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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找不到这个妖精,他只能劝说师父离开, 去远一点的大城镇……但是猴子觉得自己开不了那个口,他不想让师父失望。
大圣把火眼金睛用了又用, 把一双眼睛瞪得通红, 想沿着那微弱的被压制的一缕妖气,找到那妖精的所在。
那头宴席上,庄凡已经发现自己大徒弟溜了,只留了个肉身闭着眼睛坐在那儿。
庄凡没做声,见右手边敖玉困得脑袋直打晃儿, 一颗小光头前仰后合的,也没去叫他, 自己掐着时间, 默默等了两刻钟, 回头一看,坐在他左手边那里的, 依旧是个眼皮下眼睛动也不动的躯壳。
见天色不早,残席已冷, 外面城主府的小厮已经准备上灯了, 庄凡便对老城主和众人道:“西行旅途漫漫,长夜孤寂, 今日能得老大人款待, 能与众君子相聚一堂, 欢宴于此,实在是贫僧三生有幸!再次敬诸位,祝前愁尽去,生无长忧!”
众人皆抚掌称大善,满饮此杯。
庄凡同饮,清水一杯,他是不怕的。
敬完酒,庄凡向前一探身,低声道:“老大人,天色已晚,但贫僧还有些私事,想与你一叙,你看今日……”
老城主点点头,刚要说话,荣老大夫坐得离圣僧近些,老人家耳聪目明,忙起身先道:“今日甚欢,只是老朽不胜酒力,不能再饮,圣僧恕罪,请恕老朽先行告退。”又跟城主告辞。
二人客气一番,叫管家把荣老先生送走,老头儿转过脸来,冲其余几人挤眉弄眼努努嘴儿,大家心领神会,不一会儿纷纷起身告辞,都溜了。
老城主见人都走光了,吩咐下人掌灯,见昏暗的宴席厅内重新明亮起来,道:“圣僧不知有何事吩咐老夫,但讲无妨。只是此地狼藉,非清净谈话之所,斗胆请圣僧移步。”
庄凡心里苦笑,心说你这胆子抖得可不是地方,只希望你一会儿别晕过去,乃道:“无妨,此地无碍,烦劳老大人稍后。”
回头一戳敖玉,想叫敖玉去把他大师兄叫过来,只是敖玉此时已经陷入周公之乡不可回了,顺着他师父的力道,吧唧倒在地上,慢慢化作一条小龙,尺把长,摊于坐垫之上,一声呼噜打出来,吹出一个晶莹剔透的鼻涕泡来。
庄凡脸腾就红了,一把把敖玉捞手里,顺手把鼻涕给他擦了,赶紧回头跟老城主道:“失礼失礼!”
好丢脸……
再一看赵老大人,真的已经快晕过去了。
之前敖玉变回龙头那会儿,他正跟庄凡客气,没看着,这会儿敖玉在他眼前活生生大变活龙,虽然龙迷你一点儿,那也是龙啊!
其余正撤桌子的小厮摄于龙威,也哆哆嗦嗦的匍匐跪地,不敢抬头。
见众人惊慌,庄凡正有些不知如何是好,身后突然伸过来一只毛嘟嘟的爪子:“师父,把师弟给我吧。”
庄凡眼睛一亮,猛地回头,他大徒弟双眼通红,坐在他身后,正冲他身出手来。
庄凡的心就放下来了,问道:“眼睛怎么了?”顺手把敖玉塞猴子手里。
大圣道:“无事。”就是用得有点儿多,眼睛有点儿累得慌。
顺手捋了捋敖玉光滑冰凉的脊背,见他依旧沉睡不醒,大圣探身,拿过他师父的茶杯,泼了里面的冷水,倒了一杯新的,摸摸杯沿见不烫手,只略温热些,直接就把敖玉塞了进去。
庄凡和老城主阻止不及,眼睁睁见着那小龙“嗷”了一嗓子,身子一展,水雾蒸腾过后,化作一白衣青年,头顶明珠,腰带玉佩,眼睛还没睁开就哭唧唧扑庄凡怀里了:“师父,师兄又欺负我!!”
庄凡冲老城主尴尬笑,老城主捋着胡子,目瞪口呆,下巴都合不上了。
大圣揪着敖玉耳朵把他拎过去,抽了敖玉后脑勺一记:“呆子!叫你看着师父,怎地又睡着了?”
