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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书原本正摇扇, 听他这样讲, 手上一滞,奇道:“不是吗?”
“不是,”承安坐立不安,有点慌乱的解释:“她父亲是南越亲周将领,战场阵亡, 归德大将军张毅与其父有旧, 将其收为义女, 代为抚育,只是他此时尚在南越, 未曾归京, 便将义女托付与我,带回长安。”
看一眼锦书, 人高马大的男人, 居然有点小心翼翼:“一回京,我就叫人送她往张家去了。”
“是吗, ”锦书被他这般态度惹得心头微沉,面上不显, 只是道:“我怎么听人说,整个长安都知道, 她是你侍妾?”
“不是, ”承安踌躇一会儿,道:“归德大将军有意撮合,可我不喜欢她, 就没理会,后来这事儿被别人知道,时不时会嘴上说几句,一来二去的,便生了谣言。”
“哦,原是这样,”锦书不动声色的一挑眉,道:“既然如此,便早些说清楚,姑娘家的名声何等重要,传将出去,反倒不好。”
“嗯,”承安点头道:“我都明白。”
锦书有五年不曾见他了,中间虽有曾有书信,但彼此所处的境地,究竟是不同的,如此说了几句话,竟相对无言起来。
半晌,她才道:“回府瞧过了吗?”
“还没有,”承安坐在她下首,温声道:“我一回京,就先往宫里来,见过圣上之后,又来同娘娘请安。”
“你既还没回府,我便不留了,”锦书隐约松口气,面上笑意无懈可击:“秀娘一直挂念你,好容易回来,也该去见见她。”
承安如何听不出她含蓄的赶人之意,然而这几年的分离太久,久到他不忍离去,宁肯被她责备几句,也不愿叫她离开自己视线,便只顺着她话头道:“秀娘身体不好,每每也是娘娘吩咐太医照看,我在这里,先行谢过。”
“她名义上虽是婢女,却也是你母亲身边人,将你照看长大,”锦书微微笑道:“你在外为国分忧,我多关照几分,也没什么。”
承安也笑了,麦色的面颊,雪白的牙齿,既硬朗又挺竣,还没等说话,就听不远处有小孩子的声音传来:“母后,母后!”
承熙急匆匆跑过来,一边跑,一边叫:“哥哥回来了,在不在这儿?”
一侧侍立的宫人们闻声掀开帘幕,锦书抬眼去瞧,便见承熙和承瑜一道过来,两张小脸红彤彤的,全都是汗。
“急什么,他又跑不了,”取了帕子,她挨着给两个孩子擦汗:“大热天的还出来折腾,中暑了怎么办?”
“我想见哥哥嘛,”承熙瞧一眼母后,随即眼睛亮闪闪的转到承安身上,道:“哥哥,哥哥!我听说你在阵前,三招便斩了南越大将吴黎,是真的吗?”
“半真半假,”承安瞧着这个最小的、带有她一般血脉的弟弟,目光隐约有些复杂,但更多的是温柔:“斩杀他是真,但三招,却不切实际。”
“那也很厉害了,”承熙歆羡道:“我听武苑太傅说,吴黎本就是南越数一数二的大将。”
“对呀,”魏王承瑜也同样憧憬道:“楚王兄的确很厉害。”
魏王承瑜,是圣上的第六子,婕妤曲氏所出。
当初沈氏之乱后,赵王与燕王皆被圈禁,圣上存世之子,便只有楚王承安,魏王承瑜,与太子承熙三人。
曲氏并非短视之辈,眼瞧着圣上废掉赵王与燕王,又叫三朝老臣担任太子太傅,扶持姚氏外家,便知他决意叫太子继位,自然不会螳臂当车,与之作对。
左右魏王年纪还小,她也没同皇后生过什么龃龉,索性主动投靠,以求将来庇护。
锦书能避事则避事,曲氏既然心思名头,她自然不会为难,至于圣上,虽然偏爱幼子承熙,但也希望魏王能富贵安泰一生,更不会出言阻止曲氏亲近甘露殿。
承瑜比承熙大个几岁,可在几年前,其实都还是娃娃,宫里头只有他们俩年纪最相近,倒是能玩儿到一起去,几年时间过去,感情颇深,倒有几分寻常人家的兄弟模样。
承安虽在南越,京中却也有人,该知道的消息都知道。
看一眼两个半大孩子,他道:“无非是多下苦工罢了,你们若能持之以恒,未必不能做到。”
承熙捏紧小拳头,向锦书道:“母后,我也要跟哥哥一样厉害!”
承瑜也道:“我也是!”
