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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尔格勒草原以南四十里。
北原被称做不毛之地是因为除去对比万里辽阔的丰美牧场外,还有更大更为宽阔的戈壁黄沙。
万余匈奴游骑呈列缓缓前行,在对列两旁更有数百娴熟马术的游哨铺展成扇形侦查敌情。
一名在烈日炎炎下还穿着厚实皮裘的杂乱白须老人如其余青壮一样,腰间挂着一把草原弯刀,身上挽着一张劲弓,马囊中水袋干粮于任何一人无异,唯一不同的是他弯刀刀柄处刻着匈奴字‘亘远’。寓意持刀者延年益寿,这草原上仅此一把的弯刀佩带着正是连神之子也不得不正视以礼相待的草原智者托尔西。
他竖起一双深邃悠远的眼眸,悠悠看向有意与他部落游骑拉开一段距离的三位西域诸国国王的行伍,面无表情的转过头,望向南方。
在行二十里,就能看见这片荒凉戈壁上的一处常年绿洲了。
匈奴游骑长队后两里地,三名头戴金冠披着奢华锦衣的西域国王神情各异,从上至上金光熠熠的华贵衣裳在戈壁中耀眼无比。
三名身份在西域殊贵的国王自然不会亲自骑乘战马,而是各由八名赤裸上身的壮汉抬辇,跟在匈奴游骑身后。
国处祁连山脉南侧的且末国王岁数已高,坐在辇车上昏昏欲睡,旁边还侧立两位持扇的妙龄女子蒙着青巾为其扇风。旁边五色车辇上坐着的乌孙国王冷哼一声,提高嗓音道:“阿苏尔国王,咱们身后还跟着数千汉人的骑军,真能睡得下?”
看其精神气都是残烛朽木的且末国王睁开眼,乏力一笑回道:“怕什么?前面不还有草原智者托尔西单于的数万游骑么?”
早就不满神之子半是恐吓半是许诺将他们留在北原数月的乌孙国王从车辇上跳下,换乘一匹骏马跑向匈奴游骑队列。
“尊敬的草原智者,大军行进速度缓慢,又留有车辕轨迹,若是燕阳军顺车辕杀来如何?”
托尔西单于掏出用羊肠制成的水囊,灌了一口已经温热的河泉,面无表情道:“就是要让他们跟上,我还怕燕阳军跟丢了。”
乌孙国王浑身微微颤栗,强忍着怒火又道:“这是何意?”
托尔西单于冷眼相视,有意无意用手指轻弹刀柄落在乌孙国王眼中,答非所问道:“到了绿洲后,扎营歇息,顺便叫西域勇士做好厮杀准备。”
乌孙国王正要开口反驳,托尔西单于五指并压在刀柄上道:“这不是商量,而是命令!”
敢怒不敢言的乌孙国王一拂衣袖,翩然离去。托尔西单于身旁的几个健壮侍卫毫不克制大笑起来。
绿洲处。
一杆燕阳大旗立起,何如午大氅猎猎,手中倒提虎枪。褪下沉重链甲充当临时斥候的几名哨骑陆续返回,将匈奴兵马行进路线一一禀报。
他看向绿洲另一侧,问道:“胡将军那边如何?”
已经换乘三匹战马的年轻哨骑口干舌燥,嘴唇上已经干裂出血口,听到何如午开口询问,不敢怠慢沉声回道:“御卫营已经准备妥当,只要咱们陷阵营旗令一下,御卫营那边便跟着一块杀进去!”
胸有磅礴战意的年轻哨骑顺势做了一个抹脖子的手势,杀字吐口格外沉重。何如午莞尔一笑打趣道:“等不及了?”
年轻哨骑抬起头,两眼放光抱怨道:“将军!咱们都跟着这伙匈奴多少天了,一直光看着不能吃,别提我了、几个什长偏尉几次差点没忍住就要带着兄弟们冲上去了。”
何如午板起脸,倒不见有何官威道:“那等等没提上五颗匈奴脑袋来请功,就自己领二十鞭去!”
年轻哨骑嘿嘿一笑,昂起头道:“十颗!少一颗我拿自己脑袋来凑!”
