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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年冬的日子过得飞快, 几乎是眨眼的功夫, 便到了年关。
承熙四个多月了,较之出生时,显而易见的大了许多,也愈发活泼爱闹。
三个月多的时候,他学会了翻身, 就像是找到了最心爱的玩具一样, 每日醒了要翻几回, 睡前也要翻几回,玩儿的不亦乐乎, 很是得意洋洋。
甘露殿内的床榻很大, 他个子又小,在里头翻身也挨不到床边, 倒是摔不下去, 锦书也就由着他了。
熟能生巧,如此过了些日子, 到了十二月,承熙四个月大的时候, 就能相对麻利的在床上翻滚了,对着喜欢的父皇和母后要翻个身给他们看, 对着喜欢的哥哥要翻个身给他们看, 高兴了要翻,生气了也翻,堪称是他表达情绪的最佳工具。
锦书最开始还兴致勃勃的鼓励他, 到最后却被折腾的有些累了。
承熙是孩子,睡醒了就闹腾,闹累了就吃奶,吃完奶就睡觉,她却不成。
圣上这些日子忙碌的很,回宫也晚,只能早上起身时陪承熙玩儿一会儿,还对锦书这样萎靡有些奇怪,笑了她几句。
“站着说话不腰疼,”锦书拿眼睛斜着那对在塌上拍手的父子,轻轻哼道:“七郎有本事,就自己守着他,看你如何招架的住。”
“这有什么招架不住的,”圣上低头去看自己小儿子,见他一双同自己相似的眼睛正看着自己,又乖巧又听话,一颗心都软透了:“朕今晚无事,便留在这儿跟承熙玩,不用你照看。”
锦书哼了一声,在心底笑他不自量力,面上却不动声色,往后殿沐浴去了。
承熙虽然活泼,但毕竟还小,每日掌灯后不久,翻身一会儿就要睡,锦书长长的泡一个澡,还以为圣上早就应该哄着儿子睡了,谁知道她过去的时候,父子俩还坐在一起你推我我推你玩儿的高兴。
“承熙,快过来睡,”锦书不忍见圣上自寻死路,最后帮他一次:“再不睡,待会儿就睡不着了。”
然而承熙这会儿正跟父皇玩儿的高兴,听见母后叫他,也没理会,只当做没听见,被圣上架住胳膊,一双小脚在父皇胸口上踩得高兴。
“他不想睡,就不要强求了,”圣上温声道:“朕在这儿哄着他,怜怜若是累了,便先行歇下吧。”
锦书看一眼明显亢奋的承熙,在心底摇摇头,解了外衣,用被子将自己盖得严严实实,往床榻里头去睡了。
圣上年富力强,哄一个小人儿自然不成问题,但若是这个小人儿一点儿都不配合,反倒要作天作地,那就麻烦了。
寝殿外掌了灯,隔着一层朦胧的轻纱,似是日光被过滤一遭,化为柔和的月光一般,清皎皎的亮。
承熙在父皇胸膛上踩了一会儿,就觉得有点提不起兴致了,拉着圣上的手,要往那边儿亮的地方去。
圣上最稀罕这个小儿子,近来事忙,又少与他亲近,不免存了弥补的心思,见他这样示意,便抱着过去了。
得到的东西就不再珍贵了,承熙显然深谙这道理,盯着那盏豆灯看了一会儿,便兴致缺缺的靠在父皇怀里,四下张望起来。
咦。
——前面那盏似乎比这一盏好看!
他小手往前指了指,含糊不清的“啊”了一声。
圣上会意的将他抱过去:“看吧。”
承熙看了一会儿,喜新厌旧的毛病就犯了,晶亮亮的目光挪到前边去了。
圣上隐约察觉出一点儿不妙的趋势,正有些头大,承熙却对父皇这会儿的不作为不高兴了:“啊!”
他张开嘴叫了一声。
“臭小子,敢这么使唤你老子,”圣上拍拍他屁股:“别叫了,这就过去。”说着,就抱着他往前走。
承熙得偿所愿,顿时高兴起来,咬着自己手指,小脑袋左顾右盼。
圣上从不知一个孩子会有这样多的精力,硬生生拉着他在前殿绕了一圈儿,却是依旧不肯罢休。
——也是,左右他是被人抱着的,辛苦走动的可是他这个父皇!
这么久一段路走下来,圣上饶是体健,也略微有些喘息,好容易回了寝殿,他将承熙放下,轻声道:“好孩子,咱们睡吧,好不好?”
承熙两眼清亮,哪里有困意,为表精力充沛,他还蹬了蹬腿。
“再不睡不行了,”圣上也不顾他是不是听得懂,就开始将他小衣裳解开,准备给他换尿布:“父皇明日还有事呢,去晚了就不好了。”
承熙当然听不明白,只是隐约察觉到了父皇话里拒绝的意味,顿时不高兴了。
盯着父皇看了一会儿,他愤愤的在床上翻了个身,表达自己的不满,抬头看圣上一眼,见他没有任何表示,就更生气了。
——他转了转圆滚滚的小身子,接连翻了好几个滚。
圣上看出小儿子不高兴来了,叹一口气,凑过去问:“承熙,睡吧,好不好?”
“你看,”他转了转里头躺着的锦书:“母后都睡了,你是不是也该睡了?”
