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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马堂已知傅红雪就是马空群的仇人。但小镇上却还有许多人, 并不知道。
所以他安然无恙的回到了小巷里。
却也不会安然无恙太久。
边城又死了人。
乐乐山被丁求杀死在了街上,那时叶开和阿婵就在小楼楼上。他纵身一跃, 便像是一只大鸟一般轻盈落地, 赶到了乐乐山的身边,但丁求却已经不见了踪影。
叶开没有去追。他只是站在乐乐山的身旁看了许久, 就如当初在棺材旁看见飞天蜘蛛一般, 与“死人”说了些话。
那时飞天蜘蛛的手中攥着一片衣袖,那是慕容明珠的衣袖, 也是凶手的衣袖。
而此刻,乐乐山的身上则插着一根针。
一根惨碧色的针,针头还带着血丝。
这是断肠针。
叶开来这边城之前,就已经打听到了些许消息——比如说, 断肠针杜婆婆和无骨蛇西门春已然投入了万马堂的麾下。
可他不久之前, 才向着萧别离透露过这么一句话后, 断肠针就这么快的出现了。
这着实是一件有趣的事情。
叶开握着那枚断肠针,凝视着横死街头的乐乐山, 慢慢的站了起来,叹了口气。
他不喜欢看杀人, 却偏偏时常看到杀人。
这么想着, 叶开转过头去,看向了小楼。
阿婵仍然在楼上, 她伏在栏杆上,正远远地凝望着他。
少女好像并没有什么兴趣被卷入这些奇奇怪怪的勾心斗角之中,她之所以关心这处的唯一理由, 似乎就是因为叶开在这里。
这很好。
叶开忍不住露出了一丝放心的微笑,却又在看见她那张淡然到甚至有些漠不关心的神色时,微微的叹了口气。
神女有心,便是落花有意,流水有情;神女无心,便是多情总被无情恼,天若有情天亦老;可若是神女看似有心,其实无心,那就是一遇仙姝误终身,千年道行一朝丧。
叶开还记得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似乎也是这么个场景。
他第一次被师父带回他们隐居的地方——其实叶开也并不清楚,他有没有资格称呼那位已成江湖传奇的男人为师父,尽管他的确传授了他最为精妙的武功——小李飞刀。
那时候在李寻欢居住的小楼旁,还有一栋小楼,掩映在丛花翠竹之后。
师娘孙小红笑着说,那是飞剑客的家。
但比起已经完全归隐的小李飞刀,飞剑客不时仍会在江湖上出没,还远远未到隐居的时候,所以他并不经常在。
“阿婵一个人生活在那里。”孙小红说:“你们年纪差不多大,若是能做个伴,那也不错。”
他那时才知道,飞剑客的家里,住着一位鲜为人知的少女。
她是被飞剑客从雪地里捡回来的,也是为了她,才会在这里建起一栋小楼。
孙小红很是热心,将近午饭的时候,特地让叶开去叫阿婵过来吃饭。
就算是武林名宿,似乎也难以逃开这种撮合小辈的人性本能。李寻欢在一旁露出了无奈而又哭笑不得的苦笑,叶开只好摸了摸鼻子,转身出了门。
在孙小红的眼里,李寻欢的徒弟自然是全天下最乖巧的好孩子,而叶开在她面前也一贯表现的十分懂事,不过,若是孙小红能亲自去江湖上走一圈,或者再年轻十岁遇上叶开,她可能就会把阿婵捂得死死紧紧的了。
……在江湖上到处浪荡,四海为家的浪子,总不会是什么好归宿的。
叶开叹了口气,三两步便迈入了竹林。
那时他比现在还要年轻,还要气盛,所以沐浴着四周的清荫秀影,心中却在狭促的想着,这名为阿婵的少女可别太让人失望才好。
若是被李寻欢,飞剑客,孙小红这样的名士细心呵护的少女,太过泯然于众人,那岂不是让人觉得太过不值和可惜?
