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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玄发现突然有点喜欢漆漆。当然了,是长辈对晚辈的喜欢。可惜了,漆漆是个姑娘家。霍玄无数次觉得漆漆和陶陶生错了性别。如果这姐弟俩性别调换一下就好了。
霍玄朝着漆漆走去,漆漆不由自主向后退了两步,然后她又硬着头皮站定,不肯往后退了。她是来给姐姐撑腰的,才不能就这么被他吓到!
“烟升,带她去换身衣服,梳洗一番。”霍玄折身走回一旁的长案后坐下,随手翻了本兵书在看。
漆漆被烟升带下去梳洗,等她重新回到霍玄书房的时候,丫鬟禀告陶陶求见。
陶陶进了书房,有些惊讶地看了漆漆一眼,才走到霍玄长案前,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问了声安好。
霍玄问了他几句在书院读书的事情,又嘱咐:“若是缺了什么,让身边的小厮回来说一声。”
“多谢将军。”陶陶又一次毕恭毕敬地弯腰行了一礼。
他立在那里,有些欲言又止。
霍玄看他一眼,说:“你要说的话,你二姐刚刚已经说过了。”
陶陶下了好大的决心,才抬头正视霍玄,开口:“就算二姐说过了,我也要再说一次。”
他向后退了两步,在霍玄面前跪下,郑重磕了三个头。
“将军大恩,肖文陶身为肖家男儿,代肖家谢过。您的恩情,肖家不敢忘记。他日若将军需要,肖文陶愿以性命相赔。”“可是将军的恩情是一回事,姐姐的幸福又是另外一回事。我不会允许将军对肖家的恩情由姐姐牺牲自己的一生来偿还!”他又站起来,严肃道:“我身为姐姐唯一的兄弟,不能不护她。姐姐说将军对她很好
,我自然是信姐姐说的话。可是如果……”
“没有如果。”霍玄打断陶陶的话。
霍玄沉默下来,不知道该怎么对才十岁的陶陶解释。可是他就是不想再听陶陶继续说下去。
心里是一阵难言的烦躁。
烟升轻叩了下书房的门走进来,禀告:“将军,大老爷和三爷一起过来了。”
霍玄看了一眼一旁的漆漆。
霍玄目光扫来的时候漆漆垂在身侧的手悄声握紧了拳,她的双腿又开始发颤了。可是她挺胸抬头不想露出畏惧的姿态来。
反正她不后悔。
“不见。”霍玄收回目光。
大老爷没想到自己亲自来见霍玄也吃了闭门羹,这儿子也太不给面子了。他又不想在二儿子面前太丢脸,他咬咬牙,去找了沈禾仪。
沈禾仪也轻飘飘甩了一句:“不见。”大老爷闷头回了自己的院子,孙姨娘以泪洗面:“文慧眼瞅着就要说亲了,现在毁了脸。这可让她怎么好呐!呜呜呜,现在还没嫁进来就耀武扬威成这样,等嫁了过来那还得了?销儿的媳妇儿也是个懂事儿
的。她也知道肖折釉在那个时候站出来是保了二爷,也免了咱们霍家一场大劫,可是总得讲规矩吧?三奶奶也不要求别的,就要求肖折釉带着她妹妹来赔礼道歉!”
大老爷神色之间有些松动。“丰岚!”孙姨娘一直注意着大老爷的脸色,她急忙将软软的身子倚在大老爷怀里,“您想呐,肖折釉才十四岁,那么小的年纪。可是她嫁过来以后,三媳妇儿是要喊她一声二嫂的。如今出了文慧的事情,若
是个赔礼道歉都没有,三媳妇儿心里堵得慌啊!爷……”
“行吧,我出面也不方便,你派人过去传个话!”
“好咧!”孙姨娘眉开眼笑。
孙姨娘哄着霍丰岚吃了饭,然后立刻让自己身边的妈妈去给肖折釉传话。
“谁?谁让我过去?”肖折釉问。
对方重复了三遍以后,肖折釉才“哦”了一声,道:“这个事儿,还是让府里的主子处理吧。”
她顿了一下,又说:“孙姨娘管得有些多了。”
看着孙姨娘身边的人灰溜溜地走了,漆漆一脸惊奇地蹲在肖折釉脚边,问:“姐,不仅不用挨揍,连道歉也不用?”
肖折釉蹙眉将她拉起来,颇为无奈地说:“怎么连陈嬷嬷都没把你的规矩教好?”
