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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格非到死都不相信薛微妙爱的人是他,或者说,他不敢相信。
他到死,都是只是遗憾石凤岐当年没有把薛微妙一起带走,如果那时候,那样年少的时候,薛微妙就一直与石凤岐在一起,她是不是会过得更开心?
他到死,都误会着薛微妙。
薛微妙至死,都没有机会向纪格非说明,她已经放下了石凤岐,她从此只是纪格非的王后,再无他想。
阴错阳差的命运之下,太多的遗憾随故人入土,埋在厚厚的泥沙之下,待来年白骨生花。
石凤岐命人厚葬了魏帝与魏后,以帝王的制式,他承诺过会让西魏亡得有尊严,让魏帝亡得有尊严,他没有失信。
其实于纪格非来说,这是一件极其荒诞可笑的事情,石凤岐从始至终都在跟他说,我会亡你西魏,以尊敬你的方式,覆灭你的国家。
石凤岐他充满了自信,他说得斩钉截铁,他信誓时旦旦地对西魏的国君说:我就是来取你的国家的,不容置疑。
最可悲的地方莫过于,纪格非就算知道石凤岐的打算,他也改变不了什么。
西魏真的太弱小了,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西魏完全没有任何话语权,想借着商夷的力量来制衡大隋,然而商夷难道又不是一头恶狼?
谁都不曾对西魏树过好心,大家都争相贪婪地垂涎着这块肥肉,要么死在大隋手里,要么死在商夷手里,西魏根本没有任何反手的余地。
弱者,根本就是活不下去的啊。
这样悲剧式的命运,从西魏这个国家延伸至西魏的帝后,延伸至西魏每一个普通人。
说不清初止到底是聪明还是反骨,他只是看穿了西魏的结局,所以他为自己谋一条生路,从他个人的角度上来,没有错,从他西魏之人的身份上来说,他大错。
像初止这样的人不在少数,求生的本能趋势着人们向强者靠拢,臣服,依附于强大的人,才有可能活下去。
这都没错,这又好像,都错了。
但是除了像初止这样的人之外,也还有一些,宁可一死,也不愿做亡国之奴的人,他们或许无法上战场拼死搏命,他们手无缚鸡之力,他们是文弱书生。
他们能做的,无非是以死殉国。
当石凤岐看到初平治站在金殿上,愤声叱骂大隋之无耻卑劣,觊觎西魏国土的时候,他没有说话,他由着初平治骂了个痛快。
当石凤岐看到初平治一剑自刎于金殿上,鲜血洒了一地,他死不瞑目的时候,石凤岐依旧没有说话,他尊重初平治的选择。
当石凤岐看到那些因初平治的死而掩面痛哭,却也没有勇气如他一般悲壮死去的臣子时,石凤岐还是不说话,他知道不是每个人都有不惧死亡的勇气。
将来会有更多的,更多的像初平治这样的人,在他们亡国之后,在他们绝望之后,会以最刚烈的方式来反抗他们的命运,会有无数的忠肝义胆之辈壮烈死去,会有很多很多的人,在穷尽一切心机之后,仍是徒劳。
石凤岐,他全部都知道,他的内心虽然有些怜惜这些人的生命,但他的内心也沉默地接受着这样的事实,或许他自己都没有发现,他在不知不觉地展露出,他冷血无情的一面。
他悲悯,他也残忍,他高贵,他也卑劣。
他突然,有点能理解鱼非池一直以来的逃避。
背负过多的血债,真的不是一件容易的手,满是腥红的双手,便是倾一江之水也洗不干净。
杀无数的人,成就至高的霸业,所以有一将功成万骨枯的说法,石凤岐偶尔会想,踏着累累白骨而登顶的帝王路,要有多大的福报,才能承受得起这样的罪孽?
怀川一役后,石凤岐只在西魏逗留了短暂的两天时间,快速列出了西魏紧要的处理事宜,又给大隋去了信,报了大捷。
从此世上再无西魏国,他与旧白衹一样,成为一个过往的故事,在须弥大陆上的地图上,旧西魏将是大隋的土地,西魏将再没有国号,他会被划分成很多很多的城郡,大隋会派官员来这里接手,管理,逐步同化,建立起大隋的制度。
会是很漫长的时间吧,要把这里的人彻底收服,也没什么关系,老胖子手段阴毒得很,他总能解决这些事。
离开西魏的时候,石磊问他:“公子,你这是打算……去哪里?”
石磊心里有点慌,以前还能借着西魏的事拖住公子的脚步,让他不至于又浪到不知何处去,可是西魏之事一了,他家公子又会去哪里?
上央先生来过信,让石磊想办法把石凤岐带回大隋邺宁城,他若再敢跑,隋帝真的会怒不可遏,龙颜大怒。
可是石磊哪里有把握说得动石凤岐?连上央都劝不动的事,自己怎么做得到?
