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闭上眼,迷雾在黑暗中愈发浓郁, 整个世界都弥漫着白色的氤氲。周锡兵看着睡梦中的自己在迷雾中踽踽独行。当黑暗被彻底的白色侵占之后, 世界并没有因此而清明起来, 反而因为白光太强烈了, 他完全没办法睁开眼睛。
周锡兵不知道自己在白雾中究竟走了多久,渐渐的,有鹅毛般的东西飘落在他身上。他伸出手接住了, 才发现天空开始了飘雪。白茫茫的雪花铺天盖地而来,整个世界都陷入了暴雪之中。雪花原本应该是轻盈柔美的,可是这一刻,那些疯狂的雪花却成了棉絮成了鹅毛, 编织成了被褥,直直地盖在他头上, 棉絮与鹅毛无孔不入,他几乎要窒息在里头,活活闷死了。
他忍不住挥舞起双手, 想要挣扎出来。
“啪”的一声, 橘黄色的灯光柔柔地笼罩了一隅天地。王汀紧张地拍着男友的肩膀,焦急不已:“怎么了?做噩梦了?”
周锡兵的上半身蹿出了棉被,喘着粗气摇摇头:“没, 没事, 大概是不小心闷被子了。”
王汀跟着坐了起来, 拍着他的背帮他顺气, 安慰道:“睡觉别拿被子蒙头。你怎么跟王函一个样儿啊。”
周锡兵狂跳不已的心脏缓缓地平息了下来, 他笑着搂住了女友,就势往被子中钻,一边吻着女友一边道:“怎么,现在觉得除了养了个妹妹以外,又多了个孩子了?我可比你大。”
王汀伸手帮他掖好了被子,嫌弃得很:“这话可难说。据说男人的心理年龄要比同龄女性小起码五岁。”
周锡兵佯怒,手往被子底下钻,就要伸进睡衣领口当中,被王汀一把摁住了。女友在他额头上亲了一下,正色道:“睡吧,你太辛苦了,要多休息。”
橘黄色的灯光柔和且朦胧,照在王汀的脸上,她的轮廓都虚幻了。周锡兵收紧了胳膊,脑袋在她的颈窝中蹭了蹭,轻声道:“真好,我有你。”
王汀温和地抚摸着男友的头发,轻轻按着他头上的穴位帮他促进睡眠,柔声安慰了一句:“睡吧,明天你还要开车呢。”
这一次,周锡兵倒是顺利地进入了睡眠状态。可惜,他依然没能安眠无梦。闭上了眼睛,漫天的雪花还在飞舞,等到他都绝望了,不知道雪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停下来时,眼前突然间豁然开朗了。银装素裹,一片洁白的世界。远远的,那模样精致的雪人正朝着他笑,是十四岁的晶晶的模样。那个堆雪人的家伙似乎就是照着她的脸捏出来的。
周锡兵绝望地闭上了眼睛,即使不睁眼看,他也能猜测到接下来的画面。雪化了,小小的头颅从雪人身子上滚下来。那黑乎乎的两个眼洞,直直地看着他。他很想大声问晶晶,为什么她不告诉她姐姐,她究竟遭遇了什么?
睡梦中,雪娃娃突然间开口了:“你知道的,你知道为什么?”
周锡兵惊讶地睁眼,雪娃娃的脑袋过来掉在了地上,骨碌碌地滚到了他面前。那颗小小的少女的头颅发出了声音:“我看到你了,你很好,真好。”
他忍不住蹲下了身子,大声问那颗头颅骨:“在哪里?你什么时候看到我的?”
突然间,火炉一样的太阳挂在了天空中,周围的雪一下子全都融化了。雪娃娃的身体也瞬间坍塌。这一次,雪水中多了一具骷髅。身首两处,头颅在污水中对着他笑:“你也看到我了啊。”
周锡兵猛的睁开了眼睛,小心翼翼地掩饰着自己的气息。房间里静悄悄的,只有女友平稳的呼吸声。他竖起了耳朵,才察觉到帘外雨潺潺。淅沥沥的小雨声提醒着他,春天真的来了。
可惜的是,这个时候下雨对他们来说,并不是件好事。雨天路滑,车子得开四个小时才能到王汀家里头去。周锡兵默默地听着窗外淅沥沥的细雨声,伸手搂住了女友,闭上眼睛养神,无声地期待着等他们出发的时候,雨能够停下来了。
然而直到车子快要上高速公路,绵延的细雨依然没有停歇的意思。王汀给王函打了个电话,催促她不要赖床忘了吃早饭。她看了眼男友,拍了拍对方的胳膊:“我来吧,你精神不太好。”
周锡兵摇摇头,表示自己没事。可是王汀却坚持:“算了吧,雨天路滑,本来就危险,再来一个你疲劳驾驶,那还不得出事啊。”
周锡兵还想再坚持一下,王汀已经下了副驾驶位,绕到了车子这一边,不由分说将他拽了下去。
周锡兵怕她在外头淋雨,不好跟她争执,只得乖乖地让出了方向盘。他重新系上安全带时,犹豫了一下,还是开了口:“昨晚,我梦到晶晶的骨头了。”
王汀重新启动车子,闻言只轻轻地“嗯”了一声,然后转了方向盘,将车子开向了高速公路。
周锡兵背靠着车椅,眼睛微微半合着,轻声道:“这一次,我不仅看到了她的头颅骨,还看到了她身体的骨头。最奇怪的是,她说,我见到她了,她也见到了我。”
“她还好吗?”王汀的手扶在方向盘上,眼睛看着后视镜中的男友,“你还好吗?”