漆漆拉了拉衣角,用一种颇像大家闺秀的坐姿坐下来,轻声说:“早学会了,不爱遵守而已。”
这么多年了,肖折釉已经懒得跟她计较了,便问:“东西都收拾好了?这次搬出霍府,我是还要再嫁回来,可是你却要留在那边了。把东西多收拾仔细了。”原本他们作为晚辈,又是预备记在霍玄名下自然可以住在这里。只是如今肖折釉要嫁给霍玄了,那漆漆和陶陶自然要搬出去了。陶陶大多数时候都住在书院,所以只有漆漆一个人住着,肖折釉有点不放心
。
“都收拾好了!姐你就放心吧!”漆漆一脸灿烂的笑,她可盼着搬出霍府哩。
其实肖折釉知道这件事情不会就这么结束,但她现在还没有和霍玄大婚,还没到解决的时候。不过,等她和霍玄大婚以后漆漆也搬出霍府了。
在还有三天就要大婚的时候,肖折釉带着漆漆和陶陶搬出霍府。一早,霍玄就去偏院找了肖折釉。他捻着袖口,垂眼看着眼前的肖折釉。
其实十四岁已经是说亲的年纪了,可是霍玄始终觉得肖折釉还是个孩子。他抬手拉了拉肖折釉身上披着的斗篷,又将兜帽给她戴上。
肖折釉笑了一下,说:“快开春了,没那么冷了。”
“本来应该将你嫂子请过来,只是时间仓促,来不及了。”
肖折釉点头,笑着说:“嫂子现在正是忙着的时候,又要照看学馆,又要照看两个孩子,就算得了消息也未必能赶来。再说,罗四夫人和罗姑娘会送折釉出嫁的。”
霍玄沉默了一会儿,才说:“如今我被软禁在这里,这大婚恐怕只能一切从简。”
霍玄皱眉,他连一个气派的婚礼都没法给她。
“折釉本来就不喜欢热闹啊。”肖折釉仍旧浅浅地笑着。
霍玄又沉默下来。
“将军,漆漆和陶陶已经把东西都收拾好了。折釉该走了。”
霍玄挡在她身前没动。
身后有几个小丫鬟都陆续搬东西,肖折釉垂下眼睛,说:“将军,有什么话以后再说也行的。”
她又加了一句:“不急于现在的。”
她自然看得出来霍玄的欲言又止,亦或是难以开口。
霍玄这才点了下头,说:“好,余生还很长。”
肖折釉的眼睫轻轻颤了一下。
霍玄将肖折釉送到霍府大门口,霍府之外团团围着官兵,霍玄并出不去。
肖折釉扫了一眼那些官兵,然后对霍玄微微屈膝行了一礼,才登上马车。
霍玄立在原地看着肖折釉乘坐的马车走远,才转身往回走。他一个人穿过回廊,才隐约想到哪里不对劲——肖折釉太冷静了。
冷静得完全不像即将要出嫁的样子。
霍玄叹了口气。大婚那一日,肖折釉一清早就醒了。她静静躺在床上,望着架子床顶的帐子,忽然想起很多年以前。她上一次嫁给霍玄的时候,也是一清早就醒了过来。彼时宫中很乱,处处都在迎接新帝,她身边伺候的
人没剩下几个了。她明白要从住了这么多年的皇宫搬走,从此将余生交付给另外一个几乎算是陌生的人。
肖折釉还记得,她当初心里丝丝缕缕的憧憬。
她还亲手做了个同心结,听说放在枕头下面,会夫妻和睦恩爱百年。可惜她出宫的时候太过慌乱,那个仔细编成的同心结遗落在再也没有回去过的浮梨宫。
肖折釉闭上眼睛,摸了一下自己的心口。
丫鬟推门进来,肖折釉睁开眼睛,眼中恢复往昔的平静。
霍玄在祠堂里坐了一夜,天亮的时候,他起身,将盛令澜的牌位端端正正地摆好,然后才回到房中换上大红的喜服。原本霍玄被软禁于此,很多原本应该来参加喜宴的人都犹豫再三,而不能来。原本霍府也觉得会是一场十分简单的婚礼。可谁也没有想到,宫里的公公一清早就来了霍府传消息,说是皇帝要来给霍玄主婚
。
消息传开,那些原本有着诸多顾及的人纷纷马不停蹄赶来祝贺。朝中局势分秒变化,此时竟是谁也猜不透定元帝的用意。
霍府忽然又变得热闹起来,如果忽略掉府外的官兵的话。
爆竹声响,吉时到。
“来,吃两口。”苏若云喂肖折釉吃了上轿饭。
“多谢苏四夫人。”肖折釉真心道谢。
这上轿饭本来应该由母亲亲自来喂,可惜肖折釉两世出嫁的时候,母亲都不在了。
“姐,我背你。”
陶陶虽年幼,肖折釉生得娇小,他倒也背得动。
陶陶将肖折釉背在背上,红着眼睛说:“姐,要是有人欺负你,你可得告诉我。”
旁在一旁的罗如诗“呸”了一声,说:“你这孩子少说不吉利的话!”
