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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8章:扬沙做尘(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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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行人顺着过廊往金家内院行去,其中几位出身市井的将尉绕过一座座别院假山都有些咋舌,没想到表面看上去普普通通的府邸里别有洞天,连暂时的住所都是如此,更难想象金家在武威郡精心盘运多年的主宅该是如何富丽堂皇。

    特别是路过每行不少于三人的侍婢时,那扑鼻而来让人心旷神宜的胭脂味,使这帮在军营里除了风沙就是马粪闻的都没感觉的将尉们有些紧张,诸如罗岑之类带着儒雅之风见过世面的几位还好,不堪的甚至不自觉的握手做拳,紧张到板着一张脸眼观鼻鼻观心。

    这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路途若是两厢无话就太过生疏,精于和人打交道的金泰衍自然不会把在凉州境内嗓门越来越大的秦朗晾在一边,几次有心无意的搭话分寸把握的都恰到好处,监军大人入府前的那点戒心也就松弛了下来。

    “如今苍城被围,朔云郡无兵可守,大半个有着塞外江南之称的陇右郡都半入贼子之手,秦将军有何见解?”

    秦朗心一揪,斜目撇过一眼金泰衍,早就知道这位金家三公子醉翁之意不在酒,但也没想到还未上席就抛出这等诘问。

    “天水郡自保有余,想要出兵收复失地就有些力不从心了,单从兵力上来看叛军二十万主力原本大多都是老弱病残,野狐岭一战时还有不少扛着锄头木棒裹着单衣的暴民。”

    秦朗脚步慢上一稍,金泰衍心有灵犀的也放慢脚步,在走廊转角处停顿一瞬。秦朗压低声音道:“骠骑将军岩城惨败之后,十万平叛大军尽成散沙,被比狂风还要快上些的叛军一路斩草除根那些粮草辎重恐怕全落到叛军手上了……”

    秦朗声音一低再低,最后用只有金泰衍竖起耳朵才能听到的语气担忧道:“恐怕等年关一过,叛军那里就有不下三万的带甲之士,情况不容乐观啊!这也是刺史大人所担忧的事情,以凉州目前的情况,想要在短时期之内拉起一支数万的甲士不难,毕竟我凉州男儿上马则成军,列阵便为卒,可后续的粮草军械跟不上,一样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金泰衍敷衍一笑道:“相信秦将军定能克敌立功。”

    入席之后,有几个因为近期军备连日没能尝酒的将尉就忍不住的吞咽口水了。秦朗也没呵斥,这位凉州监军在赶赴平沙城后和梅忍怀一番谈话下来知晓现在能多喝一口都是赚的,天知道下次还有没有命能到平沙城中蹭酒喝,在场的这些将尉又有谁敢肯定自己还有下次喝酒的机会?

    金家出手阔绰,侍婢双手捧上来还带着湿泥封盖的瓦缸都是深埋地窖里数十年的佳酿,未开盖便已醉人,原先还算拘束的几个将尉豪饮几杯后也就甩开膀子放开喝了。金泰衍巴不得是这番气氛,酒席是最好讨近关系的地方,虽说远不如军营里的交命情谊,可几杯下肚之后别说那些将尉对他是一口一个兄弟,就连压抑许久的秦朗都忘记主宾之礼,跑到他食案前搂着他脖子豪迈痛饮。

    酒过三巡,就没这么多生疏的礼节可行,渐渐放开的秦朗借着酒劲提起胆子道:“三公子啊,我可是听说那叛军里自称的霸王和手底下十二个将首都曾是武威郡里的矿奴,既然你我二人以兄弟相称,年长些的我可就抛些题外话,老弟你可勿怪。”

    金泰衍举起酒樽又给秦朗满上道:“秦兄但说无妨,金泰衍知无不言。”

    秦朗咂吧咂吧嘴唇,凑到金泰衍耳旁道:“这逆子究竟什么来头?若光说和你们金家有仇,也不至于把金家老太爷及其祖上几辈的坟冢都给挖开吧?”

    话出口,秦朗才反应出来自己太过失态,只是说出去的话就像洒出去的水,如何收回?只好假装醉酒将身子往一边倒,干笑来掩盖。

    金泰衍倒是没有动怒,嘴唇动了动,上牙贴着下牙露齿笑道:“是血海深仇,他几个兄弟都死在了矿山之中,一心想着报仇,这也是为何攻入寒胆城之后不先去府库内清点甲胄银两,反倒先看我金家之人有没有来不及跑的,活的没逮到,就拿死人遗骨来撒气,戮首匹夫,不值一提!”

    秦朗呵呵一笑,看着金泰衍的脸色越来越差,嘴角咧的越来越开,闭口不敢再提。

    ……

    平沙城城东的一间小瓦房内,黑衣男子端坐在窗边,房子不大,四四方方,连普通人家应有的小院都没,就那么一座孤零零的小破瓦房,幸好是南北朝向,采光不错,即使雾雪蒙蒙,还是有一缕阳光直射入屋内,映亮这五官轮廓分明的男子半张脸。

    房内除去一张草席外,就只有数不清的书了。

    在这平沙城中,这么一个小门小户,用一贫如洗形容毫不为过。

    男子心思恬淡,双手捧着一本页面泛黄的书籍仔仔细细的翻阅,看到爽目处时俊俏的脸上眉头就微微翘起,会心一笑。这么一副祥和画面却被从他肚腹传来的两声‘咕咕’给破坏的一干二净。

    身上衣冠还算整洁的他早就习惯饿着肚子看书,世家之中常以废寝忘食博达圣贤之言来形容读书读到忘忧境界,可在这黑衣男子看来就是一派胡言,在粗鄙一点形容就是扯他娘的大胡话了。

    有过切身体会的他自然明白饿到头晕眼花时看书有多难受,哪有真能啃书本啃饱的人?不好好祭祀一番五脏庙,自己的身体都跟自己翻白眼。

    放下书籍,他先是看了一眼只剩焦黑灯芯的锈铜烛台,旋即又从草席上的枕头下翻出一个缝着三四个补丁的钱袋,握在手上掂量两下,七八个铜板哪能掂出铁牛入水的声响?空灵的就如芦苇飘到河面上时那泛起的点点涟漪。

    吃了上顿没下顿的男子面容不显枯槁,一双深邃眼瞳更是闪着精光。

    像他这种人休说如豪阙府中铺设炭火地龙,就连一个生火取暖用的炉子都没有,唯一能让屋中稍稍暖和些的都是他临近年关,用形意都不差的对联和两条街外的客栈换取来的煤炭,如今都已烧尽冒着红光发出滋滋的声响。

    和他曾经有着同门渊源的师兄弟,混的再差也能攀龙附凤,到平沙城城北那些高墙红瓦内当个幕僚,即便人微言轻,起码衣食无愁,唯独向来才气最高的他,还在这间破瓦房内混迹度日。

    与他前些年好交好的几个师兄弟见他如此不上进,慢慢也没了往来,三年前还提着一壶热酒和烧肉登门造访的那位患难之交,今年也一举高中去了扶风郡为官。

    一天都没有个人说上一句话的他似乎也习惯了当下的日子,趁着年光将至,附近的几家酒楼或是家道殷实的门户都请他写上那么几幅对联。至于城北的那些达官显贵,与其说看字还不如说是看人。

    就和即便在显灵的小道观香火一样没有名气盖天下的道观多是一个道理。

    这个世道,做事看人,做人亦要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