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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订阅率不足60%会看到随机章节· 天心月写信的笔停顿了一瞬。西门吹雪于剑的天赋是她此生见过之最, 他选的路也是最好的路。她若是当真按照计划做下去了,毁掉不仅是他自己,还有他原本触手可及的高度。
天心月顿了一瞬,又觉得自己可笑。她连对方的命都想要,又在乎对方的道做什么?假惺惺和假慈悲吗?那可真是惹人发笑。
她写了信,一如往常的请托万梅山庄的人为她寄出, 而后才缓缓往西门吹雪所在的寒亭而去。
此刻他已练完了剑, 喜欢于寒亭静坐。天心月观察了几次,他有时是在冥思, 有时却似乎只是在发呆休息。
西门吹雪不饮酒,所以她去的时候,专门提了一壶泡好的白茶。
白茶装在瓷壶里, 天心月腕力平常, 一壶茶捧着难免会发出细微的声响。西门吹雪不知是听见了声响还是她的脚步, 于寒亭向她的方向看了过来。
西门吹雪见到她带着的茶,盘子上放了两个杯子。
他垂下眸,道:“送茶的不该是你。”
天心月坦然道:“是, 我抢来的, 不过她们似乎很高兴我来做。”
她说着,见西门吹雪没有阻止的样子,便执壶为两人倒了茶。
“我自认泡茶的手艺还可以,西门先生不高兴吗?”
西门吹雪未曾多言, 但他端起了茶杯抿了一口。天心月弯了眼, 便在对方的身旁坐下。她坐下的时候衣衫交叠, 发出簌簌似落雪的声响。西门吹雪抬眸看了一眼,天心月却看着他往常看着的景致。
寒梅已经开到了极致落去,桃花的花朵儿接连冒出透着粉的尖芽。冬去春来,再过上不久,桃花也会谢,到了盛夏,便该是亭亭如盖,秋日里这树上的杏子许能吃上一口。这样走上一轮,便是四季过了。
天心月原本只是随意看了一眼,想到夏日时,这成片的树林或许是个纳凉的好地方,届时取上一块冰,冰上镇着葡萄,间或再来一杯冬日里酿下的梅花酒,该是难得的享受。
她想着,又想到了她的病情。
盛夏。
到了盛夏,无论是何种结果,她大概都不会能再进万梅山庄了。
天心月勾唇浅笑,腕上忽得一温。她回眸,便见西门吹雪的指尖搭上了她的脉,她有些困惑的看了过去。西门吹雪诊脉后道:“情况还不错。”
当然不错,天心月虽另有目的,但西门吹雪本就是当世神医,他的医嘱,天心月不会不听。
说完这句话,西门吹雪的眉又蹙起。
天心月心想,这大概是他遇见了和廻光一样的情况。这毒他能压着一时半会儿,但等天心月适应了药性,只要毒还是拔不出,天心月还是要死。他能做的和廻光其实一样,至多将她能多活的三个月延成六个月罢了。
天心月也知道,以西门吹雪的医术,他一定已经意料到了这一点。但也如她所料,不到最后一刻,西门吹雪不会轻易承认自己的失败。
西门吹雪收回了指尖,他看向天心月,目色低沉。
天心月倒也不回避,就这么笑吟吟的瞧着他,故意问着:“西门先生怎么看起来不太高兴?”
西门吹雪道:“我需要出一趟门。”
天心月一怔,她完全没想到西门吹雪会在治好她前出门。
西门吹雪每年都会出庄追杀一些他认为该杀的人,这是江湖皆知的消息。但天心月本以为自己在这里,西门吹雪怎么说也得四五月不出门,专心给她看病才对。如今不过过去了一月多,他就要出门了?
这让天心月对自己不经产生了怀疑——她是不是太高估自己了。
天心月瞧着西门吹雪,咬着牙,决定无论如何都不能让西门吹雪离她太远——开玩笑,她才刚将这男人的冰冷的外壳撬开些,现在让他跑了,一跑不知要多少日,好让自己之前所有的努力全付之东流水吗?
