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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去非只得进屋为她置茶, 出来时却见她微微歪着脑袋,脖颈处露出刀身一样剔透的白来, 莹莹如上色极佳的玉。
“茶给你备好了, 还能起得了身么?”他就势低下身段,伏在她耳畔说道, 琬宁眼波一动,小燕子般,在那滟滟的春水上打了几个圈, 成去非看她目露微微的讶然,面上很快一片绯色,欲说还休地望着自己,却最终只化作了椿蜜似的浅笑。
绿荫的剪影飞舞着投在她眉眼间, 犹如一双纱绸的羽翼栖在睫上扇动,仿佛她自有重新给予他授色之心的能力, 真要命, 成去非笑道:“你哪里不好了,让大夫来看看。”
琬宁已半撑起身子,并不说话,只端过茶水, 垂首慢饮,眉睫仍不可抑制颤着,一头乌泱泱的青丝就此落在胸前, 成去非感到一丝莫名, 耐着性子又问:
“为何不言?大夫要来问话, 你也打算这样么?到底是哪不好了?”
琬宁把茶盏放下,脸颊似乎更红了几分,声音照例细细的:“我没事。”言罢自是娇羞难耐,她腰身软,拿着帕子半遮着面,白嫩嫩一个人,如此情状,实难摹状,就似冬蝉夏雪,非颠倒时令所不能见。
到底是他的业障,成去非有一瞬的目盲神失,顺势把她揽进怀中,察觉到她惊惶之余的狠狠一下战栗,迎上那盈盈的眼波,便忘情吻了下去。
只是琬宁仍生涩,尚学不来如何承受他的掠夺,他用吻挑开怀中人,放肆入侵她的唇舌,朝华晚敷,晨露先晞,她柔软的身子仿佛一场丰饶之雨,大可教他瞑目忘忧。
他呼吸急促掩饰不住,眼底早一片刀山火海,却也只是把手指深深插、进她发丝之间,不住吻着,由唇畔流连至小巧的耳垂,再到那雪白的脖颈处,直到断续的呼吸间,泄出幽深的喘息。
他自是娴熟,琬宁只觉整个人都是虚无的,所有的反应尽在他的掌控之间,越发显得顺从乖巧,却也渐渐尝出那份晕眩的沉醉来,手底不禁攀上他襟口,紧紧攥成一处,扯得他顿觉不适,便忽止了动作,深深望着她,嘴角勾出一缕笑来:
“你往哪里摸?”
琬宁余意未绝,羞得无处可逃,忙松开他,眼里水波幽幽闪着:“我没想往哪里摸,大公子……”
怎么这股子笨拙的稚气就是褪不去呢?成去非被她这句话弄得方才那阵兴致不翼而飞,端倪她半晌,见她已捧着帕子掩了大半张脸,不敢看自己,只留那双眸子湛湛晃着眼波,有些后悔自己上来仍不够温柔,吓着她,便道:
“你还不曾梳妆,我替你画眉罢。”
他今日是难得的缱绻,同她相处起来,罕有的惬意,便也肯消磨些时间与她。
刚一起身,不远处四儿终忍不住低唤了声“大公子”,她本不打算进园子,无奈碰上赵器,自然是有要事,赵器不方便进来,命她来传话,抬脚进来就瞧见廊下这一幕,看得面红耳赤的,慌慌退了出来,害得赵器还要劈头盖脸仔细问话,她哪里能说得出口,只道“贺姑娘在里头,大公子也在……”,余下的留赵器自己琢磨去了。
成去非低首兀自一笑,看了看琬宁,知她就是这般羞怯的性子,俯身附在她耳畔道:“今日看来是画不成了,”说着不住打量她神色变化,果不其然,连那小小的耳朵都红透了。
“那就改日好了。”他一壁说着直起腰,一壁稍理了理衣裳,朝四儿走了过去,四儿脑中还过着方才那羞人的一幕,讪讪极不自然,嘴皮子也就跟着不利索了:
“赵爷,赵爷他,他有事……”
“你见什么了?”成去非道,四儿一个激战,忙把头摇得拨浪鼓似的:“没,奴婢什么都没看见!”
成去非又问:“姑娘今日到底是哪里不适?”
四儿脸大红,却不敢不说,只吞吐着:“姑娘来葵水了……”
当日那无状的行径似乎已是很久远的事了,成去非哼笑一声,举步出了园子,见他现身,赵器立刻迎了上来:“吴大人即将上任,特来拜会大公子。”
看来一切事宜已定,成去非便往听事去了。
乌衣巷里的府邸皆有百年基业,算来成府还是最晚落成的。成家尚古朴,虞府幽雅,顾府华丽,周府则喜宏达,四姓虽同处乌衣巷,府邸规格趣味却有很大不同。吴冷西是头一回来乌衣巷,进府过后,随赵器一路走,一路留心四下布置。
府里古树颇多,遍种菊与梅,未免显得太过寒素,于是后来又补种好些白玉兰,树干壮硕,花朵丰腴,堪载敦厚之德。
听事里头更是一目了然,布置得极其简单,婢子过来见礼奉茶后,又悄然退下了,吴冷西静静候了半日,一盏茶都用完了,终见到了成去非,却见他官服未除,便起身道:
“尚书令大人。”
成去非敛衣示意他坐了:“在自己家里,不必拘礼。”
吴冷西一笑:“那师哥为何在自家里也不换常服?”
衣间还残留着少女的馨香,成去非只道:“一时忘了,郑重你见过了?”