他就那样眯着眼睛,拨开了挡在眼前的藤蔓,走入了阳光下。而小楼上的少女,伏在栏杆上,听见响动,朝着他投来了幽深秾艳的一瞥。
阳光下,她的秀发如丝绸浓墨,浓稠而水润的映衬着那莹白如玉,冰清似雪的柔嫩肌肤。
这眉目如画的少女,硬生生的将这一方天地,都带的仿佛不似凡间。
而在那乌发雪肤,摄人心魄的黑白分明之中,那张绯红的樱唇,就鲜妍的令人格外眩目。
她一袭浅紫色的衣裳,瞧见陌生人的时候,神色既不怕生,也不羞涩,只是静默的看着他,凝视着他,打量着他,审视着他,高高在上,又凉薄如月宫的仙子,平静而漠然。
那栋小楼的高度,叶开纵身一掠就能跃上去。可他站在楼下,竟觉得她离他如此遥远,如隔云端一般,触不可及。
他遇见过很多女人。
可爱的,美丽的,风情万种的,英气凛然的,娇蛮傲气的,柔情似水的……但如今在这少女的艳光之下,她们却都显得如此苍白。
最终还是阿婵先开了口,她微微弯起了眼睛,露出了一丝笑容,便令人感觉粲然生光。
“你是谁?”
叶开过了许久,才回答道:“我是叶开。”
“你就是叶开?”阿婵坐直了身子,露出了好奇的神色,“师伯写信回来,说收了一个徒弟,就是你?”
叶开慢慢道:“如果没有第二个叶开的话,那应当就是我了。”
少女便捧腮笑道:“你是哪个叶开?”
“木叶的叶,开心的开。”
“木叶?”不知道这个词是哪里有趣,引得少女莞尔一笑。看着她的笑容,叶开觉得,若是词句有灵,恐怕也会感到万分荣幸了。
只听她道:“是‘木叶萧萧,乡路迢迢,南雁归时更寂寥’的木叶,还是‘云天收夏色,木叶动秋声’的木叶?”
“是‘秋风起兮木叶飞,三千里兮家未归’的木叶,也是‘泉音玉淙琤,琉璃剪木叶’的木叶。”
见他应答如流,阿婵望着他的眼神似乎愈来愈迷离了起来,她轻笑着道:“这是个可喜可悲,可以悲中藏喜,喜中藏悲的好名字呢。”
“那你呢?”叶开微笑道:“你就是阿婵?”
少女玩笑道:“如果这里没有第二个阿婵,那应当就是我了。”
叶开道:“你是哪个阿婵?”
她便又露出了一丝顽皮的笑容,想要看看他如何接话的道:“阿飞的阿,婵娟的婵。”
叶开凝视着她,缓缓道:“是‘婵娟玉貌二八馀,自怜颜色花不如’的婵,还是‘芳襟染泪迹,婵媛空复情’的婵?”
这两句诗让阿婵歪了歪头,她凝睇着楼下的少年,微微笑道:“是‘篱东花掩映,窗北竹婵娟’的婵,也是‘莫使匆匆**散,今夜里,月婵娟’的婵。”
而那次见面之后,叶开就几乎立刻离开了小楼。
因为他实在很担心,担心他若是再留的久一些,恐怕就再也走不了啦。
在那之后,他又遇见了很多女人,很多很多女人,有些人也在他的心中留下了影子,可每当夜深人静,他独自一人的时候,那些倩影都会渐渐消散,转而凝成一张能令天地失色的笑颜来。
那少女倚在楼上,一袭紫衣,眼波含笑,眼神如秋水脉脉般的温柔缱绻,凝视着他,莺声问道:“你是哪个‘叶开’?”
此时叶开站在街心,看着楼上的阿婵,不禁一阵恍惚。
好在一阵秋风卷过,带来了身后乐乐山身上的腥气,才让叶开回过了神来。
阿婵已朝着他露出了微笑,叶开便也回了她一个微笑,朝着小楼迈步走了过去。
他想上楼回到阿婵的身边,小楼的主人萧别离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门口。
他神色伤感道:“我就知道他会这样做的,只可惜我已劝阻不及了。”
叶开看着他,不禁停下了脚步:“乐大先生的确死的太快,也死的太冤了。”
他这话让萧别离皱起了眉头:“冤在哪里?”