周锡兵点了点头:“还好,没事。她早就不哭了,也早就不让我给她报仇了。”
王汀调整了车速,接着问了下去:“你有没有问她,你们到底是在哪儿相见的?”
周锡兵的脑袋晃了晃,声音沉了下去:“没有,我醒了,外面下雨了。”
春雨细如针尖密如牛毛,很快,车窗上就沾满了水雾,即使刮雨器不停地工作着,车窗外的世界依然朦胧模糊。王汀清了清嗓子,安稳男友:“没事,雨总会停下来的。”
她没有问周锡兵,却隐约猜测到了他昨天应该是去见李姐了。也许他猜到了一些东西,也许他印证了一些事情。不过他不主动开口提的话,王汀并不打算问。
王小敏远远没有自己主人的耐性,它立刻着急忙慌地问起了小兵兵:“说!你老实交代,你主人是不是背着王汀做了什么?哼!为什么老是提那个晶晶,明明王汀才是他老婆。不要了,我要告诉王汀,不要给他当老婆了。”
小兵兵急了:“你不要胡说八道!明明我主人是去查案子了,想要从李姐那儿知道更多的事情。”
“那他知道了什么啊?他为什么不告诉王汀?”王小敏不依不挠,“他应该告诉我们的。这样我们能帮他判断李姐有没有撒谎!”
小兵兵有点儿慌张:“可是,李姐也说她知道的全都告诉警察了啊。”
前方车子排起了队伍,一个个经过收费站。王汀伸手摸了下王小敏的脑袋,小声道:“好了,不要跟小兵兵吵架。”
王小敏委委屈屈:“可是,人家不想你受委屈吗?”
王汀伸手安抚着王小敏,抬眼看着后视镜中的周锡兵笑:“没事,他不会让我受委屈的。”
周锡兵的手探了过来,紧紧地握着王汀,轻声道:“有些事情,我还在查,现在一两句话说不清楚。”
王汀点了点头,没有追问男友,反而又重新提起了先前的话题:“你应该真的见过李晶……的身体,你的潜意识猜到了那是李晶,所以,你昨晚才会做那个梦。嗯,反正路上没事,你睡会儿吧。”
周锡兵摇摇头:“没事,我不困。”
王小敏不满地强调:“王汀,你得强硬一点,你就是脾气太好了。这样会被欺负的!”
王汀摇下了车窗,伸手去取卡,王小敏还在嘀咕:“王汀,你这样做是不对的!”
王汀还没来得及哄王小敏,收费站里头的电脑突然间大喊道:“啊!你就是那个可以跟我们固定资产说话的王汀吗?太好了!我都等了你两天了。那个,嗯,江市的固定资产们打听出那个人了!”
王小敏立刻忘掉了儿女情长的八卦,打了鸡血一样兴奋地问:“哪个人啊?谁啊?”
电脑还没来得及说话,后头的车子就不耐烦地摁响了喇叭催促王汀赶紧开车走。收费员也示意王汀快点儿把路让出来。电脑大惊,着急忙慌地喊着:“男人,是个男的,开着一辆黑色的车子,车牌号是……”
喇叭声更大了,后面车上的司机已经伸出了脑袋,不耐烦地冲王汀吼:“干嘛呢?快点开啊!”
王汀一边竖起耳朵听,一边尴尬地解释:“马上就好!别催我,越催我越慢。”
周锡兵不明所以,心疼手忙脚乱的女友:“到前面还是我来开吧,你一早上忙着就没歇下来过。”
他们去安市接王家爸爸出院,王汀做了满满一冰箱的硬菜,生怕这两天的时间会饿死了王函。从大清早起床开始到他们出发,厨房里头的灶火就没停过。他们吃早饭的时候,厨灶上还炖着黄豆焖猪手。王汀是理由是,妹妹脸色不好,得好好补补。
王汀朝收费站喊了一声“谢谢,麻烦你了”,在后面司机的骂骂咧咧声中,总算启动了车子。她没回应周锡兵的提议,而是直截了当抛出了重磅炸.弹:“从江市汽车站接走了郑妍的人找到了,是辆黑色的车子,车牌号是南CXXXXX。”
周锡兵面色立刻严肃了起来,正色道:“是吴思远还是他那个侄儿?”
