翠微眼下那性子,我也怕她若是知道了,会不惜冒着杀身之罪,倾家荡产也要找人去刨安王殿下的祖坟。”
那家伙打小是个得理不饶人的,如今有孕后脾气更大,若她知道有人私自算她命盘,她才不会管对方是殿下还是陛下,不闹个天翻地覆就不是罗翠微了。
云烈抬眸看向夏侯绫,眼神逐渐由讶异转为尴尬。
云焕家的祖坟,那也是他家祖坟……
算了,为了确保妻子安全无虞,也为了让云家列祖列宗安息,他还是赶紧安排京中的人将云焕盯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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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夏侯绫将事情都交涉清楚后,云烈让人叫来了宋玖元,将京中那头的事做了一些安排,又吩咐在罗翠微周围留几名暗卫。
宋玖元领命而去后,云烈抬头一看已快到午时,问过陶音得知午饭已备好,正打算亲自回房去带罗翠微出来吃饭,她却已白着虚弱的脸进了偏厅来。
云烈赶忙起身过去扶住她,“饿了?”
罗翠微没应他,只是垂眸抚了抚尚未显怀的肚子,头也不抬地指着云烈,喃喃道,“孩子,这是你叔,你……”
这话犹如晴天一个霹雳,云烈实在忍不下,果断以指挑起她的下巴,以吻封了她的口。
虽他心猿意马,却还能惦记着妻子有孕不能“胡来”的医嘱,便也克制着没敢太过分。
“胡说八道什么?”他低头以额角抵着她的,恋恋不舍地盯着那润泽泛红的唇,“这话是能乱教的?”
罗翠微仰脸投给他幽幽的一瞥,“我瞧着你不高兴要这家伙,索性就让你给人当叔,这样大家都不为难。”
“‘大家’是谁?”云烈被冤枉得快要两眼发黑,哭笑不得,“我是做了什么让你觉得我不高兴了?”
罗翠微落寞地哼了一声,抿唇撇开头不说话。
“诶诶诶,这事必须说清楚,”云烈轻轻捏着她的下巴,将她的头转回来,“昭王殿下拒绝蒙此不白之冤。”
幸亏先前夏侯绫曾提醒过,说这家伙最近脾气不稳,否则他这会儿大概已被怄到吐血了。
罗翠微再度冷哼,眼神逐渐变成气呼呼的模样,“昨夜,我告诉你我有孕之后,你没有任何高兴的表现,倒头又睡了。”
这口气像是攒了一夜,此刻再提起,她几乎是咬牙切齿,说话间每停一回,便要拿手指在他心口戳上两下泄愤。
“昨夜我累傻了,以为是在做梦,其实我特别高兴,”云烈讪讪地以舌抵了抵腮帮子,满眼写着求饶,“呐,你看我诚恳的眼神。”
这事是他理亏,却也情有可原,对吧?
“那今早的事又怎么说?”罗翠微眨了眨眼,放过昨夜的旧账,又开始翻今早的新账,“你眼见着我吐得跟鬼似的,却不管我,之后还跑得不见人影,分明就是嫌弃着躲我!”
说着说着,她像是当真有些恼了,照着他的小腿轻踹一脚,“你还是当叔去吧,就这么说定了!”
说完转头就要走。
云烈从背后一把抱住她,哭笑不得地在她耳廓上轻咬了一口,“谁跟你说定了?你这始乱终弃的借口倒是新颖得很嘛。”
见她回头瞪向自己,云烈连忙赔笑,耐心解释道,“先时我是太惊讶,又不知该做什么,见陶音和夏侯都过来了,就没上去添乱。之后我叫宋玖元来谈了些事,方才正想着去找你一道吃饭。”
听他说完,罗翠微默了片刻,才点头敛了淡淡愠色,算是接受了他的解释。
之后,她垂下轻颤的眼睫,似是在思索什么。
云烈怕多说多错,喉头滚了好几滚,到底没敢贸然吱声。
他提心吊胆等了好半晌后,罗翠微才重新抬起眼,以格外严肃的目光在他面上逡巡片刻。
“你是不是觉得,我其实就是在无理取闹、作天作地?”她语气郑重地问道。
一冷静下来,她就觉得自己这样实在很讨厌,闹不懂冲他撒的哪门子邪火。
她想向他致歉,心中却又有小小别扭,一时竟开不了口。
毕竟她也无法解释,自己近来为何会像吃错药似的喜怒无常。
云烈不知她心中的千回百转,只是立刻敏锐地意识到,这个问题的答案,不仅会决定他是孩子的叔,还是孩子的父王,或许还会决定他夜里能不能回寝房上榻。
于是毫不犹豫地摇头,片刻也未怠慢,“我没这么想。”
“哦,那吃饭去吧。”
罗翠微无比自厌地扁了扁嘴,举步走在了前头,一双手背在身后,牢牢牵着他的大掌。
涉险过关的云烈偷偷松了口大气,调整着自己的步幅,尽量保证自己始终被她牵在身后。
望着那双牵着自己的皙白小手,他眼底流露出无奈又纵容的浅笑。
这场面,可真像遛……什么似的。
他能怎么办呢?当然是惯着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