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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未亮,云泉宫内沉香渺渺, 一室安静。
着明黄色里衣的人皱了皱眉头, 睁开眼睛,似是有些朦胧, 恍惚间好像听到了哭声。
摸了摸身边的位置, 凉的,想来人已经起了许久了。
皇帝坐起身, 撩开青纱帐, 寝殿内并未见到人影。
他下了床,寻着那细细的哭泣声走过去,只见那一身白纱的女子蹲在殿外的芭蕉下小声的啜泣着。
恍惚间, 他仿佛忆起了当年第一次见她时的情景, 那一日, 他被敌军围困, 好不容易突围而出, 身边只余两三个士兵, 而他也受了伤,行了半日,就在头晕眼花, 神情恍惚之时看到了一个女子, 穿着一身白衣,也是蹲在一颗芭蕉树下, 抱着一只白色的兔子, 三千乌发垂落在地, 听到马蹄声,她抬眸看过来,就那一眼,他便沉沦了。
回到帝京后,他在这云泉宫内栽种了无数的芭蕉树,为的就是纪念当日初见的那个瞬间。
转眼间这么多年了,他老了,她也已经不再年轻了,那些早已被他尘封的过往在这几日渐渐苏醒。
这些时日,她伴在他的身边,温声细语,与他谈论着当年的金戈铁马,他已经不是年少轻狂的毛头小子,不再沉迷美色,到了这个年纪,总想着有个人能够跟他说说话,可是宫里的那些个女子除了胭脂水粉,歌舞声乐,哪里知道他引以为傲的年少时光。
可是这些她都知道。
那些年,她一个女子,与他同甘共苦,征战沙场,她虽不会武,却被将士喻为女军师,有几场胜仗都是她出谋划策才会大获全胜的,那时的她笑起来时张扬的,明媚的,不像现在这般温婉,而他似乎更怀念那个时候的她。
皇帝捂着胸口咳嗽了几声,若不是形势所逼,他又怎会舍得将她打入冷宫呢。
听到咳嗽声,女人回眸,看到站在那里的人,慌忙擦了擦红肿的眼眸,站起身走过来,“皇上,您醒了。”
皇帝轻轻喘了口气,平复了一下呼吸,抬手抚上她的眼睛,“怎么哭了?”
璃妃看着他,方收住的泪水再一次汹涌而出,哽咽道,“陛下,今日是祁儿的生辰。”
“祁儿...的...生辰?”皇帝喃喃,“祁儿啊...”他不由阖了阖眸子,不知是做了什么孽,他膝下子嗣凋零,不是那些妃嫔没有给他诞下子嗣,只是那些孩子都福薄,活不长,如今身边只剩太子一人了。
这其中之疑云他又岂会不知,只是当年他登基为帝时依仗了蔡相,这埋下的祸根,种下的苦果他就必须吞得下去。
若是让他重头再来,他怕是还是会做同样的选择吧,迎娶蔡相的女儿,借助蔡相的力量,登上这个至尊的位置。
璃妃突然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臣妾有罪,还请陛下赐死。”
“这是怎么了?什么事情要说的这么严重?”皇帝皱眉,“起来说话便好。”
璃妃哭泣不止,不住的摇着头,嘴里哭喊着,“臣妾有罪,臣妾有罪...”
“你何罪之有?”
璃妃仰头看他,泪眼朦胧,“陛下,祁儿没有走丢,是臣妾将他送走了...”
“什么?”皇帝惊得瞪大了眼睛,手也有些颤抖,“你说...什么?”
璃妃跪在地上,哽咽着诉说着十几年前的往事,“当日,天瑞病逝,臣妾受了巨大的打击,一度神志不清,总觉得有人要害天祁,陛下也知道当时臣妾的精神状态确实不好,于是一时冲动之下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趁着回家省亲之际,将皇儿送到了一个远房亲戚家寄养...”
“陛下,臣妾有罪,还请陛下惩处...”
皇帝听着璃妃的话,身体不住的颤抖着,踉跄了几步靠在了柱子上,“皇儿,皇儿他...没走失...”
*
今日江阮特地起了个大早,却没想到,这天还没亮,身边的人却已经不见了,而他什么时候起的她却并不知晓。
江阮迅速穿好衣衫,打开房门,只见花田内并排站着一排人,每个人手里拿着一本书蹲马步,此起彼伏的读书声。
而他们面前,祁烨坐在椅子上,手上撑着那把绘着木兰花的竹伞,手中执着一根竹条晃着。
“故谋...莫...难于...周密,说...莫难...于什么...听...”
祁烨的竹条打在他的腿上,“那个字念‘悉’,让你们平日里多读书,把我的话当做耳旁风吗?”