王汀摇摇头:“这我不知道。后面车子催的厉害,收费站的电脑没来得及跟我说几句话。带走她的人是个男的。”
周锡兵沉吟了片刻,有点儿犹豫:“吴思远跟他的司机都没有时间去车站接郑妍。同样的,郑妍死的时候,他们也没有作案时间。这个人,会不会就是那个亲自动手杀了郑妍的人?还有一点,郑妍往江市走好像是随机的。她上了车以后,还问了别人车子往哪儿开。这个过程中,她到底是怎么跟吴思远取得联系的?”
“不清楚。”王汀手握着方向盘,没有给出肯定的回答,“我得抽时间去一趟江市,应该能够有更确切的消息。”
紧跟在王汀车后头的出租车大声喊着:“哎哟喂,可急死我了。你老是不去江市,那边的固定资产们都急疯了,它们一直在找你呢!我去江市拉了个活儿,它们就催着我想办法传话给你。我又不知道你住哪儿,只能看到一辆车子就追着求人家帮忙传话。可惜你家车子说的话,你又听不到,白耽误了这么多功夫。”
王小敏急得要跳脚:“哎呀,你说重点好不好?”
它的声音是不小,奈何王汀开着的车子是周锡兵买的私家车,根本听不到它说话。隔着车窗,它那点儿声音根本就传不到出租车的耳朵里头去。
王汀没办法,只能自己在车里头抬高了声音说话:“那个人是在哪儿接到郑妍的?他又把郑妍送到了哪儿去?”
出租车只能经过私家车的传话才能跟王汀联系上,它粗门大嗓地拼命喊:“郑妍出了汽车站以后就随意在街上走,过了两条马路才碰到的那个人。”
“碰到的?”王汀有点儿奇怪这种描述方式,“不是对方等她的吗?”
“不是的!”出租车大喊,“就是在路上碰到的。那个人等红绿灯的时候,摇下了车窗问她是不是迷路了,要不要帮忙。然后郑妍就上了他的车。”
王汀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大年三十晚上,一个小姑娘晃荡在大街上。随便有个开车的男人问一声,她居然就这样上了人家的车。这个孩子到底有没有自我保护的意识啊?还是她觉得大不了被占点儿便宜就是了,反正她也无所谓。可惜的是,那个时候的郑妍,大概也不知道,自己上的是一辆通往死亡的车子吧。
出租车继续高门大嗓地喊着:“那个车子在路上开了有一个小时吧。好像是因为郑妍也说不清楚自己究竟要去哪儿。嗯,司机后来把她放在宁江路边上了。临下车的时候,司机还问她到底到了没有。”
王汀皱起了眉头,追问下去:“那个司机后来有没有去郑妍死的地方?他有没有去郑妍住的那个公寓?他有没有跟吴思远还有他那个司机联系?”
出租车被问蒙了,茫然不已:“不知道啊!它们没有看到,现在就知道这些。噢,好像除了那个厅长跟他的司机以外,没有其他人去过那个小姑娘死前待过的公寓了。”
王汀深吸了一口气,仔细询问司机的相貌特点。经过了上一次的套.牌车事件之后,王汀现在也不敢以为只要摸到了车牌号码,就一定能够找到车主人了。
出租车这回是真的羞愧了,因为它说不清楚司机的长相。江市的固定资产们并没有直接联系到那辆车,所有的信息都是其它目击者描述了又整合出来的结果。除了交通工具以外,绝大部分物品都不能移动自己的方位。它们不能随心所欲地去它们想去的地方,它们只能凭借口口相传的方式,想方设法地搜集信息。
王汀听出租车支支吾吾的,立刻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她笑着夸奖出租车道:“已经很好了!非常棒!真的非常感谢你们,你们是最棒的!”
王小敏与有荣焉,骄傲地亮起了屏幕:“没错!我们固定资产都特别厉害!”
小兵兵有点儿委屈:“其实我们也很厉害的!”
出租车听了私家车的转述,有点儿不好意思,大声向王汀保证:“你放心,我们肯定能找出那辆车子。到时候,我们就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了!”
