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樊伉看看田垄上, 三只健壮的黄牛甩着尾巴悠闲吃吃草, 一只皮实的瘦黑狗在三牛身边跳来跳去, 不时地撩骚几下,惹得三头黄牛哞哞哞直叫。
再一看地里,前头三个背着绳索正挥汗如雨地拉犁,后头两人吃力地扶着犁, 那犁还特么的是长直辕犁,靠人来拉得多费力气啊。
谁家耕地的时候, 让人下去拉犁,牲口在岸上歇着的?
“为什么不让牛拉犁?”牛力气大,比人拉犁快多了,还省力。
萧何只管捋着胡须呵呵笑不说话,比萧何官小的罗珠只好上前为樊伉解惑。
“郎君要犁的地面积不大,如果用牛拉,虽然省力, 但是难以回转,费事费力。牛耕现在还只在开阔的大片平原上使用。”
樊伉见那犁都快有三米长了,十分笨重,使用起来确实不太灵活, 尤其转向的时候,更是麻烦。
如今天这般只有两分地的小面积, 用牛耕还不如人耕更省时省力。
“换成短曲辕犁不就成了?”樊伉随口道。
黄珠:“……”
萧何:“……”
萧何扭头对身后的一个小黄门道:“记下来。”
樊伉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 果然见开始跟过来的一个小黄门手里拿着竹简和笔, 正“唰唰唰唰”地飞快记录着什么。
樊伉:“……”
“不知这短曲辕犁小郎君又有什么说法?”萧何眉开眼笑, 不枉他丢开一天的公务跟着出城,果然有大收获啊。
跟着小郎君,总是会有各种各种的意外之喜。
“等我想想,过几天给你画个草图。”樊伉本来就是学这个出身的,而且毕业后从事的也是跟农事有关的工作,对于曲辕犁自然不陌生。
他小的时候还见他爷爷赶着牛犁过地,用的就是曲辕犁,可没现在这么麻烦。
不过知道样子也不是人人就能画出来的,这其中还涉及到各种力学计算,樊伉一时也拿不准,得回去好好琢磨琢磨才行。
“好好好。”萧何一连说了三个好字,道,“若是小郎君能将这什么曲辕犁弄出来,我定回禀陛下,给你记一大功。”
“不敢,伉身为大汉子民,自当为国效力。”樊伉十分谦虚地回答道。
小小年纪就如此谦逊知礼,明明于社稷有大功劳却不居功,萧何顿时对樊伉更加喜爱了,看着他的目光慈祥得跟看自家小孙子一般。
只有刘盈脸色臭臭的,一点儿也不高兴的样子。
无名似乎不太喜欢这些汉朝的官儿,吹了一声口哨,带着大黑窜进了旁边的林子。
萧何去樊家的时候见过无名几次,知道这个少年郎曾经救过樊伉的命,所以被樊家待为上宾,一直在樊府住着,道:“无名公子还是老样子啊,冷冷淡淡的。”
樊伉心中一跳,也跟着呵呵两声,道:“他性格就是这样,比较冷淡。”
罗珠也跟着点头:“无名公子虽然待人略冷淡了些,却是个不错的不年郎。”
当初安置流民的时候,无名跟着樊伉一起也没少出力,他对这几个小少年观感都挺好的。
能在那么危急的时候,不顾自身安危挺身而出的都是好少年。
樊伉带的人多,犁地的时候,后头就有人拿着锄头照樊伉的要求将砂土敲得细细的,也能让肥料均匀地散在地里,每垄之间起深沟,以便排水。
人多力量大,两分地将近二十来个人,不到两个时辰就全部整理完毕。
见地犁得差不多,樊伉起身,朝着萧何拱了拱手,道:“丞相和罗珠公稍坐,趁着天色尚早,我教人先将红薯藤种下去。”
萧何道:“我和罗珠公也很好奇这不需用种薯就能种的红薯,我们也过去看看。”
罗珠点头,:“丞相,请。”
两人一动,身后的小黄门也跟着下地,剩下刘盈一个人站在路上没什么意思,只得也一起下地。
樊伉让人将牛车上早就提前剪好的藤节取了下来,算着距离插在地里,培上土,浇上水就完事了。
那两个小黄门跟着樊伉一步一趋,唰唰唰不停地记录着。樊伉每说一句他们便记一句,等到樊伉种红薯的时候,更是事无钜钿,一点儿也没错过。
“这真的能活么?”萧何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新奇的种植方式,不用种薯,也不用育苗,只用剪一段藤节就能成活,简直闻所未闻。
樊伉很肯定地点头:“只要不出意外,应该是能活的。”
他先前收的五十斤红薯不也是这么种出来的么?
