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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云照欲言又止,满腹忧虑不知从何说起,终究无言,一转身径自上了马车而去。
不日泱泱来看陆雨,听闻展月和陆云照已回廖地,便让素怀留在恒王府照顾陆雨。陆雨急忙道:“这可使不得。”
泱泱道:“姐姐,你我姐妹,向来交心。我就有话直说,姐姐听了勿要生气。”
陆雨笑道:“讲吧。”
泱泱道:“以前王府中只你一个女主人,五哥又疼你,自然事事顺心。但如今多了个许令荃,与你又平起平坐。这王公侯门后府最是多事。姐姐出自平民,家中人口简单,自是比不上人家一颗七窍心。五哥虽有心护你,但朝中诸事忙着,哪能时刻顾及?姐姐身边又没有懂得斡旋周全的贴心人,几个陪嫁都是上京时候才买的,怎比得上自小就在府里头待惯的?素怀虽不济,但自小长在王府,也算调~教过,且又忠心。有她在你身边伺候你,我也能放心。”
陆雨心想素怀深知天家规矩,能够在身边时刻提点自己,且在京中除却泱泱也没个熟人,泱泱又不能时刻相伴,留下素怀平日里说说话也好。难得泱泱思虑周全,心中感激,不由泪目,道:“妹妹,你事事都为我着想。”
泱泱笑道:“姐姐放心,只要有我在,绝不会让那许令荃欺负你。”又唤素怀上前给新主子磕头,陆雨忙命起身。
回到王府,泱泱将素怀之事告知父亲,廖亲王倒是没有多说,只是听闻陆雨武功尽废,深感惋惜道:“覆雨剑法江湖中人争得头破血流,如今可好,绝了迹了。”不由摇头叹气。
泱泱道:“武功再厉害又如何,能以一人抵千军万马吗?”
廖王道:“千军万马还得听从一人指挥。若能凭一技登顶武林,便能号令群雄,武家与帝王的心思并没有什么不同。可惜陆雨一介女流。”
泱泱撇嘴道:“女流又如何?父王且别太瞧不起女流之辈。”
廖王瞧女儿一脸气鼓鼓的,甚为憨态可爱,不由哈哈大笑,道:“父王失言,知错,女流自有女流的好处。”
泱泱嗤之以鼻,待父亲笑完,又道:“父王说覆雨剑法要绝迹江湖那倒也未必。陆雨将剑法重新默写出来,交给展月了。”
廖王不无惊讶,道:“她居然将剑法交给个婢女?”
泱泱道:“这有什么?何况陆雨也不是陆夫人亲生的。”
廖王叹了口气道:“没想到陆雨这丫头倒是有跟陆夫人一样的胸襟。只是等袁珝做了皇帝,你那陆雨姐姐却并不适合做皇后,将来堪忧啊,我倒有些后悔当初给她保这门亲事了。”
泱泱不快道:“父王何时也婆婆妈妈起来,那袁珝坐不坐得了太子还不一定,当真杞人忧天。”
廖王道:“滢州一事后,光王离京,李明达被罢丞相之职。许家虽然出了许林从文任个鸿胪寺卿,余者皆不出仕,但满朝文武一半是他门人,皇帝将许令荃赐给袁珝做平妃。袁珝加封了亲王却依然不授封地,其寓意还不够明显么?”
让许氏保驾,大有当年废太子之姿。又不授封地,自然是要将整个天下都交给他了。泱泱思忖道:“皇帝当真是看中了袁珝?”
廖王不答,只是笑道:“一本《羽行记》便让朝局大变,这袁珝果然不同凡响。”
泱泱眼波流动,道:“父王的意思是袁珝并非无意争储,只不过韬光养晦伺机而动?”
廖王叹道:“人心隔肚皮,谁知道呢。”心中又想当年最为疼爱的三弟不也抢了他的皇位。
身居明泰殿书房的皇帝重重打了个喷嚏,正从外进来的王坛不安地唤了一声:“陛下。”
皇帝正批阅奏章,只掩了掩鼻,龙眉微抬道:“何事?”