“你们有志气,当然是好事,可这种事只嘴上说不成,得做得到才行,”锦书瞧着两个孩子,道:“明白吗?”
“嗯!”两个人齐齐点头。
“我乏了,”她扶着一侧红叶的手站起身,向承安道:“你且留在这里,跟两个小的说说话吧。”
承安目光瞧着她,下意识就想跟出去,然而她已经表露态度,终究不好违逆,低低应了一声,目送她离去,隐约不舍。
随同承安返京的越女姓阮,名玉澄,出身也非泛泛。
她家中祖辈本是南越功臣,所以得赐国姓,以示恩重。
归德大将军张毅与她父亲有兄弟之义,后者又因大周战事而死,张毅不免心存愧疚,早早就修书一封归家,叮嘱夫人郑氏好生照看,不得轻慢。
郑氏得了消息,便吩咐人收拾院落出来,等这位义女前来,哪知人还没到,便有流言纷纷先自传开,心中既忧且急。
待到阮玉澄抵京,被人迎着入了前厅时,真似美玉临前,风姿天成,便是郑氏,也不觉出神片刻,随即连声夸她生的标致。
阮玉澄自是行礼,婉言推拒。
“我说话直通通,你别介意,”郑氏同她寒暄几句,说过大略之后,方才试探着提了京中流传一事:“外头人言可畏,这事儿若是真的,义母便早些为你操持,若是假的,便将话说开,免伤闺誉。”
“是玉澄不好,”阮玉澄初来乍到,不免战战兢兢,随即起身拜倒,道:“竟叫贵府门楣随之蒙羞。”
“你这是什么话,”郑氏原先心中却有些微不满,这会儿见阮玉澄行此大礼,便有些坐不住,亲自去扶,心中愧疚,道:“既叫我一声义母,万事都有我担着,你只管说便是。”
阮玉澄这才低声道:“先前在南越,义父曾向楚王殿下提过我,只是殿下心中并无男女之事,所以,才未能成事。”
郑氏经事颇多,阮玉澄虽语焉不详,她却也从这含羞带怯的态度中,瞧出阮玉澄心意来,屏退侍女,温声道:“你可是中意楚王殿下?”
阮玉澄只是面红,却不说话。
“我在皇后娘娘那儿还有几分脸面,去提一提还是成的,”郑氏倒是真心实意为她打算:“可你也得想清楚,楚王的身份使然,你必是做不得正妃的……”
事实上,这句话还是郑氏说的客气,以阮玉澄的身份而言,便是侧妃,她也做不得。
南越贵女,到了大周,可就不值钱了。
一个番邦名头压过去,保管能叫许多人退避三舍。
在这南越被大周击垮,派军接管之际,别说是阮玉澄,便是南越公主到长安,也未必能有多少体面。
“楚王殿下对我无意,若是再三纠缠,反倒叫人厌烦,”阮玉澄摇头,黯然道:“义母一番好意,我自心领,只是去求皇后娘娘,却是不必。”
她这样推拒体贴,反倒叫郑氏愈发心疼,念及她逝父之痛,更是道:“你义父是粗人,还不知是如何同楚王殿下讲的,义母也不是叫皇后娘娘逼着楚王殿下娶亲,只是问明他心意,叫你们不至于错过罢了,你不许再摇头。”
阮玉澄一双美目落下泪来,愈发楚楚:“义母大恩,我竟不知如何以报……”
说做就做,郑氏将阮玉澄安顿好,便往宫里递了牌子,收到回信后,便按品大妆,往甘露殿去,同皇后说了这事儿。
“倒不是我推诿,”锦书委实不想掺和这事,更不必说五年前她就操持过,都被承安言辞拒绝:“楚王并非我所出,年岁相差又不大,我去说这些,实在不合适。”
郑氏也知道这事儿为难人,可到底要试一试才成,求了许久,始终不肯离去。
锦书被她磨的没办法,只答应将她话原封不动的递给承安,问他意思,其余却不再管。
郑氏连连诚谢,再三致意,方才离去。
她走的是痛快,却给锦书留了麻烦,对着窗外斜阳,出神良久。
五年前,那个少年跪在她面前,那样情真意切的、说他真的喜欢自己。
那时候,他说的那句话,锦书是信的。
她相信那一刻,面前少年的的确确心慕自己,也愿意相信她的情意。
可是,这样的情意,真能天长地久吗?
她不知道,或者说,不相信。
然而在五年之后,他们再次相见,他目光里却仍旧是旧时温度,不减分毫。
由不得她不信。
终究是阴差阳错,世事难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