敖玉捂着耳朵,本来还在吱哇乱叫,听悟空这么一说,顿时羞愧起来,可怜巴巴地道:“师兄,我是真困......”一低头,眼泪吧嗒吧嗒就掉下来了。
庄凡见二徒弟可怜,连忙来解围,道:“悟空,先不忙着训他。你先给老大人说说,可发现什么情况。”
猴子为啥元神出窍,庄凡几乎不用猜,肯定是在这府里发现异常了。
悟空点点敖玉额头,没在师父跟前戳破他的小心机,应了声是,转身对赵老大人道:“老倌儿,你这府中,可是有架葡萄?”
老城主正吩咐管家把小厮们先遣出去,听悟空问他,忙到:“正是正是,不知圣僧高徒如何得知?”这架葡萄在他后院儿种着,他宝贝得很,那葡萄架所在之地,府中一般小厮都进不去,今日圣僧三人来此,老城主只是在前院招待,并未曾带他们去过后面。
不过一想几人来历神通,老城主又觉得自己问的有点儿多余,心里一紧,又问道:“可是那葡萄架有何不妥?”生虫了?
葡萄架成精?庄凡呆了一呆,觉得神奇,这种藤本植物,在庄凡印象里,一直是弱的不行,他在各种神话故事里,从没听说有葡萄成精的!
猴子又道:“这葡萄,你养了几年了?”
老城主一捋胡子,皱着眉想了想,“怕是有二十年了吧?”
管家在老城主身侧提醒:“老爷,是十八年。”
老城主一拍手:“对对对,十八年前,那年城中爆发瘟疫,荣老大夫一力主张救治,老夫也舍不得治下百姓,期间前去探望,回府后不慎染病。老夫自幼怕苦,当时病中喝药,喝到几乎一心求死了,有一天,老妻突然说窗下长出一株葡萄,结了果子,滋味颇甜,哄我喝药,洗了葡萄给我吃,自此之后,竟慢慢好了。”
又叹道:“竟然有十九年了啊!自那年突然从院子里长出来之后,这葡萄年年结果,挂果时间也长,滋味我尝着,也比旁的好些,故此甚爱之。”
庄凡点点头,心道,莫不是葡萄精报恩?
果然猴子便道:“你这老头儿,福报不浅,竟然有妖精肯舍了肉身精华救你,不错不错?”
老城主和管家唬了一跳:“啥?妖精?”
赵老大人胆子都快抖出来了:“可可可不敢胡说,何何何何来妖精?”
悟空挠挠后脑勺,气馁道:“可说呢,我只找到了妖精分,身,却没找到妖精本人。老倌儿,难道你就没发现,你每年吃了这葡萄挂的果子,便精神充足,身体强健?”
又去问管家:“你家老爷,这十九年间,可曾生病?风寒拉肚,腹痛心疾?可曾有?可曾有?”
管家摇摇头,又瞅了他家老爷一眼,小声儿道:“老爷,您跟夫人,这么些年,倒是真没请过荣老大夫上门瞧过病。”每年冬日,无论多么冷,连个喷嚏都没打过,就是这几年上了年纪,腰腹见胖,被夫人管着,不让吃太多甜的。
老头儿很想撅着胡子喊一句那是自己跟老婆子俩人身体好!可是想想他年轻时候,那副病秧子的身体,立马蔫吧了。
管家见老爷心虚不吭声,便拱手问道:“不知高僧可否告知,这,这葡萄精,是否,要要要,要除去?”旁边老城主心疼的倒吸一口凉气。
管家也觉得,葡萄精挺好的,不过毕竟是精怪之物,也不知道时间久了,是否对老爷有害,还是问问圣僧的好。
猴子挠挠腮帮,也愁:“逮着妖精再说吧,这妖精分,身在此,他本人自是跑不远的!”只不过俺老孙还没找着罢了。
庄凡一把拉住徒弟手腕:“悟空!”
猴子凑过来,“师父,可是累了?”磨蹭一天了,妖精也没找到,师父这小身板儿怕是挺不住,要不先回客栈休息?
庄凡心说,你瞅你师父是不是跟瞅小鸡仔儿似的,啥也没干坐一下午我就累了,小声道:“悟空,你把这妖精找出来,要做什么?”敖玉想凑过来偷听,被猴子头也没回地一巴掌拍得远远地。
猴子一脸茫然:“做啥?一棍子……”刚想说打死,又赶忙改口“敲晕!捆了送菩萨那儿去!”不是爱结果子给人吃么,去紫竹林,结个够!
就当他给菩萨送礼了!
庄凡道:“果真不伤他性命?”这葡萄精毕竟未曾伤人,庄凡不想悟空平白造了杀孽。
悟空一咬牙,点点头:“师父,怎么不信徒弟,我自是说话算数!”
庄凡这才放下心来,拉着猴子的手道:“悟空啊,你陪着师父一路西行,这一趟,何止万里之遥,咱们说不上还要遇到多少豺狼虎豹,妖魔鬼怪,你能不能答应师父一件事?”