“冤在丁求原本杀不了他,却有人在旁以断肠针暗算他。”说着,叶开观察着萧别离道的神色,摊开了手掌。
而瞧见他手心里的那枚银针,萧别离悚然动容。
“如此说来,杜婆婆已然来了?”
叶开凝视着他,微微一笑,正要回答,却见阿婵已经走了下来。
叶开下意识的便将视线转移到了阿婵的身上,关切道:“怎么了?”
阿婵回答道:“我知道谁是杜婆婆了。”
这出乎意料的回答,让叶开和萧别离都是一愣。
少女望着他们,却只是嫣然一笑道:“我瞧着你们这些聪明人整日里说话拐弯抹角的,可实在是太累了。你们到底都在谋划些什么,我实在不懂,也实在懒得懂,可你们要说想找到杜婆婆,我却有个笨法子。”
她说着,便拉着叶开的衣袖,走出了门去。
她带着他走到了街心处,走到了乐乐山的尸体旁。而萧别离仍然站在门口,看着他们的背影,没有离开。
他见他们停了下来。
那少女垂下了眼眸,凝视着乐乐山,忽然对叶开道:“他算不算高手?”
叶开道:“自然算的。”
“他年轻的时候,是不是也曾是意气风发,骄傲张扬的?”
“大约是的。”
“但到了现在,他却变成了一个古怪,孤僻,整日酗酒的人。这是为什么?”
“因为他们不够自信。”
“不够自信?”
“因为人的年纪越大,见过的事情越多,越是清楚这个世界的可怕,就越来越没有自信。所以他们就只能开始伪装,假装自己毫无本事,再无锋芒,这样,他们就感觉安全一些。”
阿婵慢慢道:“可他们还是死了。”
“那是因为,若是一个人自己都对自己不够自信了,那么就难免会死在别人手里的。”
少女沉吟良久,这才慢慢的露出了笑容,“所以我师伯,师父,从没有改变过,也从没有伪装过。他们对自己的刀,对自己的剑,都充满了信心。”
说到这里,她又仰起头来,看向了叶开道:“那你呢?你会变么?”
叶开笑了:“我一向很有自信。因为我是天才。”
阿婵却没有笑,她深深的凝望着他的眼眸,轻轻道:“你在武功上的确很有自信,可你在感情上却没有。否则,你为什么总是在逃避呢?”
这话像是一根针,在叶开的心头狠狠地刺了一下。
他的笑容微微僵住了那么一瞬,而这时,阿婵已经踮起脚来,朝着他伸出了手。
她的手看起来仿佛要环住他的脖颈,她踮起脚来,仿佛是要在这大街之上亲吻他。
所有人都被这美丽绝俗的少女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他们望着她大胆的举动,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气。
就连叶开,都仿佛已经全身僵硬。
若是此刻他的仇人朝他一剑刺来,一刀砍下,他恐怕也没有能够闪开的把握。
但最终,阿婵只是将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凑在他的耳边,小声的告诉了他:“杂货店的老板李马虎,他其实是女人。而租给傅红雪屋子的那个老婆婆,她其实是个男人。”
作者有话要说: 叶开的名字看起来很简单,其实要是深入挖掘,哇,可做文章的地方可多了!
而且他来到边城的时候,正好是秋天。
另外他说阿婵的诗,“是‘婵娟玉貌二八馀,自怜颜色花不如’的婵,还是‘芳襟染泪迹,婵媛空复情’的婵?”,是有隐喻哒,“小妹子,你是自怜容貌情窦初开了想找个赏花人,还是已经有了心上人但是他目前不在你身边啊?”
简单点来说就是问:单身么?
阿婵回答的意思就是我一直在这竹林里哪来的小情人,可以约【不】。
怎么样!是不是觉得我们中华文化博大精深!如此简单粗暴的话语可以如此文艺!
叶开:……原来不是亲我,好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