王坛高举手中锦盒,道:“陛下,常郊王派人送来寿礼。”
皇帝登位后,因生辰又为太后受难日,思及母恩,从不过寿。此刻听闻王坛所奏,放下笔来。王坛将盒子打开了呈上,皇帝一瞧里头躺着一枚小小玉璋,乃是许后遗物,一时感怀,命王坛道:“好生收着吧。”
王坛亲去收好,回来看皇帝已经出了书房,站在大殿门口抬眼望景。明泰殿前砖地上除却几缸睡莲,便是明晃晃的一片白光,也没甚么好看头。王坛道:“陛下,花开五月,御花园可热闹了,陛下可去逛逛?”
皇帝摇摇头道:“太后病了这许久,哪有那个闲情逸致赏花?”
不过略微站了片刻,又宣礼部尚书魏通觐见道:“十九日乃廖亲王五十大寿,朕要你好好办来。”魏通遵命道是。
是日,皇帝于宫中,为太后所建延寿台举宴为廖亲王贺寿。在京中的各王公皆来贺寿,场面甚是热闹。
皇帝笑道:“皇兄这许多年经营廖地,将蛮荒整饬成宝地,劳苦功高。朕每每想来,却不知该如何赏赐皇兄。”
廖王拱手道:“臣子为圣上分忧,本是分内之事。”
皇帝一摆手,“哎”一声,道:“皇兄客气。今日~你五十大寿,朕有件重礼,还望皇兄笑纳。”即刻示意左右,不消时,礼部尚书魏通进来,手里捧着一副玉轴宝旨,面向廖王道:“廖亲王接旨。”
廖王连忙离座下跪。魏通张开圣旨,念道:“奉天承运皇帝,敕曰:廖亲王袁高尧,英资俊爽,文治武功,为朝肱骨。因子息单薄,无以为嗣,现将光王袁瑶之子袁秀过继廖王府。钦此。”
廖王吃惊,并不接旨,看向皇帝,道:“多谢陛下~体恤,但臣对子嗣早已看淡。袁秀聪颖过人,是陛下最看重的皇孙。臣年老体衰,怕教导不好,还请陛下收回成命。”俯倒便是一拜。
皇帝道:“皇兄是朕之兄长,朕自小敬你爱你。可惜天不垂爱,皇兄至今膝下无子,朕心焦灼之至。朕有皇子皇孙,但朕眼中没有一个能及得上袁秀,皇兄若是不喜,可从朕之幼儿之中挑选一个。或者袁璟如何?”
袁璟乃皇帝最小的一个孩子,将满五岁,最为皇帝所钟爱。
廖王急忙道:“臣不才,实不敢有此奢想。”
皇帝微微一笑,招手命袁秀近前来道:“秀儿,快来拜见你祖父和姑母。”
袁秀倒是从容不迫,近前来向皇帝一揖,道一声:“是。”便面向廖王跪下行了三拜,道,“孙儿叩见祖父。”又向泱泱拜了一拜,道:“侄儿叩见姑母。”
诸位王公在场,都向廖王道喜,他不再好推辞,连忙扶起袁秀,又将圣旨接过,向皇帝施礼道:“臣谢主隆恩。”
宴席散后,廖王又带着女儿去广慈宫看望太后。太后得知皇帝给廖王过五十大寿,难得开怀,病痛就轻了一些,靠在榻上与儿子、孙女说话,道:“哀家听闻皇帝将秀儿过继给你了?”