石凤岐站在西魏的王宫里往外看,远处的山水迢迢,他的眼神明亮又坚定:“你知道的,我要去找非池。”
“公子你有鱼姑娘的下落了吗?”石磊问他。
“算是有吧。”石凤岐笑道,“别担心,邺宁那边,我会有交代的。”
“公子啊……”石磊想说什么。
石凤岐打断他:“你把西魏的事先处理完吧,有了之前在旧白衹的经验,没有人比你更适合坐镇此处。如果可以的话,能不杀平民,就不要杀吧,都不过是一群可怜的人。”
石凤岐没有忘记,鱼非池说起鱼家之亡时,她脸上流露出的无奈和嗤笑,像是笑她自己,更像是笑石凤岐。
世上有千千万万的鱼非池这样的人,以前不知道,不明白,现在既然懂得了,就尽量珍惜每一个人的性命,每一个无辜的家庭。
石磊看着石凤岐离开,来时他是一个人一匹马,去时他也是一个人一匹马。
他单身匹马的一个人跟西魏作对,经历了那么多的事情后,他居然也能全身而退。
石凤岐占领了怀川,得到了西魏,大隋国立刻作了反应,增派了兵力前来稳住旧西魏的局势,一来防止西魏内部作乱,二来担心商夷会趁局势不稳的时候,从后偷袭,既然胜果已经得手,就绝无有再被人抢走的理由。
拉扯了有近小半年的西魏之争,在经历了万千种阴谋与诡计之后,彻底地落下了帷幕。
大概石凤岐是韬轲命中的克敌,不管韬轲想要什么,石凤岐都能抢先得手,处处与他针锋相对。
韬轲收到了回报,说他派出去的人尽数而亡,石凤岐阴毒无比,让他的人去破雨林难关,用商夷国士兵的尸体为他铺了一条前进的道路,也不知石凤岐踩着这些尸骨前行的时候,脚底有没有沾满了鲜血。
西魏事了,他也没有再留在边关的意义,苏于婳也是,于是在每一个春风吹得两岸绿的日子里,两人很有默契地同时退开,让大隋与西魏的接壤之地变得跟以前一样平静,那些激涌的暗流也归复平缓。
他只是想着,倒也没有有负于商帝,本来胜败就是兵家常事,只是有负于绿腰,再一次让她失望了。
漫长的宫闱风月中,她经受得起几次失望?
说起绿腰,自那日商帝中毒,要求她前来服侍之后,商帝就一直把她留在身边伺候笔墨起居。
也不是把她当下人看待,只是商帝觉得,绿腰话不多,该说什么的时候,也极有分寸,而且心思通透,很适合在他身边伺候,日复一日地养成了习惯,也就不再换人了。
“韬轲没有拿下西魏。”商帝看完奏折,对绿腰说道。
绿腰给他呈上一杯茶,神色安详。
“你不难过?”商帝接过茶盅看着她安详的面容。
绿腰微低着头,声音也平和:“他已经尽力了,此时的他比我更难过,我何必再给他添烦恼?”
“你倒是耐得住。”商帝笑一声,喝了口茶说:“孤愿以为,你会盼着他大胜归来与他见面。”
“我盼着他活下去。”绿腰淡声道。
商帝看了她一会儿,没再说什么,放下茶盅继续看着奏折,绿腰比他想象中的还要无趣,她若是在后宫里天天寻死觅活,哭哭啼啼的,反而有声有色些,如此沉静,不骄不燥,商帝都要觉得自己是不是扣错了人。
商帝是个开明的君主,他并不会因为西魏失利之事就对韬轲加以苛责,他知道韬轲已尽他全力,只不过时不与他而已。
除开绿腰的事,商帝对韬轲并不坏,以一国之君来讲,他给韬轲的信任与权力都是足以令人侧目的,稍有不忠的臣子握此大权都有可能反了他,商帝不可能不明白这个道理,但他依然给了韬轲这么大的权力,就看得出他对韬轲的不同之处。
开明的商帝并没有沉浸在西魏的失利之中,他摊开的是另一幅地图,他所图的是另外的东西,他不会被一个小小的西魏打击得消沉。
城府极深,心思极狠的他,计划与目光都在更远的地方。
《帝王业》七子第九篇·第七回·西魏之亡有云:自白衹亡后,西魏命数已定,圣手难救,七子初止背国叛君,虽乃智者所为,然为小智,非大慧也。
七子石凤岐屡犯愚事,本可早收西魏于怀中,然心志不坚,险失城郭,虽终有所成,然不值一提,实为七子行事之耻。
七子苏于婳锋芒刚露,手段之厉,心思之毒可窥一斑,大隋之地,实为首先,其人目光极是精准。
而七子韬轲重心并非西魏,商帝雄才,忍下此辱亦为常事,只叹世间怨男痴女,难有眷属之说。
七子鱼非池,迟归不现世,暗中助澜,未成大事,此处省墨不提。
西魏之事过于平庸,难着笔墨,不可与白衹相提并论,所用手段计策亦是乏趣,唯得一臣子初平治稍有颜色。
这位老人的笔墨,太过恶毒,只论结果,不计情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