她压着气息轻声道:“西门先生,可我——”
西门吹雪的眼里原本的神色咻忽散了,他的眸中浮出笑意。
他问:“鸾凤,你看起来很紧张。”
天心月深吸了口气,她抬头说:“西门先生,我——”
天心月看见了西门吹雪眼里的笑意,她意识到自己太过着急,以至于被对方戏弄了。
果然,西门吹雪下一句便是:“你的病情多变,必须每日诊脉。好在你的情况目前稳定,回去收拾行李,我们明日出发。”
天心月定定看了西门吹雪一会儿,笑了。
她笑得很开心,好半晌才止住了笑意,向西门吹雪拜了一拜,温声道:“好。”
她说一声“好”,也似春风过枝头,平白无故便能吹起一池涟漪,一树落花。
夜间天心月又给廻光写了一封信。这次的信非常短,却怕是这些日子以来,含着她给廻光信息最多的一封。
她说“风动”。
三日后廻光收到这封信,瞧着忍不住挑眉时,天心月已经跟着西门吹雪走了很长一截的路。
婉如原本是哭着闹着要跟着一起来,好照顾天心月。西门吹雪没有松口,而万梅山庄的老管家也没有同意。婉如本以为天心月会同意,但天心月也摇了头。
西门吹雪与他的老管家考虑的,大概是婉如怕是吃不了路上的苦,别到时说是照顾天心月——自己才是被照顾的那个,平添两人麻烦。而天心月想得则是江湖危险,像婉如这样的女儿家,若非必要,能不蹚这浑水最好就不要蹚。
因为天心月的身体不宜骑马,西门吹雪用了马车。
马车很大,但是速度却算不上慢,万梅山庄的马夫看起来是个老手——能让西门吹雪满意,想来这马夫也值千金了。
天心月觉得有趣,可她一抬眉看见的便是素净到极致的马车里。穹顶是白的,四壁也是白的。即使用着的是绣着暗纹的上等白缎,可一眼看去,被这样冷到极致、素到极致的环境包围——天心月觉得自己不是去为民除害,是去送葬。
……好像杀人也差不多等于送葬。
西门吹雪喜欢素色,天心月为了配合他的喜好,已经穿了一月多的素色衣裳,可如今一直困在这惨白惨白的马车里——她实在有些吃不消。
她与西门吹雪之间用了一扇小屏风隔着。天心月在动手前先透过了屏风的缝隙瞧了西门吹雪一眼,他在原地打坐,双目合起看起来没空理她。
天心月便动了手。
她动不了这马车,好歹也能让屏风面对自己的这一侧不至于如此惨白。
她用玉簪挑了胭脂,就着白缎屏风上梅花的暗纹一点一点的画出了红色的花,而花的枝干也被她捏着眉笔一点一点儿的显出了形状。
西门吹雪闻声睁开了眼。
从他的方向,恰好能看见棕与红抽枝发芽,从画的一端漫去另一端。黑白的天地之间被暴雨洗入了颜色,从寂静无声忽闻虫语鸟鸣,从冬日凛冽忽至春暖夏艳。
西门吹雪从缝隙见到了天心月捏着簪露出的那截手腕。皓腕如雪,纯无瑕疵。西门吹雪漫不经心的想,天心月这个人本身便几无瑕疵了。
他对于女色并不在意,但若是有人间绝色,大约便也该是天心月。
西门吹雪抬眸,见那屏上的花纹停了。他往上看去,便撞进天心月好整以暇的眼里去。
绝色的美人半伏在屏风上方,仅露出了一双弯起了眼睛。她笑得狡黠,像是抓住了西门吹雪什么把柄。西门瞧着她,指尖在身旁的剑鞘上滑过,他阖上眼,也微微扬起了一瞬嘴角。
最重要的,花如令有着一个所有人都没有的优势。今上虽说承袭着“重农轻商”的思想,但对于商人的压抑着实要比前几代宽松些许,有些商人的儿子甚至可以参加科举入仕。
只是商人的后代在官场上总是容易被瞧不上,所以能走上台面的就越发少。但这些少里,恰巧就有着一位花如令的公子。
花家的大公子在京城为官几乎不是秘密。天心月因为神侯府的缘故知道的更多一些,她甚至知道花家的大公子任职户部。这可着实是个顾得了家又护得了家的位置,加上花如令本就是聪明人,花家做到今日,近乎可以说不是皇商甚似皇商。
花侍郎又是个左右逢源的人,他端着一副笑脸,又舍得又能忍,在朝中虽说没有特别亲密的关系,但谁都又和他有那么点交情。是以诸葛神侯与蔡京你来我往斗至今日,也无人想过要对付他这个似乎哪方都是又都不是的老好人。
天心月也曾有幸见过这位花侍郎一眼,他陪着同僚吃酒,请了金陵花魁助兴。这位卖艺的花魁席上不胜酒力,最后却是神志清醒地、安安全全地回了楼——席上这位花侍郎,替她不动声色的挡下了最后会压垮的她的那杯酒。
那时候天心月伪装成了楼中助兴琴师,瞧着这位面若冠玉的花侍郎在一群尸位素餐的同僚间如鱼得水,顷刻便将自己想要知道的,想要对方知道的,以及想要增进的关系都不紧不慢地做了。甚至都没有去牺牲那位他请来的花魁。
那时天心月便觉得花家有趣,花家大郎更有趣。蔡京和诸葛神侯齐齐将他摆在了争斗之外,怕也是他自己刻意想要的结果吧。
世人汲汲营营,无外名利二字。花侍郎自然也不例外,可他处于名利之中,却又游刃有余,让人根本弄不清他做什么又想要什么。有一日廻光提起朝堂,提起金风细雨楼,天心月便忍不住想起了这位花侍郎。在暗中,他似乎也是金风细雨楼的资助人之一。她便将这人与廻光说了,廻光知道后倒是笑了。
她敲着桌沿对天心月道:“这位花家大郎倒是挺有趣的。世人说君子‘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这位恐怕没有‘穷’的时候,便干脆‘明则勇,暗则避’了吧。和你一样,是个聪明人。”
天心月也这么觉着,今上初登大宝,正遇奸臣专权,朝政昏聩。这么多年乱下来,户部竟然没乱,税务国库竟然未空——这大概就是这位花侍郎的“独善其身”了。
扬州是这位花侍郎的老家,来到扬州,天心月自然就忍不住想起花家。
西门吹雪说是陆小凤宴请,陆小凤有位好朋友就是花家的七郎,他将筵席定在了扬州,到底和花七有无关系,和花侍郎又有无关系。他已经见了无情和冷血,保不住已经从他们的话里猜到了些许有关天心月的事情,这一场宴,到底是为了赏花,还是为了其他?