猴子跪下来,趴在庄凡膝头,瞅着庄凡的眼睛:“师父你说!”没说应,也没说不应。
庄凡揉揉猴子脑瓜顶:“悟空啊,你答应师父,以后遇到妖精,你不先动手,行不行?”
猴子眼睛一转:“万一徒弟反应不及,没拦住,他们伤了师父怎么办?”
庄凡淡定一笑:“师父岂是那些小妖小怪伤的了的,你放心。”诸神护法也不是白吃干饭的。
他凑过去,贴着猴子耳朵小声儿道:“只要你不先动手,以后跟妖精打官司,咱们就有理。你能做到,师父就答应你,以后路上遇见袭击咱们的豺狼虎豹,你随便打。”
这年头没有什么动保协会,行走野外,这些野兽都是预备粮,你不吃他,他就要吃你,所以庄凡叫悟空随便打不用客气。
猴子眼睛一亮:“果真?”
庄凡点点头,淡定道:“当然。不过不许伤人,也不许先与妖精动手。但要是真有妖精伤了师父,你也别慌,一棍子打死就是了,敢阻拦咱们师徒西行者,诸妖皆可杀。无论这妖精有什么后台,师父都给你撑腰。”
他也不是圣人,专门送上门给人欺负的。
他就不信因为打死个把偷跑下界还想吃他的坐骑,那些大能能阻了他去西天,好歹唐僧他也是人皇和如来佛祖的专职快递小哥好不好,比顺丰牛掰多了。
猴子叫庄凡说得心头一热,抓着庄凡衣角,喊了声“师父!”眼里竟落下泪来。
这么个性子,也不敢放出去,倒不是怕给家里招灾惹祸,就是怕他吃亏上当被人骗了,因此就放在家族的长辈眼前看着,做个小兵,叫他领一点儿银饷,好歹也能养家糊口。
老城主气哼哼的坐在葡萄根上缓了一会儿,见他侄子葡萄也捡完了,人也不喘了,这才自己慢腾腾扶着葡萄架站起来,拍拍屁股上的土,掸掸袖子,慢条斯理的问道:“小五啊,你舅爷爷叫你来啥事儿?”
不能问的太急,你急他就急,他急了,嘴里舌头打结,一个字儿都蹦跶不出来。不过一般城门那里有事来报,如果是赵五来,那肯定都不是什么坏事急事。
城主本家姓个赵,赵五见他三叔气定神闲的,自己的心就放回肚子了,挠挠后脑勺,笑嘻嘻道:“三三三叔,是好事儿!”
老城主扶着葡萄架子在那捶腰,闻言拿鼻子喷他:“好事?这地界儿,天上掉粮食那才叫好事!”
老头儿劈手从侄子手里夺过葡萄篮子,揪了几颗一股脑塞嘴里,一边儿吃一边儿领着他侄儿出了葡萄架往外走,嘴里含糊不清的说道:“说吧,啥好事儿,让你舅爷爷指使你跑这么一趟?”
赵五便道:“舅爷爷让我告诉三叔,那掏朝去西边儿取啥玩意的和尚来了,说是要在咱们城中休息,让我回来告诉三叔一声儿。”一句话说个颠三倒四,跟个三岁孩子一样。
老城主初时还没反应过来,待琢磨明白他侄子说了啥,顿时呛着了,咳嗽个惊天动地,他侄儿过来给他捶背,还埋怨他:“三叔你吃个东西还能呛着,这么大岁数了,咋跟个三岁孩子似的!”
他三叔心说屁!咱俩谁三岁!?
前两天竟钻树林子了,庄凡还没有那么强烈的感受,如今牵着马走在这荒野小城,四下放眼望去,心中不由得慨叹一声:麻蛋的劳资真踏马的是穿了啊!
古香古色的小城,穿着麻布粗衣的行人,房子多是木石结构,临街的店面窗户也没糊什么窗户纸,倒是有能拆卸的门板,路面也没铺石板,就是一条泥土路,好歹这几日没有下雨,没和稀泥。
庄凡本来做好了见到一个如传说中欧洲中世纪那样污水四溢,嗯嗯遍地,垃圾乱丢的古城的景象,却没成想,这城中一路走来,穷是穷些,破也挺破,却难得的没有一丝异味儿,心中不由暗道难得。
此时正是上工的时候,路上没什么闲人,师徒三人溜溜达达进了城,庄凡四下里打量了一会儿,觉得没什么新鲜的,便对徒弟道:“悟空,你可打听到那客栈在何处?咱们直接过去吧。”
等住下了,他好打发猴子回家探亲,然后自己带着小白龙去买买买!