“给我蹲好了,身子往下低...”
那人憋屈着一张脸,嘴里继续念着,“...说莫难于悉听...”他们一群大老粗,什么时候正儿八经的读过书,这不是故意整他们吗?
“你,怎么不念了?”祁烨看向站在最边上悄悄偷懒的人。
那人尴尬一笑,“抱薪趋火,燥者先燃;平地注水,湿者先濡...”
流利的语言,祁烨抬眸看了他一眼,“我倒是忘记了,你是识字的,好了,你不必念了,起身吧。”
“谢主子。”兴高采烈的起身。
“你去对着花琰画一幅画像,要与他一模一样,若不同,你们俩都不要吃饭了。”
那人顿时垮了脸,他识字,可是他不会丹青啊...
江阮走过来,有些纳闷,“先生,你在干嘛?”
祁烨侧身,对她露出一抹淡笑,“你醒了。”
江阮不由脸一红,“不是说了让你不要轻易出卧房吗?”
祁烨扬了扬手上的竹伞,“不妨事,而且此时天色还早,没有日头,娘子不必忧心。”
那些并排站着的人闻言都咧嘴对江阮笑,他们主子对她笑,还喊她娘子呢。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江阮脸皮又薄,被这么多大男人看着,一时羞得不得了,急急转身走了。
祁烨握着竹条的手越发收紧,照着每人的腿来了一下,语气越发清冷,“站好了,每日里偷懒,连这些基本功都忘了,今日给我站足五个时辰。”
“五个时辰?”
一片哀嚎声不绝于耳。
*
迎着初升的朝阳,江阮将一碗卧着荷包蛋的面条端给祁烨,“相公,生辰快乐。”
祁烨猛地抬眸看她,有些吃惊,“你怎会知今日是我的生辰?”
江阮抿唇一笑,当日她从那龙凤帖上看到时,便牢牢的的记在了心里,她是他的娘子,又岂会不知他的生辰。
“你看看这鸡蛋,是两个蛋黄的。”江阮献宝似的将碗往他面前推了推。
“是吗?”祁烨好心情的夹起鸡蛋咬了一口,果然是相依偎的两个蛋黄。
祁烨将夹着的鸡蛋递到她嘴边,“你也吃。”
江阮摇头,“这是给你做的寿面...”
祁烨也摇头,不言不语,那筷子也不收回去,就那样等着。
江阮心里无奈失笑,他这个人很执拗,他想做的事情总是要做到,而且从不多言,只那般不言不语,就让人软了心肠。
江阮就着他的手小小的咬了一口,祁烨嘴角勾起一抹笑容,趁机道,“阿阮,你坐下,我与你说会儿话。”
江阮顿了一下,依着他的话坐了下。
祁烨悄悄看了一眼她的神色,她虽并未看他,但神色还好,祁烨试探着握住她的手,轻轻道,“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些什么,你就那般不信任我?”
江阮并未挣脱开他的手,垂着眸,“先生莫要把事情说的这般严重,何来信任不信任之说,先生的眼睛恢复的太过突然,我一时之间没有心理准备,有些...失措而已。”
“那此时可是想清楚了?”祁烨靠近她,轻轻蹲下,仰头看着她。
江阮略略抬眼,便对上了他的眼睛,他的眸子里带着些希冀,也带着些忐忑,江阮不由抬手沿着他挺俊的眉轻轻描绘着,“这几日,我细细想了想,若是先生不喜欢我,想来也不会如此待我...”
祁烨松了一口气,抬手捏了捏她的脸,“我家阿阮到底是聪慧异常,我与你说实话,若当初遇到你时,我的眼睛是好的,而你是丑陋不堪的,也许我们不会有如此缘分,可是如现在这般情况,你就是真的丑无盐,我的心也不会变的。”
“阿阮,人的心都是肉长的,当日你不嫌我是瞎子,今日我便不会嫌你样貌丑陋,当日我要娶你时,这一切便注定了,无论你貌美如花,还是丑陋不堪,我既娶了你,你便是我的妻,一辈子的妻。”
“更何况,我家阿阮,并不丑。”祁烨对着她笑,眸子中是数不尽的情愫。
以往时,江阮总期盼着能从他没有神采的眼睛里看到情意,却总不能如愿,如今,看到了,更是舍不得移开眼睛了。
“阿阮,那日我同你说的‘何缘交颈为鸳鸯,胡颉颃兮共翱翔’,是我对你的承诺,是不会因为任何事情而改变的承诺,你记住了吗?”
祁烨眼神灼灼的看着她,江阮忍不住点头,“记住了。”
祁烨仰着头吻上她的唇,含糊道,“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