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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秋天,等落叶落地,等枯城寂地,等冬天,等白雪盖华,等寒风凛冽。
等残酷肃杀,等美不胜收,等绝望无助,等置死寻死。
等一切生死转换,等一切苦乐相依。
越往北走,飞雪越大,旧白衹的雪算是下得晚了的,再北边一些的大隋国早就已经满城盖华的好景致,偶尔路过的小山包与小村庄,一个接一个像是白面馒头,圆滚滚地顶着厚厚积雪,圆润又可爱。
打闹的孩子在雪里翻滚,红扑扑的脸上洋溢着最简单的幸福笑容,静静矗立在雪地里的雪人优雅地伸着双手,胡萝卜做的鼻子像是被冻得,才这么红通通。
好像白色与红色,是最好的组合,一个热烈,一个纯洁,相撞出冰与火一般的美艳。
石凤岐带着鱼非池回大隋的这一路上,可谓走走停停,行进得极慢,沿途讨口农家饭,打几次雪仗,堆几个雪人,他玩得不亦乐乎,一开始南九与迟归还怕打扰到他们两个,后来见他们玩得实在开怀,也帮着鱼非池抓起了雪团朝石凤岐身上打去。
倒霉的石凤岐左闪右躲,非得扑倒鱼非池才能避过劈头盖脸打下来的雪团子。
好像鱼非池最近并不拒绝石凤岐的许多轻薄孟浪之举,虽然他动人的情话还是会被鱼非池重新解析得七零八落,可是两唇相接时的火热她不再一盆冷水地浇下去,时常在雪地里滚得一身白雪连人都看不见。
他在某方面的技能虽然进步神速,但终归比不得鱼非池的理论姿势之扎实,好几次鱼非池一本正经好为人师地向他传授着某项技能的技巧,说得头头是道,有理有据,听是石凤岐一愣一愣,手指头轻轻捏着嘴唇,一脸天真:“原来还有这么多讲究,其实我一直想问你,你为什么知道得这么多的?”
鱼非池眨巴眼,信口开河:“叶藏以前卖的那些小黄书你没有看过吗?唉,后生仔,这样好的东西你居然视而不见,注定要孤独一生的啊。”
“我今日就给叶藏写信,让他派人送一套他那些玩意儿给我,你别急啊,我慢慢学,咱两时日长着呢。”石凤岐真是个好学上进的好少年。
鱼非池满嘴胡绉编到后来自己都编不下去了,毕竟理论姿势再丰富,没经过实践,就得不出真理吧。
于是干脆滚在一起好好实践一番,摸索出一条属于他们的真理来。
上央陪着他们走走停停,倒也没有催他们,只是每每看着他家公子想尽了一切办法拖延回大隋的进度时,仍觉得有些好笑,都这么大的人了,还是爱耍这些小性子。
他坐在难得一见的常青树下,头顶上的树木绿叶撑着厚厚的白雪,在树上铺了厚厚的鹿皮,坐在上面的他喝着酒,远远看着石凤岐笑得嘴都咧到耳朵根后面去了。
“上央先生,石公子已耽误了太多时间,陛下来信数次,催促我等早些入邺宁城了。”下人小声地说,担忧地看了一眼玩得忘乎所以的石凤岐。
“嗯,知道了。”上央淡声道。
“先生……”
“入了邺宁城,再难出城,让他多玩会儿吧。”上央提着酒壶,给这下人也倒了一杯,让他坐下,看着这冬艳高照一片太平的雪原,又说,“况且这雪路难行,多处雪崩,还遇了暴风雪,本来就走不快,你说呢?”
下人一怔,随即明白过来,接过上央递来的酒:“是,上央先生说得极对。”
“石磊那边可有信来?”上央问道。
“回先生话,有的,石磊将军将镇守旧白衹,暂不归隋。”下人回话。
上央点点头,没再说什么,石凤岐的能力在旧白衹之事可窥一二,旧白衹再小,也是一个国家,猛然地从中分开两半,就算是一半的旧白衹也不是很好管理,他倒是打理得井井有条,该手狠的时候没有半分心软,该仁慈的地方也绝不苛待,冲突总是有的,谁能心甘情愿做个亡国奴?
但至少这个冬季,属大隋管辖的白衹旧地,没听说饿死冻死一个人。
这样的能力,真该用来治国。
一个雪团打在上央脚下,上央抬头看,看到鱼非池向他走过来:“上央先生何不跟我们一起?”
“我年岁已大,不适合再玩这种游戏了。”上央笑道。
“每日朝政辛苦,搜肠刮肚地想着怎么强大大隋,怎么壮大北境,可谓绞尽脑汁,如今难得有闲暇,先生你这般糟蹋好时光,老天爷可是要看不过去的。”鱼非池倒是耐心好,劝说着上央。
这位上央先生,在鱼非池他们还是个雏儿的时候,他就有资格与学院的司业们争执辩论,鬼夫子说,若是上央上得无为学院,七子头名必定是他,鬼夫子与司业们都是眼高于顶的人,傲气得不得了,从他们对上央的态度,便可见上央之才有多么令人惊叹。
未曾入得无为学院,未师从鬼夫子闭关一年,他成为第一个凭自己真本事名震天下的大人物,如今天下说起大隋太宰上央先生,谁人不叹一声唏嘘?谁人敢不敬一声豪杰?