想得太多是天心月的老毛病了。
即使心里清楚,花侍郎就算是金风细雨楼的资助者,能从金风细雨楼得到的消息也有限。况且苏梦枕对她知道的也不多,她大可不必担心。可天心月还是忍不住去想。
这几乎要成为了她的习惯,和呼吸一样的生存习惯,便是知道,也忍不住去多想。
西门吹雪见到了她似是在看窗外春景,又似乎什么都没有看进去。
她脸上的病色淡了一些,唇色泛出了淡粉,西门吹雪的眉头却皱了起来。
他开了口,引来了天心月的注意。
他说:“鸾凤,你如果不喜欢,我们大可直接转道。我说过,既然活着了,便好好活。”
天心月微怔,答道:“不,我很喜欢。我听过扬州的琼花,但一直都没有机会好好看过。”她抬起手比划着:“廻光说扬州的琼花最好,八朵凑得整齐,团团簇簇,虽然色白,却莫名的喜庆,瞧着便令人心仪。”
天心月似是想到了琼花的样子,便弯了眼:“琼花离了扬州很难存活,移花宫里也未能种活过,我一直很想亲眼见一见。”
西门吹雪伸手替她抚了抚鬓边落发,轻声道:“喜欢就去看,别的不用多想。”
天心月顿了一瞬,才抬眸浅笑道:“想着先生也算是别的多想吗?”
西门吹雪瞧着她,指节敲上了案几淡声道:“想我自然不算是多想。”他看了一眼天心月,不紧不慢:“凤姑娘心思多,有些话我也不好多说,说了你想得多。”、
天心月:“……”
这个人有这么记仇的吗!?一句话的便宜而已,也要讨回来的吗!
天心月眼里充满了诧异与谴责,谴责后她有忍不住笑了。
她倚在了马车的靠垫上,原本搁在两人之间的屏风早已搬去了一旁作为装饰,她瞧了眼屏风上的红梅笑道:“先生既然怕我多想,那我就想点儿先生不怕的。”
“说起来,我对先生的过去一无所知,不知先生可愿意说上一点?”
西门吹雪道:“我七岁习剑,十四方有所成,而后寻剑悟剑,至今未有一败。”
天心月听见这样的自我介绍,不禁莞尔。她刚调侃上一句“先生的人生中难道只有剑”,西门吹雪便慢悠悠的补完了最后一句。
他看着天心月,不紧不慢道:“二十二,遇见你。”
天心月的指尖停住了。
西门吹雪说的轻描淡写,他七岁习剑起,人生中确确实实只有剑。直到二十二,直到今年的春天。
他遇见了天心月。
若说天心月之前还是猜测,没有绝对的把握。那么在这一刻,她几乎可以肯定,她把这颗剑心,她把这个人,真的从白云天上给拽进了十丈红尘里。
她垂下了眼。
西门吹雪却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他说:“遇见你,我胜了独孤一鹤。”
他这话说的没头没尾,几乎都不像是他会说的话。可他还是说了,他看着天心月微微在笑,对她说:“鸾凤,礼尚往来。”
天心月抬起了眼,一时间她心里滑过了很多的思绪,可那些东西都没办法在她此刻温热地心脏里留下痕迹。她在这一刻,只做着自己高兴的事,只说着自己想说的话,也只想着自己想回忆的事。
她眼眸清亮地看着西门吹雪,她弯着嘴角悠悠说:“我和先生不同,我是个心思多的人,得要慢慢地想一想。”
西门吹雪:“……”
西门吹雪勾了勾嘴角。
天心月道:“群芳谷的事情倒是没什么好说,小时候的事情,我勉强还能记着一点。”
她托着下颚回忆:“我记得我的家很大也很漂亮,到了过年节的时候,就会每廊每户的悬上漂亮的花灯,到了晚间,回廊里也亮的像白昼似的,那些烛火都能将朱漆的柱子映得像是由宝石雕就。”
“我小时候应该挺调皮的,好几个记忆片段都是我在教唆着我的哥哥们替我去摘家里的花灯,好让我提着玩。不过不是每个哥哥都会理我,只有小哥哥每次都会拿我没办法,所以他老是因为这个挨罚。”
“我还记得应该是母亲吧,她让我学针线,我那时候觉得一点也不好玩,还费眼睛,不肯好好学。就把这些全丢给了小哥哥,最后还央着他给我亲手做了娃娃——这件事被母亲知道了,我好像是挨了一顿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