猴子挠头:“师父,这城小,那客栈吵闹破旧,你如何住得,咱们莫不如找个本地富户,去他家,叫他布施斋僧,寻个跨院,你暂且住上一些日子。也不要他供奉,每日斋饭,咱们与他银钱,你看如何?”
庄凡心里想了一下,道:“先去客栈瞧瞧。”
转过头跟悟空解释:“师父要在城里买东西,出来进去的,住别人家终归不方便。客栈再破,总比住在野外幕天席地的强,总能遮风挡雨,不怕的。师父打小儿也不是锦绣堆儿里长起来的。”
又道:“吵闹些也无妨,总归没有老虎吼起来声音大吧?”猴子就笑起来,去瞅师父后脑勺:“师父伤口已经结痂了,倒是没落下什么毛病。”
庄凡但笑不语,心里哀叹一声,暗道:“怎么没落下毛病,你师父已经不是你师父了。观音那个混蛋,竟然还不承认,也不放我归家,着实可恨!”想到不能回家,忍不住叹了口气。
悟空见师父突然沉郁,问道:“师父可是累了?还是饿了?不若我们先寻个饭馆儿吃饭吧?”
小白龙听了,过来拿脑袋拱他师兄后腰,意思是吃啥吃,你们吃我咋整。
猴子爱惜的抚着白马的鬃毛:“马儿啊,不要急,等晚间安顿下来,我给你准备最好的马料!想俺老孙,可是养过天马,养你一个,岂不轻松!?”所以这白天你就饿着吧。
结果猴子被小白龙喷了好大一个响鼻。
庄凡掩去心中思绪,道:“师父啊,是想这城这么小,那金叶子恐怕花不出去。”把金叶子拿出来,是去吃饭去了,还是去给自己和店老板招灾去了?
悟空对这些日常俗务向来是不通的,道:“那又如何,难不成他还敢不找钱不成。”
庄凡哈哈一笑,道:“莫说傻话!唔,客栈先不去,倒是可以先找个药店,卖几根虎骨,换些银子铜板。”
猴子点头:“听师父的。”两人牵着小白龙,直往城中药店而去。
城中路径,猴子摸了一遍就记得清清楚楚,不多时来到一家店门前,庄凡抬头一瞅,乌漆漆的牌匾上书三个大字“回春堂”,店门半掩着,传出一股子浓郁的中药味儿。
庄凡小时候生病,他妈就爱带他去看老中医,然后开些中药回来熬给他喝,如今闻到这药味儿,忍不住条件反射的从肚子里往外冒酸水儿。
只是到了这儿,硬着头皮也得往里进,庄凡装模作样从行李里实则是珠子中,掏出一个袋子,叫悟空在外看着马和行李,自己进了药店。
悟空不放心师父,揪着马缰绳在药店门口探头探脑,小白龙瞅着实在不像样,叼着他后衣摆给揪了出来。
庄凡左手拎着九锡环杖,右手拎着装了几根虎骨的小包袱,迈步进了店门,有伙计来迎:“这位师父,看病还是抓药?”
庄凡这才反应过来,这时候的药店,可不单单是卖药抓药的地方,这就是个私人小诊所啊!
穿僧衣,做和尚事,庄凡手里拿着东西,做不了合十礼,只好口诵佛号,道:“善哉善哉,小施主有礼了,请问掌柜的可在?”一派高僧风范。
小伙计一皱眉,以为庄凡是来化缘的,只是他们这医馆药堂,向来就要个好名声,故此也没驱逐,只是道:“大师稍后。”说罢转身掀帘子回了后堂。
不多时,一布衣老者随小伙计走了出来,拱手道:“见过这位师父!”
庄凡把小包袱交于左手,单掌合十道:“贫僧叨扰了,路过贵宝地,囊中羞涩,但有几根新鲜虎骨,想要出售,不知掌柜的可收?”
老掌柜的一捻胡须,小伙计只说来了个和尚,要见掌柜的,估摸是化缘,可没说着和尚要卖东西啊,这套路怎么有点儿走偏。
上下打量了唐僧一眼,掌柜的见眼前这和尚,虽风尘仆仆,但肤色白皙,手中无茧,一看就是手无缚鸡之力之人,这样的人哪里来的新鲜虎骨,莫非是个骗子?
只是开门迎客,轻易不能得罪人,掌柜的也是个沉稳的人,乃道:“大师可否把虎骨给我瞧瞧?”
“自然可以。”庄凡把包袱往药店内的柜台上一放,打开后退了半步:“请掌柜的上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