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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遐抵达焦市后,第一时间去了薄荧入住的酒店。得到通知的梁平和薄荧的两个助理已经早早地候在大厅, 程遐一走进酒店大门, 一脸焦急的梁平就快步迎了过来。
“薄荧怎么会不见了?”不等梁平开口, 程遐就面若寒冰地诘问道。
梁平在程遐面前一向乖顺得像只鹌鹑, 只是现在那乖顺之下还露着难掩的焦急和不安,他先是和程遐简略地说了一遍用四千万从杨泽重手里买回照片的事,又说杨泽重收钱后就翻脸不认人,迅速曝光了薄荧和孟上秋的丑闻。
“在和杨泽重谈判的时候,他一个字都没透露手里还握着有孟上秋手写的那些照片!杨泽重那混蛋一开始就打得是名利皆收的主意!”梁平咬牙说道。
杨泽重不敢曝光薄荧和程遐的照片,因为程遐他惹不起, 所以用那些照片来换钱, 而孟上秋只是一个导演,还是一个徘徊在生死一线的导演,所以杨泽重决定用薄荧和孟上秋骇人听闻的丑闻来一料封神, 在杨泽重亲自打理的光影工作室官方微博里,他透露这个大料他跟了四年, 也是最近才拿到这些相片。在他的微博留言里,已经有人不少人开始叫他“娱乐圈第一狗仔”, 钱拿到了,名声也赚到了,打得真是一手好算盘!
“梁哥……”程娟忽然匆匆走来,她看了程遐一眼, 不知道他身份的她不知道该不该在这里说。
“说吧, 这是大风演绎的总经理程遐。”梁平神色焦虑地说。
“我刚刚收到剧组通知, 《她不在这里》的拍摄部门从明天开始不用上工了,我联系了统筹,据说是孟上秋在遗书里的交代,电影的结局实际已经拍完了,只是隐藏在前面的拍摄里,除了孟上秋外没有人知道而已,电影的后期剪辑制作将由戚容主导完成。”
梁平听说这件事,一副意料之中的表情,要说孟上秋什么准备都没做就抛下未完成的电影去死,他不信,眼下才是符合孟上秋性格的发展。
“戚容知道新闻了吗?”程遐问。
“这么大的事,应该已经知晓了。”梁平说。
“应该?”程遐冷冷看他一眼,梁平噤若寒蝉。
“联系戚容,看看她是什么态度,之后的公关她的态度至关重要。”程遐有条不紊地下达指令:“先封锁消息,不能让人知道薄荧失踪,你们谁在负责联系薄荧?”
“是我……”伍蕙握着手机走来,怯懦的视线望着地面,尽管要她直视程遐有些困难,但她还是努力表达清楚自己想要传达的信息:“薄荧的电话、微信、微博全都联系不上,我问过酒店前台的工作人员,有人在不久前看见薄荧离开,因为她脸色不太好,所以有酒店人员上去问她需不需要帮助,但是薄荧像是没听见似的,径直走了。”
“她的朋友联系过了吗?”程遐问。
“她没有朋友。”梁平马上回答,说完了以后他才发现自己说的太快,未免有武断嫌疑,他又苦笑着补充道:“真的……她的每个休息日都是在家渡过,后来和时守桐交往了要好上一些,但是现在……”他欲言又止。
“小荧会不会回家了?”程娟忽然说:“如果是我遇到这种事,手足无措的情况下我会回到最让我感到安全的地方。”
“……应该不会。”梁平说:“你没有注意过吗,她永远都是说‘回扁舟台’,而不是‘回家’。”
梁平脸上的苦笑多了丝别的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近乎怜惜,又像是怜悯:“……所以我才会担心她,因为她连一个可去的地方都没有。”
片刻的沉默后,程遐开口了:
“既然她没有特定的地方可去,那就八成还留在焦市,你们两人一人负责联络薄荧,一人去见戚容,务必说服她配合之后的公关工作。”他对伍蕙和程娟说,然后又转向梁平:“你马上联系谢静嫣,紧急召集公关部所有人举行网络会议制定接下来的公关方案。”
“可是小荧……”程娟神色焦急。
“我去找。”程遐说完,不顾众人惊诧的视线转身往酒店外走去。
他拨通余善齐的电话,开门见山地说道:“联系航空公司的人,给我查薄荧今晚有没有离开焦市。”
和余善齐通过电话后,程遐又拨通了另一个号码:
“张局长吗?不好意思这么晚了还来打扰您,我想请您动用局里的关系帮我在焦市找一个人。”
作为焦市重要地标建筑的龙西大桥笼罩在夜晚灿烂的霓虹灯光之中,宽阔大气的大桥上干干净净,偶有车辆从桥上飞逝而过,车里的人忙着归家,亦或开始下一场盛宴,谁也没有注意背对马路站在人行道护栏前一动不动的女人。
孟上秋偷拍的相片如今已经传遍整个网络,各大娱乐网站的头条都挂着她和孟上秋的名字,道听途说的扒皮和爆料也在陆续从营销号那里新鲜出炉,数不清的诅咒和谩骂涌入她的微博评论和私信,不断刷新她的消息数量:
“我他妈省吃俭用给你刷代言产品的销量,没想到你却和自己的继父睡到了一起!世上怎么会你有这么恶心的人?为了名利,连做人最基本的良心都可以抛弃吗?!”