出租车被自己车上的司机控制了方向盘,变换了车道,只来得及跟王汀说了声再见,就飞驰而去。
王汀长长地吁了口气,口干舌燥。她刚才也不由自主地放大了声音,现在嗓子有点儿发干。
周锡兵往她的嘴里头塞了一颗薄荷味的口香糖。
她快速地嚼了两下,微微皱起了眉头:“有点儿奇怪,按照它们看到的情况,郑妍碰上那个司机,好像是偶然事件。后面它们也没看到有其他人出入郑妍待着的那个公寓。”她沉吟了片刻,自言自语一般,“要是我能去一趟命案现场就好了。”
周锡兵安慰了她一句:“别给自己这么大的压力。那是私宅,里面没有什么固定资产的。”
王汀嘲讽地笑了笑:“公器私用的还少吗?说不定能在里头发现单位的笔记本电脑跟照相机什么的。有些人,只要是单位里有的东西,就绝对不会自己再花钱买的。”
周锡兵不知道该怎么接王汀的话。王汀也没在这个话题上纠结。命案现场现在肯定已经被封了,周锡兵人都退出了专案组,再带她去那间公寓中,操作起来的难度系数肯定不小。
“有手机,有手机就好。”王汀轻轻地吁了口气,抿紧了嘴唇,“不知道你们专案组的手机会不会跟王小敏一样爱闲聊。如果它们喜欢闲聊的话,说不定它们已经搞清楚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吴思远跟吴彬叔侄二人对警方戒备心非常强,肯定会想方设法地洗清自己的嫌疑。可是他们的手机却不会完全跟主人一条心。这就跟两个人互看不顺眼,可他们养的猫主子完全可能玩的特别好是一个道理。
王小敏立刻逼问小兵兵:“哎呀,你跟它们打电话的时候,有没有问啊?天啦!你居然一点儿破案的意识都没有。哼!如果没有我们,看你们怎么办!”
小兵兵委屈得很,他主人根本就没有跟专案组的同事联系几次啊!它主人其实一直在忙着查齐鸣的老底。可惜齐鸣的手机是他出狱以后才买的,根本不清楚齐鸣以前的事情。而且这只手机特别傲慢,跟齐鸣一样,都不太爱理人的。齐鸣的太太好像又什么都不知道。
周锡兵听不到手机之间的争吵。他点了点头,突然间笑了,语气怅然:“有的时候,我觉得人类其实也很好笑。虽然我一直都说,风过必留痕,所有做过的事情肯定都会有迹可循。可是,仔细想想的话,我们知道的,未必比地球上其他的生物跟非生物知道的多。我甚至在想,如果不是你提供帮助,那些命案是不是会永远被隐藏在黑暗中。那个自由摄影师跟那个失足妇女还有那个村上的傻子,他们连死都死的不明不白,甚至都不会有谁留意他们死了。”
他没说出口的是,如果没有王汀,没有她的特殊能力。已经早被时间湮没了所有证据的连环案,是不是也彻底变成了谁都不说的秘密。吴芸、晶晶、王函以及郑妍,这横贯了二十多年的案子,谁能猜到它们之间的联系。即使猜到了,又上哪儿去找证据?指望凶手大发慈悲幡然悔悟主动投案?这大概比案件本身更加荒谬。
“没有我,也会其他人其他技术。地球的其他生物跟物品之所以能够知道的更多人们不知道的秘密,是因为人只会提防人,人也只畏惧人。他们作恶的时候,想着的是背着人,忽略了其他东西的存在而已。”王汀笑了笑,调侃周锡兵,“知道我的存在有多重要了吧,还不赶紧讨好我。”
周锡兵认真地看着后视镜中的女友,正色道:“其实如果可以选择,我更希望你什么都不知道。”
他的心中弥漫着浓郁的悲哀。他一直努力地想将女友从案件中拽出来,不希望她再牵扯到侦破工作中去。可惜的是,王汀还是在案子中参与的越来越深了。那铺天盖地的浓雾,将他们每一个人都裹挟了进去,谁也躲不开逃不掉。
周锡兵不知道那些对王汀兴趣浓厚的人究竟是出于什么动机。如果他们想让王汀也参与案件的话,那么他们已经得偿所愿了。悲哀的不是稀里糊涂中被牵着鼻子走,而是明明已经察觉到了,却不得不继续被牵着鼻子走下去。
王汀笑了笑:“没什么。硬币有两面,世界的本质就是矛盾。我不可能享受着特殊能力带给我的便宜,而不去承担任何义务。权利跟义务都是对等的。”
小兵兵响了,是周锡兵在车管所的朋友发来的微信。朋友已经帮周锡兵查了那个车牌号码,车主人是肖灵。
王汀的脸沉了下来。她对这个名字并不陌生。肖灵是肖副局长的千金,也是余磊的未婚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