陶陶哽了哽,不吭声了。
肖折釉“嗯”了一声,笑着说:“放心吧,姐姐若是有事一定会告诉陶陶的。”
大红的轿帘放下,遮了视线。肖折釉坐在摇摇晃晃的花轿上,从遮颜的红绸下,望着脚边的火盆,听着外面的小声议论。
消息显然还没有传得人尽皆知,外面的人只知道霍玄要续弦,对方是个小门小户的孤儿,别的倒是不太清楚了。流进肖折釉耳中最多的议论还是祝福,以及几句带着酸意的“飞到枝头”。
人言虽可畏,倒还不至于影响了肖折釉波澜不惊的心境。
花轿停,出轿小娘轻轻拉了肖折釉的袖子三下,肖折釉这才出轿。跨马鞍、步红毡,喜娘将彩球绸带的一段递到肖折釉的手中。
肖折釉知道红绸的另一头在霍玄手里,红绸被拉动了一下,肖折釉垂下眼睛,任由霍玄拉着她往前走。
在赞礼者的高喊声中,肖折釉随着霍玄一并跪下。
三跪、九叩首,六升拜。
许是因为经历了一次,肖折釉平静地跟着步骤进行,似将前世的成婚步骤重新演绎了一遍。直到赞礼者高喊:“礼毕,退班,送入洞房!”
肖折釉这才恍惚了一下,霎时从前世的婚宴中回过神来。哦,她不是盛令澜,不是什么重复演绎。她是肖折釉。
喜娘将秤杆递给霍玄,说了一大堆的吉祥话。
大红的盖头篷掀开,低着头的肖折釉眨了一下眼睛,有些不适应屋子里的光。她慢慢抬头,看向立在她身前的霍玄。
人,还是那个人。那样的眉目,那样的昂然,一如多年前。
可是他不知她是她。
肖折釉做羞涩状慢慢低下头,藏住眼中发涩的情绪。
霍玄在肖折釉身边坐下,喜娘和全福人将花生、红枣儿、桂圆等果子洒在两个人的身上,慢慢滚在大红的床榻上。
喜娘送上交杯酒,霍玄握着手中的酒樽,闻到有些陌生的酒香,隐约想到他已有十四年未曾饮酒。大婚上准备的酒是甜酒,霍玄一饮而尽,却还是觉得又苦又辣。
在一声又一声的祝福里,婚宴的步骤总算缓缓走完。闹洞房的人都退下去。
“绛葡儿。”霍玄叫住刚要退下去的小丫鬟。
“奴婢在。”绛葡儿恭敬地屈膝行了一礼。
“去准备些夜宵。”霍玄吩咐。
绛葡儿应声下去准备。
霍玄这才转过身来看向坐在身侧的肖折釉。他抬手,将落在肖折釉发间的一个葵花籽儿捡起来,说:“我要去前面应酬,一会儿饿了就吃点宵夜,别饿着自己。”
“知道了。”肖折釉浅笑着柔声应下。
霍玄的目光落在一身嫁衣的肖折釉身上,肖折釉将前世的婚宴回忆了一遍,霍玄又何尝不是如此?霍玄别开眼,有些不敢看肖折釉。
霍玄起身,临走前将半开的窗户为肖折釉关上,怕她着凉。
他脚步匆匆离开卧房,心中沉闷到难以喘息。他曾命令自己今日不许想起盛令澜。只有今日,不许对着肖折釉的时候想起盛令澜。
可是他做不到。
相反,他对盛令澜的想念随着婚礼步骤的进行越来越浓越来越浓。大红的喜服、花轿,燃着的喜烛,洒下的红枣花生,赞礼者的高喝,喜娘的吉利话,一切都是那么熟悉。
他看着肖折釉,总是想起一身嫁衣的盛令澜抬起头笑着对他说:“将军,您能不能先把刀收了?”
这整个婚礼处处都是盛令澜的影子!尤其是肖折釉身上!
霍玄握拳,刚要砸向一旁的假山。
“将军。”跟在后面的归刀忍不住小声喊了他一声。
霍玄闭了一下眼,将眼中情绪一丝一缕地收起来,他重新睁开眼睛,眼中沉沉静静,他又是那个冷静的霍玄了。
“将军府布置得如何了?”霍玄问。
“回将军,大约还需半月。”归刀道。
霍玄点点头,大步朝前厅走去。
前厅宾客云集,一片喜庆。众人见霍玄到了,急忙将他拉过来,一杯又一杯的喜酒灌他喝下去。
霍玄来者不拒。
他看着手中的酒樽倒是真的很想喝醉,可是他知道自己醉不了。
“霍将军。”师延煜笑着拍了拍霍玄的肩,在他耳边小声说:“本世子本来相中了肖折釉,没想到被将军抢去了。那将军是不是应该赔我一个世子妃?”