廖王点头。毛嬷嬷端上一碗素面呈给廖王。廖王思及小时跟母亲两人被困在聚城,每回生辰,母亲都亲自给他擀一碗素面。此刻再见旧物,不由眼眶发热,道:“儿子在知天命之年,还能在母亲处吃一碗寿面已经心满意足了。”
太后道:“这几日哀家身上不济,不能亲手做给你吃。这是毛嬷的手艺,你且尝尝。”
廖王拿筷子吃了一口,笑道:“嬷嬷的手艺跟母亲一样。”
太后喜笑颜开,点头道:“这就好。”
过了一会,袁秀也换了衣裳过来请安。太后招手近前,让他坐在自己身边,抚摸着他后背向廖王道:“秀儿过继你府,承袭了你的爵位,远离皇城也许也是件好事。”又交代袁秀道,“今后要好生孝敬你大~爷爷,听他训导。”
袁秀立起身来,向廖王和泱泱躬身一礼,道:“秀儿今后当谨遵祖父和姑母教诲。”廖王捻须笑道:“很好,很好。”又向太后道:“儿子这回进京倒白捡了个大孙子。母亲放心,儿子会好生教导秀儿。”
太后含笑点头。泱泱拉住袁秀道:“你今后是我廖王府人了,是今日搬到廖王府去住还是明日搬去?”
袁秀道:“圣上谕命,命侄儿在回廖地前,依旧在太学里读书。”
皇帝为子孙读书,设太学于皇宫明泰殿东北角九问堂。太后思虑道:“太学里规矩多,卯入申出。搬出廖王府去住,少不得寅时就要起来,小孩子家又缺觉(jiao),倘或迟到了又要挨罚。莫若还住在我这里倒方便一些。”
袁秀道:“挨罚倒是不怕,只是怕迟到了错过老师讲学。”
廖王忍不住夸赞道:“秀儿如此好学。”心想光王这惫懒,怕袁秀都像了他母亲了。感慨过后,又向太后道,“秀儿的话倒是提醒了我,儿子此次在京待了快满一年了,也该回廖地。”
太后不舍,想了想,道:“如此暑热不易行路,还是待天气凉快下来再走不迟。”
廖王道是。告退后,毛嬷服侍太后就寝,思及廖王要走,不无感慨道:“廖王入京眼见就是昨日的事,匆匆一年一晃就过了。”
太后亦道:“不是日子过得快,而是我们都老了。”毛嬷笑道:“可不是。”太后靠在床~上,并无睡意,忽然叹息道:“也不知为何,人当了皇帝,兄弟便不再是兄弟,儿孙也不再是儿孙了。”
毛嬷知道太后所言乃过继袁秀一事,便道:“太后不是早有心想给廖王过继一房子嗣?秀郡王天资超脱……”
太后不无担忧道:“秀儿是孙辈,隔了一代了。希望皇帝真是一番好意。”又忍不住哀叹,“哀家有时候想,若是当初廖王没有被废太子位,当了皇帝,我们母子又会是怎样一番光景。”
毛嬷道:“太后多虑了。”
太后自嘲一笑,道:“也是,哀家也太会杞人忧天。不过这些年哀家也越想越明白了,之前总是不舍得廖王,要他待在哀家身边才觉得安全。可是要知道蒲公英结了种,要散出去飞出去才能落地生根,才有希望存活。”
廖王与泱泱回到王府,泱泱道:“袁秀可是光王长子!圣上居然将他过继给我们廖王府,光王当真是一点希望也没有了。”
夜已深沉,廖王长舒一口气,伸了个懒腰,道:“将袁秀过继给我们廖王府,一来绝了光王之念。二来便于收回当初给予廖地的军政之权。一石二鸟,十分之好。”
泱泱冷哼一声,道:“圣上可真是会算计。”
廖王道:“一山难容二虎。我毕竟当了二十几年太子,无论将我放在何处都膈应着他,恐怕这二十年他都寝食难安。”
泱泱不无义愤,道:“父王当年的太子之位是靠自己军功挣来的,哪像他坐收渔人之利!”
廖王道:“不可放肆,他是你皇叔。”
泱泱撇撇嘴,毫不在乎,忽然笑道:“光王要是知道了袁秀已经不是他儿子了,不知做何感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