“看见没?你的海报、代言产品、周边,今天我就一把火烧了它们,如果你在我面前,我保证火里也有你[图片评论]”
“原来这就是孟上秋称你为小仙女的原因,好一个小仙女,我现在恶心得想把自己舌头割掉。粉你是我眼瞎,今后余生不见。”
“滚出娱乐圈,你脏了我的眼,猪荧。”
“天下怎么会有这么恶心的婊\\子,平时装白莲花装得开心吗?”
“老子替你倒霉的养母操\\你全家,听见没?”
“无限抵制你的所有作品,还有两部电影正在制作吧?先预祝你扑到地心了。”
“从前有多喜欢你,今天就有多愤怒绝望,长得漂亮又怎么样?芯子居然这么肮脏。我恨你,我诅咒你,我要你一辈子都得不到幸福。”
“你在和时守桐交往的期间到底劈腿了多少个男人?时守桐瞎了眼那么爱你,希望经此一事他能够醒悟你是个多么下贱的骚\\婊\\子。”
“今天就用大号骂了,薄荧贱货倒贴万人骑,勾引自己的养父?恶心到这程度放眼娱乐圈也就只有你了,你的骚\\B是有多寂寞,不好好伺候金主,连自己的养父也要勾搭,你养母上辈子是杀你全家还是杀你全家了?你该跪着和时守桐道歉。贱人粉来一个我撕一个,正主最好这段时间别出门,不然谁也说不准什么时候会天降硫酸。”
薄荧自虐般地浏览着不断刷新的评论和私信,其中也有极少数为她说话、相信她的评论,但这些善意的评论就像是掉入汪洋的一滴水珠,很快就会被恶毒的留言淹没,薄荧颤抖的手指滑过一条条诅咒和谩骂,胸腔下传来的绞痛仿佛要将她整个灵魂撕碎。
她拼命去抓的每一样东西,都如流沙一般从她的指缝中流走,每破灭一次希望就多上一条沟壑的心脏,血肉模糊的伤口由内至外地溃烂,黑色的阴影日复一日地蔓延侵蚀,终于将她完全吞噬。
银针样的细雨在短短几秒的时间内由稀疏到密集,最后化为一片无边无际的针帘,沉静黝黑的河面被打破了平静,在涟漪中闪出层层叠叠的鳞光。
这孤独又绝望的细雨啊,从来没有在她的世界里停歇过。
“那是薄荧吗?”两个从桥上路过的行人惊讶地停下脚步。
“我的天啊,那是薄荧啊——发到网上去我就红了——”其中一人兴奋地掏出手机,对好相机焦距后朝前方不远处的黑发女人突然高喊道:“薄荧!”
消瘦高挑的年轻女人条件发射地转过头来,她有一张慑人魂魄的面孔,几缕被夹杂细雨的夜风所吹起的黑发半遮半掩住遍布泪痕的脸颊,她在细雨中狼狈、无助,同时凄美得触目惊心,再高明的摄像师也捕捉不了她如墨瞳孔里的流光,再炉火纯青的画家也画不出她身上的物哀之美,任何人只要此刻瞧了她一眼,就永远不会忘记这样一个女人。
明明是行人自己叫住了薄荧,此刻呆住的反而是她自己,她的心神全被雨幕中美到令人战栗的年轻女人所摄,唯有手指忠实地践行了上一秒她发下的命令——按下拍摄键。
薄荧看着她们,后退了一步,然后转身立即跑了起来。
两人回过神来,拿着手机的那个立即拉着朋友追了上去:“快!别让她跑了!”
十分钟后,两人追丢了薄荧,她们在路口不断徘徊寻找,最终在越来越大的雨幕中失望离去。
从大楼侧面的应急逃生楼梯一路走上天台的薄荧在倾盆大雨中泪流满面地望着这个亮着万家灯火,却连一丝烛光都不愿留给她的冷酷世界。
她一步步走上天台边缘,单薄的身体在大雨和夜风中摇摇欲坠。
这个世界里没有她的容身之地。
无论如何挣扎,结果都是一样。
“你怎么不去死!”屈瑶梅面容狰狞地一脚又一脚踹向蜷缩在地的她的小腹。
“谁会相信你的话呢?”陈厚的轻笑声中夹杂着暧昧粗重的吐息,冰凉的手指如同毒蛇,轻轻摩挲着她衣摆下颤抖的肌肤,“最后倒霉的恐怕只有你……如果你不想被我抖出那晚的事,就乖乖听话……我不会伤害你。”
山洪一般的阴影覆灭了她心中那间秘密的囚室,困兽在挣扎,在怒吼,锈迹斑斑的牢笼在困兽的绝地反击下不断摇晃。
这个夜晚,无数正义的人士正在屏幕的另一端对她发出讨伐,千千万万句诅咒和谩骂从地球不同地方发出,最后聚集在这个在死亡边缘摇摇欲坠的人身上。
有那么多的人想看她去死。
是不是她真的死了,他们才会称心如意?
她仰起头,沐浴在令人窒息的针雨中,战栗的羽睫下流出的热泪和肆掠的冰冷雨水交融,顺着消瘦的面颊滑下,她闭着眼,渐渐笑了起来。
那么多人想要她死,她偏要活着。
她要活着,伤害想要伤害她的人。
绝望让她绝望的人。
让逼她去死的人去死。
让踩她入地狱的人下地狱。
世界既然不要她的爱,那就收下她的恨。
到不了的天堂燃起大火,堕不入的地狱掀起海啸,薄荧站在天堂和地狱之间,拥抱从囚室走出的野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