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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夫人谢敏慧只说了那一番话,便极有眼色的沉默下来,一圆桌十余人皆眼观鼻鼻观心皆不做声。
灯光惶惶,暗影幢幢,沈父已放了筷子,余下诸人亦不敢继续吃了。
只沈青梧恍若无事人一般,夹着她眼前那盘未怎么动过得青菜,该吃吃,该喝喝,好似那被大夫人推到风口浪尖上的不是她。
她如此淡漠,倒显得周围人的紧张是不应该似的。
沈伯庸不愧是生意场是浸淫多年的人,眼里虽有薄怒,但却镇定异常,看不出到底想些什么。
反倒是一旁的沈青桐有些坐不住了,不过显然大夫人也是人精,这时候旁人是不宜插嘴说话的,所以一直紧压着沈青桐,不让她有丝毫的放肆。
“沈青梧!”
沈青梧夹菜的姿势顿了顿,然后将最后一片青菜叶夹到自己碗里后,方才放下手中的檀木筷子。
她抬头瞧了眼刚才喊她的沈伯庸,直视那双含怒地眼眸盈盈笑道:“父亲,我在。”
沈伯庸眉头微皱,眸间的怒意下隐约带着审视。
沈伯庸一生见惯了大风大浪,身上的气势非常人能比,普通人根本不敢直视他,更何况生性懦弱的原主,在他面前连话都说不完整。
“我早些时候说过,沈家门楣比天大,你都将我的话当耳旁风吗?”
果然沈青桐听父亲发怒后,情绪立马安稳了下来,在沈父看不见的地方给了沈青梧一个挑衅的眼神。
沈青梧却似没看见。她只笑,笑完后,并未正面回答堂前之人的呵斥,而是道:“父亲,以前我是不信鬼神的,可前些天的时候朦胧间我似是去地府走了一遭,阎王爷说我本事将死之人,却因我有因果未了,又放我回来,说是了这因果,再来锁我。父亲你猜猜阎王爷和我怎么说的,他说父亲身边有小人,若是任由小人作祟,恐家宅不宁。青梧惶恐,但也愿为父亲分忧,万死不辞。”
沈青梧在说小人的时候眼神在大夫人身上顿了顿,然后又若无其事地移开了,话音终了,她将眼神仍旧停在沈父身上,那神态仿佛真是一个为父亲担忧的好女儿。
大夫人带笑的脸亦有些维持不住了,沈青梧这一番看似神神颠颠,莫名其妙。可如今她身上变数太多,单这性子就像是变了个人似的,这鬼神之说还真能圆了她这番变化,若有心人真要细想下去,这能说道的地方恐怕不少。
而且沈青梧这一招走得狠,明眼人都知道她说得小人是谁。这当真像根鱼刺卡在喉咙间让人难受地紧。
不过大夫人到底不是那等冲动的人,不然也不会紧握后宅权利十余年,且让沈伯庸极为放心。
她似怀着慈母之心道:“老爷,你也别太责怪青梧,被贺家退婚,她心里不好受,难免有精神恍惚的时候,说了些糊涂话也不是不能理解。”
沈青梧轻笑了一声,她早知这位大娘不好对付,所以从一开始就不曾存了将她一下扳倒的念头,总归饭要一口一口的吃,路要一步一步走呢!