“若当真能活,且能亩产过十石,光这红薯一项,就足以让我大汉再无饥荒。”萧何满脸笑容,拍了拍樊伉的肩,一副“好好干,我看好你”的脸色。
樊伉也乖觉,不用萧何开口,自发主动地道:“等过两日,小侄便将红薯从育种栽培到田间管理直至收获的事项整理成册,交由丞相。”
萧何先是一愣,继而对着樊伉一脸正色道:“小郎君高义,某代天下黔首谢过小郎君。”
不等樊伉反应过来,萧何面色突然一整,道:“临武侯世子樊伉,汉皇有令,跪下接旨!”
樊伉:“?!!”
方才在樊府大门口不说,这个时候来宣旨?
荒郊野外的接毛的旨啊,有病吧!
樊府来的下仆以为今儿就是来帮小郎君种地的,突听萧何这一声大喝,顿时全都吓得匍匐在地上,只有樊伉一个人还傻愣愣地站着,在一群跪伏的人中间,犹如独立鸡群的那只仙鹤,格外瞩目。
“咳咳咳!小郎君,接旨了!”黄珠清咳一声,不动声色地提醒着。
“哦哦。”樊伉总算回过神来,正要准备下跪,突听林子里响起一阵清亮的啸声,一道黑影像闪电一般朝着他冲了过来。
众人大惊,随同而来的卫士甚至“唰”地一下拔出了刀,正要高喊一句保护小郎君,却见那黑影已如风一般窜到樊伉身边,将他扑倒了。
樊伉:“……”
大黑兴奋地扑在他身上,尾巴欢快地摇来摇去。
樊伉努力将露出满口锃亮大牙的蠢狗拨到一边,大黑不让,将嘴里叼着的野鸡扔到地上,对着心爱的两脚怪兴奋地汪汪汪个不停。
这下饶是为人素来严谨的罗珠也忍不住笑了出来:“这孩子真是……”
萧何也忍俊不禁,道:“罢了,宣旨吧。”
先前那个一直记个不停的小黄门上前,清了清嗓子,抑扬顿挫地开口念道:“临武侯世子樊伉机敏聪慧,先献黄草纸,又献红薯,举国承惠,实有功德,赏万金,赐栎阳城郊庄林一百亩,钦哉。”
樊伉:“……”
没有明黄圣旨,也没有传说中的奉天承运,就是很随便很白话的一个口谕,樊伉顿时傻眼了。
啥叫先献黄草纸,又献红薯?
黄草纸他打算自己开纸坊的好吗?就这么一句话直接就把黄草纸据为己有了?
这么抢一个孩子的发明创造好意思么?
大约是樊伉眼里控诉的意味太过明显,萧何不自然地扭过脸,举目四望,似在研究远处青山如黛。
罗珠脸色的神情也有些不自然。
他们之所以到城外才宣旨也实在是因为当着樊哙和吕媭的面说不出口。
身为刘邦的臣子,连他也觉得这样抢一个孩子的功劳实在太过了些。
可又怎么样呢?
黄草纸的横空出世意义实在太过重大,这样刷天下读书人声望的事,除了陛下,任谁领这个功劳都不是好事,反而是催命符。
但,还是好理亏,怎么办?
所有人当中,唯有刘盈红了脸,连看一眼樊伉都觉得不好意思。
樊伉顿时恍然大悟。
他就说今天刘盈今天的表现有点怪异,一路上不仅失了往日的活泼,一言不发也就罢了,方才种红薯的时候,居然也没有跟着凑热闹,实在不像他会做的事。
原来是因为于心有愧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