霍玄从侍女的手中接过斟满的酒,道:“拙荆还有个妹妹,世子倒是可以考虑一下。”
师延煜假笑了一下,说:“将军莫要开玩笑了。”
霍玄沉吟了片刻,忽然说:“世子当真倾心折釉?”
“什么?”师延煜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霍玄会这么说。这是什么意思?
“将军又开玩笑了。”师延煜眯起眼睛来。
霍玄没回话,饮尽杯中酒。
师延煜回头看了一眼坐在首座的定元帝,压低了声音,说:“将军,因为上次的事情,我被皇帝舅舅臭骂了一顿。啧,皇帝舅舅还让我给你道个歉。”
霍玄回头看了一眼,定元帝正望着这边。
“世子认错人而已,小事罢了。”霍玄绕过师延煜,继续和其他人喝酒。
师延煜看着霍玄和其他人应酬,却在心里反复琢磨霍玄刚刚说的话。师延煜很清楚霍玄可不是一个随便开玩笑的人。
宾客散尽,霍玄要回卧房了。
“不覆。”沈禾仪忧心忡忡地站在勿却居院门口等着霍玄。
“母亲怎么站在这里,天寒。”霍玄疾走了两步。
沈禾仪叹了口气,她望着霍玄,说:“母亲并不清楚你和折釉之间究竟是怎么回事。可是你是我的儿子,母亲看得懂你的眼睛。”
沈禾仪拍了拍霍玄的肩膀,轻声说:“母亲只是想告诉你,不管怎么说,对于一个女子而言,婚嫁是最重要的事情。别伤那孩子的心,她年纪不大,又是为你付出了……”
沈禾仪顿了一下,才继续说:“她几乎为你付出了一切啊。”
“儿子都知道。”霍玄点头。他低着头,眼中沉色与身上大红的喜袍形成鲜明的对比。
注视着沈禾仪离开,霍玄缓步进到卧房。大红的卧房里静悄悄的,一个下人也不在。靠窗的长桌上放着夜宵和一壶醒酒茶。
霍玄走进床榻,掀开已经放下来了的厚重红色幔帐。肖折釉面朝着里面身躺着,已经睡着了。
霍玄松了口气。
他走到窗边的长桌那儿倒了杯醒酒茶,茶不苦,带着一种清香。其实他不必喝醒酒茶,他根本就没醉。
大婚之夜的喜烛不能灭,将屋子里照得一片明亮。
这卧房的一桌一椅一屏一花,都是当年盛令澜布置的。为了今日的大婚,才稍微变了些地方,又换了套大红的床褥床幔。
霍玄在肖折釉身边躺下。他仰躺着,目光寂寂。
夜晚的宁静里,霍玄开口:“折釉,我知道你没睡着。”
过了好一会儿,肖折釉才转过身来,同样如霍玄那样仰躺着,望着床顶的红色幔帐,红色的幔帐上绣着鸳鸯戏水和连理枝的吉利图案。
“将军忒过分,揭穿我避免尴尬的法子。想了好久呢。”肖折釉声色寻常,像是说着家常话。
“说说话罢。”
“将军说,我听着。”肖折釉静静等着,果然等了好久都没有等到霍玄的声音。她笑笑,轻声说:“我和将军如今算不算是戏本里说的假成亲?将军还是将军,折釉还是折釉。等到将军不必再身不由己受制于人的时候,我们便分
开。也许有一天,将军找回心里的那个人。也有可能折釉比将军先遇见对的人。”
“你这孩子,说的倒是轻巧。”霍玄轻叹了一声。
肖折釉忽然支起上半身,看向霍玄,认真说道:“折釉能求将军一件事情吗?”
“只要我能做到。”霍玄偏过头,看向肖折釉。言语之间颇为严肃,似乎只要肖折釉开口,不管是什么事情上天入地立刻去帮她办到。
肖折釉浅浅地笑了一下,说:“没什么大事儿,就是希望将军不要再把我当个孩子看。”
霍玄皱了一下眉。
肖折釉重新躺好,静静望着头顶红色幔帐上的鸳鸯图,小声说:“不喜欢就罢了,还被当成孩子……”“好。”霍玄喉间微哽,“我慢慢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