沈伯庸目色深沉,环视一圈后在沈青梧身上停了片刻。然后道:“趁着一家人皆在,我便再强调一遍,以后谁若再敢拿沈家门楣做玩笑,我定不轻饶。今日念在沈青梧初犯的份上便从轻处置,自去家祠罚跪一晚。若有人敢再犯,直接逐出沈家族谱。”
沈伯庸语气一肃,那一句逐出族谱令余人大恫,没有一人将敢无视沈伯庸的话,逐出族谱可以说是最严厉的处罚了。
在旁人眼里极有威胁性的话,却根本无法撼动沈青梧分毫,沈家本不是她的根,她何需在乎。
等沈父离开后,余人也将陆陆续续的起身走了。没了沈父的压制,沈青桐这性子愈发嚣张起来。
这等闲人还没走完,便听她有些尖利地笑声响起,“沈青桐,你这没娘的野种也妄想和我斗,做梦。”
大夫人有些不赞同得瞥了眼沈青桐,但终是沉默着,由着沈青桐在那里胡搅蛮缠,旁还有二姨太那些人,亦冷眼旁观,在一旁看着好戏。
沈青梧知原主的母亲是她心中不可触及的一块伤疤,她既无故占了原主的身体,便要担着一份责任,她所爱重的人和事自然由她来守候。
她原本低着的头抬了起来,眼中的笑意意更深了,“沈青桐,你两次越界了,所以……”
她眼中笑意迅速退了下去,隐隐有些寒意。只见她已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拾起桌上的碗朝沈青梧飞过去。
在沈青桐还没有反应过来,那碗便砸在了沈青桐的脑袋上,然后翻滚几下掉在地上,啪嗒一声碎了。
沈青桐因受不住这番力道朝往后倒去,竟一下晕了过去,额头上鲜血亦冉冉的往外冒。
大夫人眼一晕,吓得几尽失语,早已没了平日里的纵容气度,声嘶力竭地咒她。旁的人也被这番变故惊得目瞪口呆,好一会喊这喊那的。
沈青梧坐在位置上面目平静,对着正咒她的大夫人淡淡道:“大夫人,往日我受沈青桐欺辱之时怎不见你出来替我不平,不是自己亲生的女儿便不会心痛是吗?可您当初进门的时候不是跪在我母亲灵牌前说会照顾好我们兄妹二人的吗?原来这就是你的大肚贤惠,还是你只是在父亲面前装得好。”
沈青梧顿了一下又道:“今日之事,我一人做事一人当,你若想去父亲面前告状也随你,反正我连死都不怕了,你以为我还会怕别的不成。另外,我希望您以后好好管束“您”的女儿,若是再让我从她嘴里听到一句对我母亲不敬的话,我不会像今日这般简单地就放过她。也不知在晚上我母亲的灵魂是否会在你床前哭泣。”
沈青梧不知道的是,她原只是吓唬大夫人的话却真让大夫人产生了梦魇,那日之后,大夫人晚上便很少能睡得好。
此番沈青梧撂下一段狠话之后,便不顾周遭的混乱轻悄悄地走了,刚到门口的时候,便见老管家将她拦住了。
还是那张严肃的脸,那副公事公办的神情,不过沈青梧却觉得这张满是褶皱的老脸出奇的顺眼。
“大小姐,老爷吩咐,请您移步祠堂。”
沈青梧点头以示知晓,然后顺着祠堂的方向去了。管家连眼睛不曾向饭厅注视分毫,这便是这位老人在沈府生存三十多年的法则。
不该看的不看,不该听的不听,永远不要掺和主人之间的争端。
祠堂在沈家的西南位置,有些偏僻,若非节日祭祀一般少有人过来,但每日必有人洒扫,保持干净整洁,以示对祖宗的敬畏。
沈青梧到祠堂的时候,已是弦月高悬,周围尽是一片静悄悄的,因旁有一坐荷花池,所以她能听到夏日的蛙叫婵鸣声。
入了祠堂,管家同看守祠堂的下人招呼一声,让他务必守着祠堂直到天亮。
其实管家是在变相同人说让他守着沈青梧,不可有丝毫懈怠。
因时常有做错事的人被罚过来,所以那人不需人提点也知怎么做。
众沈家先祖地排位前,沈青梧跪在蒲团之上,目光低垂,腰脊却挺得笔直。
见这里已不需他了,管家便急匆匆地走了。
祠堂这只那么一个固定的人守着,再加上地处偏僻,所以很是清冷,灵牌前的两坐灯盏时明时暗,时有灯花落下。
沈青梧逡巡了好几圈方才找到了沈母陈壁君的灵牌。不是靠中靠前的位置,只是在一角落里,她瞧着那灵牌不知作何感想。
午夜时分,沈青梧原闭着的眸子陡然睁开了,眸间一片清明,没有丝毫的倦怠。
少顷,她从口袋里拿出一木牌出来,轻轻抚过木牌上凹陷的字迹,是“沈青梧”三字,下首处还有一串细小的字迹,若不仔细看,很容易被忽视了去。
那小字其实是一排日期,即“沈青梧”身死之日时辰。这是她背着豆蔻,用簪子一点一点雕刻出来的,也算全了她的一份心意。
她等了许久,趁守门人打瞌睡地空当,揉了揉酸麻的膝盖小心的起身,悄悄将木牌置于沈母的灵牌之后。
然后又迅速回归原位,只见她朝沈母灵牌方向叩了三首,嘴中似有呢喃。
“沈青梧,愿你下世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