何如午唤骂一声滚蛋,闭目开始蓄力养神。
百万匈奴临九边,何止是来势汹汹?这是誓要踏平九边城塞大举入中原的暴戾执念。
自上马提枪后沾染匈奴鲜血无数的何如午从来没扣心自问过自己这一生为国为中原镇守九边是对是错,这也是燕阳十万铁骑从来没怀疑过的事情。九州百姓只知燕阳铁骑虎枪所指杀之所至,大汉百万军甲战力首魁,却不知为何燕阳军能做到这点,同是两个肩膀抗一个脑袋,心口挨上一刀一样会死的人,怎么就能做到十三年间与上马便成兵的匈奴大战几十小战数百却寥寥几乎无败。
刚担任上陷阵营都尉的何如午曾经问过马昊明,但那时马昊明只是对他一笑,却未开口,直到前几日那次酩酊大醉后,马昊明才告诉他答案。
纯粹。
很笼统的两个字,却将燕阳十万铁骑概括一通。
没有勾心斗角,没有为财生怨,燕阳军的存在就是为了杀匈奴,守国门。
这就够了。
匈奴分兵而下,十万燕阳铁骑不得不拆军分迎,兵力寡众悬殊越来越大。可即便如此没一个燕阳将士临阵脱逃,俱是虎枪向北,马头策前。
按马昊明的军令只要骚扰住匈奴各个部落游骑,等他在莫尔格勒草原一战再打碎掉匈奴王庭,便可以定胜负。
何如午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到这场注定要在史书上大写特写的战役转折点。他只知道只要他还活着,就尽可能多杀些匈奴,为袍泽,为大汉,也是为了他自己。
茫茫戈壁中绿树林荫的绿洲边缘处,黄沙漫天,烟尘滚滚,何如午猛然睁开眼,倒握虎枪的手抬起。
站在高出的号旗兵竖旗下令,何如午一手执枪,一手抱起水囊将仅剩下一个壶底的水一饮而尽,随手甩了出去。
“燕阳义、起枪!”
三千陷阵营同时竖起虎枪,一字排开。
越来越多的匈奴游骑出现在绿洲旁,还未发现燕阳军。
根据斥候营的军报,他和御卫营要拦截下的这支匈奴游骑起码有三万,再加上三支西域军马,不下五万人。而陷阵营和御卫营加起来兵马不过六千,十倍于他!
何如午自负一笑,陷阵营自开营立旗以来,哪次不是啃最硬的骨头,杀最多的匈蛮,要是人数相仿他还瞧不上眼呢!
何谓陷阵营?
冲锋陷阵,有死无生。
何如午拔马开始冲锋,身侧两旁铁骑亦是如此,没有任何犹豫,向着人数远多于他的匈奴游骑冲去。
托尔西单于听到了马蹄轰鸣大地的声响,他抬起头,看到燕阳军从绿洲两旁杀出。三个西域国王几乎是连滚带爬从车辇上急匆匆的跳了下来,躲在了盾墙之后。有着草原智者之称的托尔西单于微微蹙眉,难道燕阳军早就知道自己会到这片绿洲处?
三千铁骑呈一字长蛇排开,在离匈奴游骑前列还有几十丈的距离下挽起铁胎弓开始仰射。
托尔西单于挥手,数百游骑在牛角号声下冲出阵型。他们的任务很简单,用血肉之躯来放缓燕阳铁骑驰骋奔腾的速度。曾经和燕阳铁骑有过交手的托尔西单于知晓若让重骑毫无阻力的冲进身上披甲者十中无一的己方游骑阵中,会带来如何杀伤,与其以绵羊恻隐之心徘徊不定让不让这数百儿郎送死,还不如铁石心肠做出这割肉的决定。
见惯生死的托尔西单于目送数百匈奴儿郎挥舞着弯刀冲向掀起丈高灰尘的燕阳铁骑,面无愧色,只是瞥了一眼后便扭身指挥其余游骑分散从两翼开始进行包抄。
三千铁胎弓齐齐开弦,箭矢如雨落下,冲出阵型的数百匈奴游骑瞬间倒下一片,等到了草原弓矢杀伤范围内后,仅剩几十骑还在冲刺。
匈奴开始还击,何如午大拇指摩挲虎枪枪杆,毫不在意不时从他耳畔身旁飞过去的箭矢。
十丈开外,重甲不破。
他曾率陷阵营和近万匈奴展开过血腥异常的反冲对射,匈奴箭矢钉在燕阳链甲上最多嵌进一个箭头,更多的是嚓溜出星点火花后坠落在地上。而与之交锋的匈奴则在铁胎弓下落马无数。
一根平射散矢撞击在何如午的肩头兽口处,箭锋叮咣一声后箭杆折断,在空中打转后掉在地上。而已经收弓握枪的何如午连身姿都没因为这箭矢动摇丝毫。
十丈,匈奴抛弓拔刀。
何如午看见面前大腿上横插一根红羽箭的匈奴呲牙歪嘴高举弯刀,他默念一声起,手中虎枪便如青龙卷水上扬而出,碗口粗大的虎枪枪头贯穿这匈奴肚腹,被冲锋力度瞬间从马上带到飞起的匈奴像断线纸鸢狠狠的被何如午从头顶抛到身后,随即重重摔下。
手中仍是攥着弯刀的匈奴怒目圆睁,尸身歪曲躺在乱石沙砾铺盖的戈壁之上,似乎死不瞑目。
被铁胎弓射杀所剩不多的几十骑匈奴皆是一个对冲照面便被虎枪挑在空中,三千陷阵营的马蹄自始至终不曾停滞一下。
托尔西单于看着几百部落儿郎倏忽间被燕阳铁骑踏践而过,他一手捻须一手握刀叹息道:“可惜了。”
“可惜没能让燕阳军放慢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