吴冷西颔首:“官仓一案草草结案,郑大人亦有所耳闻。”
府库本就空虚,平白丢了这么多粮食,随意拉了个小吏背锅,便结了案,那几百万斛粮食到底也不见踪影,没个说法,江左到处都是糊里糊涂的烂帐,国祚倘能长久,那定是上天垂怜了。
“你重启卷宗,”成去非一顿,“怕也是没正经卷宗,这上头他们向来疏忽随意,死的人太不足为道了。”说着想起桑榆来,便道:
“那个名叫桑榆的小姑娘,你去她家中一趟,许能有所收获,那姑娘性子烈,天不怕地不怕的,你看紧些,别半途出乱子。”
吴冷西应承下来,思忖片刻,方问:“师哥土断一事可还顺利?”
今日东堂之事顿时浮现眼前,成去非将经过大略说了,并未点评,如此沉默半日,道:“子炽,石子先我也只能保到这个地步,他日再荐而已,他这一走,我怕的是人亡政息,可他又不得不走,即便没有居母丧一事,他也难能继续留任山阴,所以,你行事定要更为谨慎。”
言罢意味深长望了吴冷西一眼,吴冷西听得明白,默然颔首,成去非又嘱托些加餐珍重身体的话,吴冷西一一答应,临走仍躬身行礼:
“师哥勿太过忧心,冷西空无牵挂一人,平生所学,不过刑名尔,自当为师哥尽绵薄之力,亦不负师恩。”
听他提及老师,成去非心底一阵悸动,无声同他对视一眼,亲自送他出了府门。
廷尉左监一职,本由李令担任,因家中新丧,位子暂时空出来,吴冷西便承了此职。朝中虽有些异议,可吴冷西毕竟水镜先生高足,且兼尚书令同门,由会稽小中正御史中丞沈复付于清议定品,程序走得正,倒没什么好挑剔的。
问话桑榆并不难,不过事情虽说得清,其他却多是臆测,当不得佐证。闵明月的顶头上司是太仓典事潘炎,廷尉署遣人去传,不料半个时辰就有人来报:
“潘大人昨晚醉酒,早上醒来人已僵冷许久,家里人说是被呕吐物堵了喉咙,窒息而死。”
吴冷西面色不变,挥手示意人下去,和郑重对视一眼,彼此心照不宣。
“吴大人,这下一步,该拿谁问话?”郑重看着他,吴冷西淡淡道:“他死了,家里不还有夫人么?劳烦郑大人跑一趟。”
郑重会意,领命而出。吴冷西阖目静静坐了半晌,太仓典事品级低,百万斛米,潘炎出身寒素,没这个胆子,也没这个本事。外头园子蝉声聒噪,室内犹如雪洞,吴冷西慢慢起了身,掸了掸衣裳,大步踏了出去。
高低不平的篱笆院子,看上去简陋,进去了,倒十分整洁。农具器物等皆摆放有制,桌几虽有些年头,却被擦拭得一尘不染。桑榆正弯腰喂鸡,嘴里咕噜噜唤着,抬首便看见了吴冷西,忙扔下东西,两只手快速在裙上蹭了几下,迎了过来。
“吴大人!”桑榆见到他本有一丝兴奋,可看他一身白衣纤尘不染的样子,觉得跟眼下农舍不太相称,心底多少又有些不好意思。
吴冷西颔首,不跟她拐弯抹角:“你家大人生前可动笔墨?现在家里可有遗存的手迹?”
桑榆听了脑子转几圈才问:“您也是找大人写的东西吗?”
吴冷西警觉,反问道:“谁来找过?”
“前几天,有官家打扮的人来,问闵大人生前可曾把办公的公文落在家里,我说不知道,没见过。”
吴冷西定定看着她,只见桑榆朝一侧的矮棚子走过去,一手敛着衣襟,身子半趴了下去,掏了半天,终于掏出一块油纸布包裹的东西。
起身后顾不得掸自己身上灰,忙不迭对着那东西又是擦又是吹的,才递给了吴冷西。
“他们把屋里搜了个遍,没找着,闵大人死后,我留了个心眼,把这些东西就藏起来了。”
这桑榆只是看着粗枝大叶,吴冷西看她有心的样子便道了谢。一层层打开,露出一个白木做的长匣子,果真,一沓文稿整整齐齐躺在里头,他抬起脸道:“桑榆,你做的很好,这些我得拿走细看。”
说着便去骑马,一跃而上,揽好辔头,只见桑榆仰着脸巴巴地望着自己:“吴大人一定要替小民做主啊!”
吴冷西点点头,并未说话,径直去了。
伏案看到深夜,吴冷西眼中渐渐起了一层雾气。闵明月不过一介寒吏,在这煌煌帝都,犹如草芥。这厚厚一沓,却是他多年公务经验积累,有对粮仓丰歉年的建议,亦有平日的管理良策,有对守仓将领大意疏忽的不平,亦有为官不易的感慨。仿佛那人人世几十载经历的种种,就在眼前。
直到最后,一本账册引起了吴冷西的注意。
不觉天已微醺,吴冷西知道自己还需成去非一个首肯,正欲出门,赵器竟正巧找上门来。
“吴大人,大公子命我来问一问事情的进展。”
“已有眉目,只是下一步要审讯的人,”吴冷西忽就笑了笑,“怕是有些难处。”
赵器像是早有预料,立刻接话道:“吴大人不必担忧此点,大公子说了,他要的是真相,无论拿谁,大人都尽管去拿。”
这定心丸给的利索。
吴冷西便行了礼:“替我谢大公子。”
“大人客气,话既带到,器就不耽误大人办事了,告辞!”
老师果然是老师,一双慧眼识遍天下人,吴冷西动动酸楚的臂膀,低声吩咐了左右,而后斜倚榻边小憩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