上央听得鱼非池的话,眉眼微展,她寥寥几句话说得倒是极为点题,成日为了北境,为了大隋,上央的确是耗费了不少心血。
他笑着站起身来,掸了掸袍子:“那好,便与你们一起。”
下人看得有点直眼,谁都知道上央先生是个最讲究礼仪行态不过的人,从来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怎么这会儿却要跟个小孩子一般玩闹起来?
那是因为下人们不了解上央与石凤岐之间的感情,是家师,更似兄弟,似父子,似一切最亲近的最难割舍的血脉亲情。
一路尽是欢歌笑语,让人暂时忘却了在旧白衹所受的那些伤,也暂时放下了面对未来不可知命运的无奈与心酸,后来鱼非池也不再成日窝在马车里,裹紧了衣服骑马,石凤岐眼看着旁边闲置着的三匹马说:“没马了,我跟你同乘一骑吧。”
鱼非池鄙视着他这番睁眼说瞎话,倒也笑着不说话,由着他坐上来,将自己圈在臂湾里,手臂一振,抖着马缰往北方奔去。
马蹄扬起白雪如尘,扬扬洒洒,南九拉了拉缰绳,神色不定地看着他们远去的方向。
“小师父,怎么了?”迟归问他。
“前面,就是月郡了。”南九说,他回头看了一眼上央,上央并无异样,一如往常。
鱼非池两人信马由缰奔向远方,一直看到了一片残垣断壁才停下来,这里是个破旧的镇子,镇上已经无人居住,到处都是破烂的房屋,掩在重重深雪之后,偶尔看得见一角土黄色的瓦砾。
石凤岐握着缰绳,看着这一片的荒凉,低头看着鱼非池。
鱼非池笑着说:“你看,这里就是月郡。”
月郡早就不在了。
“你……要下去看看吗?”
“带你我去我家。”鱼非池接过缰绳,踏上熟悉的旧路,路过了满目的荒无人烟,马蹄踩过洁白整齐的白雪,留下一串串马蹄印。
眼前是一条干涸了的河流,大概是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这方的人不在了,连这里的水也就都没有了,原本这渡口处,是有很高的芦苇荡的,小小的渡口总是停着小船,鱼非池小时候,最喜欢的便是与南九划着小船躲进芦苇荡里,晒着太阳睡着懒觉,可以消磨一整个下午的好时光。
渡口对面有一个大房子,看样子以前也是个大门大户,斑驳的朱漆掉落得不成样子,虚掩的大门一碰就倒,结起的蛛网上还有几只倒霉的蚊虫僵硬在那里。
进门是一个大院子,院子里原来种了很多的花与树,有一株杏树,听说是鱼非池生下来那天他爹亲手种下的,平平安安长了好几年,开了一树又一树的杏花。
秋天的时候,爹爹便抱着上树摘杏子,又酸又涩的杏子不是鱼非池爱吃的,那时候总也嫌弃,如今想吃,却再也吃不到了,连这棵杏树,都已经枯死了。
院子里的青石砖也都烂了,龟裂成碎片,翻倒在地上,鱼非池记得,她小时候常与南九在这里练功,爹爹娘是有几分底子在的,比不得现在这些武功深不可测的大人物们,只是些粗手把式,但是在这种地方,足以自保。
爹爹说:“丫头你这么淘气,可得习几手本事在身上,不然以后嫁去了婆家怕是要受人欺负的。”
南九就在一边捂着嘴笑,鱼非池戳着南九的胳肢窝:“你还笑,赶紧练好武功以后保护我不受婆家欺负。”
“不害臊,你知道什么是婆家吗?”娘亲端着茶水点心过来,招呼他们过去。
再往前走,是正厅,以前一家人总是在这里吃饭,加上南九,整整齐齐一家四口,互相夹菜,席间说些玩笑话,双亲笑得合不拢嘴。
正厅后面有假山与花园,以前呢,下人总要在假山里寻鱼非池老半天,才找得到她不肯练字躲懒的地方,管事的管家李大爷总是气得胡子直翘,气哼哼道:“小姐你再这么不懂事,我就去告诉老爷,让老爷罚你今日没晚饭吃。”
个子虽小,灵魂却老的鱼非池很懂得如何哄这李大爷开心,甜甜蜜蜜一声:“李爷爷,非池知道错了,非池再也不敢了,李爷爷你最好了,不要生气了哦。”
李大爷再生气,也经不得这软软糯糯的声音一声声的灌蜜糖,笑着抱起她软绵绵肉乎乎的身子,叹着,我家小姐长大了可怎么得了,哪家的公子哥拿得住这鬼灵精怪的丫头。
“爹,娘,李爷爷,非池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