承熙自己坐不起身来,最大的动作也就是翻个身,看看闭着眼躺在里头的母后,再看看面前不愿意带自己出去玩的父皇,他愣愣的呆了一会儿,忽然扁了扁嘴,委屈的哭了起来。
大晚上的,外头这样安静,即使哭的声音小,也能传很远,更不必说承熙实诚,使出全部力气来,哭的震天响。
“别哭啊,”圣上一个头两个大,连忙把他抱起来哄:“好孩子,不哭,不哭。”
承熙也只是干打雷不下雨,威胁一下罢了,这会儿被父皇抱起来,就停了声音,抽着鼻子观察他。
——要是不带我出去玩,我马上就哭。
圣上见他这样,不觉有点后悔——之前为什么不听锦书的话,哄着这小子赶紧睡了。
这个混样子,由着他折腾,那还得了?
承熙平日里都很乖,可一旦闹起脾气来,却是真的不好哄,锦书说是早早睡了,可顾忌着孩子,又哪敢真的睡下。
懒洋洋的躺在床上,见圣上面露愁苦之意,她有些不地道的幸灾乐祸,伏在被窝里闷闷的笑出声来。
圣上听见这动静,嘴角抽搐一下,有些委屈的对承熙道:“你看你,害的父皇被母后笑话了。”
承熙愣愣的看着他,随即就转了转脑袋,看母后去了,很傲娇的没理他。
“你个臭小子,”圣上脱了靴,抱着他上塌,放到锦书身边去了:“没心没肺。”
“活该,”锦书掀开被子,将承熙接过去:“叫你非要陪他玩儿,这会儿倒好,捅了篓子了吧。”
承熙被脱得只剩了贴身衣服,翻一个身,两眼亮晶晶的看着母后,很亲昵的将脑袋往前凑了凑,像是见到觅食母亲回来的雏鸟一阿英。
“承熙,”圣上看的心头发酸,清了清嗓子,道:“刚刚是谁带你玩儿的,你都忘了?”
承熙当然没忘——他不止没忘,还记得刚刚父皇不肯跟他继续玩儿了呢。
将小脑袋往母后那边凑了凑,他假装自己没听见父皇说话。
圣上没瞧见他正脸,还以为是小孩子累着,这会儿功夫就合眼了,就低声问锦书:“怎么,睡着了?”
“承熙,”锦书忍着笑:“别不理父皇呀,翻个身给他看。”说着,就拿手比划一个动作,示意承熙翻身。
对着母后的时候,承熙还是很给面子的,蹬了蹬腿,勉强翻一个身,瞧了瞧父皇之后,便翻回去了。
“怎么记打不记吃呢,”圣上伸手在他屁股上轻轻打了一下,见小儿子有点儿恼火,连忙又揉了揉:“好好好,你最大,睡吧,睡吧。”
锦书见他面有疲色,加之近来政事繁忙,也知是觉得累了,不再说话,只轻轻拍着承熙,动作轻柔的哄他睡下。
到了这会儿,圣上却不急着睡了,侧脸瞧着她们母子,等到承熙睡下,方才轻轻唤了一声:“怜怜。”
“嗳,”锦书下意识的答应一声,随即才反应过来:“明日不是还有事吗,怎么还不睡?”
“那些都不急,”圣上缓缓道:“朕只是觉得,有句话要对你讲。”
锦书将承熙的小被子往上拉了拉,问:“什么话?”
“谢谢你,还有,”圣上想了想,又微微一笑:“辛苦你了。”
“好端端的,怎么说起这个来了?”锦书诧异道。
“朕近来事忙,难免疏忽了你和承熙,”隔着孩子,圣上握住她手掌:“只是照看他这样一会儿,朕都觉得辛苦异常,更不必说此前夜里都是你照看他睡下,日常又在边上陪着了。”
“夫妻之间,哪里用得着说这些,”他能说这样的话,锦书便心满意足:“先不说还有乳母帮衬,只说母亲照看自己的孩子,有什么奇怪的?”
“再者,圣上又不是只有承熙一个孩子,辛苦的也不是我一个人。”
“怎么可能,”圣上听得一哂:“你真当她们都像你这样亲力亲为,得空了自己喂奶,晚上还哄着睡?”
锦书微微一怔:“不然呢?”
“孩子自己,也是有感知的,”圣上语气有些嘲讽:“不然,怜怜觉得为什么几个年幼的皇子公主都同乳母嬷嬷亲近,反倒对生母恭敬有礼?”
也是。
锦书随即明白过来,大家出身的女子,会亲自教养儿女,可是出于种种考虑,却未必会亲自抚育儿女,多半会选择交给乳母与亲近的嬷嬷照看。
亲自去照顾婴儿便溺,听他哭的震天响,夜里醒好几次,始终不得安稳,有时候大清早就尿了,要人立刻醒过来为他换尿布,抱着摇一摇,或者喂奶安抚。
这样的苦差事,同那些名门主母的清贵性子是不相符的,更不必说会因此没办法顾及丈夫与家事。
就像承熙身边有四个乳母,但若是锦书得闲,便会自己喂他一样,这样的事情,她们是不会做的。
锦书这样做的消息传出去,还有人暗地里讥讽她小家子气,上不了台面。
只是,孩子是自己的骨肉,哪有假手于人,自己却在一边等着他长大了摘果子的呢。
“孩子也是人,也有自己的认知,”她瞧了瞧合眼睡着的承熙,道:“谁对他好,他会记住的。”
圣上温声道:“所以说,朕要谢谢怜怜,也要向你道一声辛苦。”
“我也一样,”锦书声音温柔,笑意感慨:“谢七郎明白我,也谢七郎愿意体谅。”
不是所有付出都能被人认可,也不是所有付出都能得到回报。
他是天子,是皇帝,日理万机,有无数的家国大事等着处置,大可以将儿女情长抛下,不去理会的。
可是她的七郎,在发现之后,便会用他的温柔与体贴,将她那些辛苦全部消弭掉,会在临睡前的夜晚,同她说一声谢。
对于她而言,什么都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