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赌徒有时做的事常人做不来,就在前几天——夏日的傍晚,徐大肚子做出了一件亮子里镇流传百年的事情,后来的三江志书作为奇闻趣事记载。
某个赌徒给人瞧不起时,会听到这样说:“你都不如徐大肚子,他剁了手指作抵押,赊棺材葬妻呢!”
一次,徐大肚子输干爪狼狈不堪地逃离亮子里镇,狼狈情景就如四爷这次见到的一样,他更像给狗撵的似的。其实小镇人鄙视的目光比狗凶几倍,赢钱时他不怕,输钱时他很怕,所以他拼命地逃脱睽睽众目。他在郊外沙坨放慢些脚步,落日悬在坨垭口,老榆树上昏鸦呱哇地怪叫。
赌徒徐大肚子失魂落魄地在树林间荒道上缓慢行走,夕阳染红他裸赤的身躯,黄昏时刻蚊蠓雾气一样扑来,他折枝黄蒿,奋力轰赶叮咬赤裸身子的蚊蠓。
一个挖药材的年轻人,惊慌地迎面跑来喊叫:“吊死鬼,吊死鬼!”
“哪有吊死鬼?”徐大肚子问。
“前边,前边歪脖树杈上吊着呢。”年轻人气喘吁吁道,“舌头耷拉老长老长,吓死人啦。”
“死人有什么可怕,活人才可怕,跟我走。”徐大肚子胆壮,赌输一回死一回,赌徒不怕死人。
年轻人战惊地紧跟在徐大肚子身后,握紧手中短把儿的铁锹。
沙坨间林子中,一棵树杈上吊具女尸,蓬发飘动,风摆褴衫……年轻人怯怯地不敢上前,远远地望着。徐大肚子大胆到女尸前,风摆动的女尸褴衫上,依稀可见字迹,脚趾从鞋尖破洞伸出。看清面孔时,他“啊”了一声,瘫坐在地上。年轻人胆儿突地走到徐大肚子身旁,对他的表情疑惑不解。
接下去,徐大肚子放下吊死鬼,尸横在地上。年轻人瞅吊死鬼的脸,脱口而出道:“啊,疯子!是她。”
“疯子?你说她是疯子?”徐大肚子莫名惊诧。
“她到俺们马家窑去过,疯疯癫癫的,嘴不停地叨咕输赢啦的。”
“唔,唔。”徐大肚子嘴里含混不清,薅把青草盖在女尸脸上。
“我爹说她是獾子洞姓徐什么的媳妇,那个姓徐的是狗屎赌徒……硬是把媳妇输给了人家,我爹说这女人可惨透啦,她被赢来的赌徒输给另个赌徒,她简直成了筹码,给赌徒输来赢去,我爹从伞小耍手里赢来的。我爹说……”
徐大肚子猛然抓住年轻人的衣领,怒吼道,“你爹没说我要杀了他?嗯?”
年轻人幡然醒悟道:“你就,就是……”
“对,我就是!”徐大肚子将年轻人搡到一边,腆肚子展示一下身体特征道,“回去告诉你爹国兵漏儿,终有一天我俩还要赌一场!”
年轻人慌张逃走,被一裸露的树根绊倒,爬起来再跑。
“喂,你把铁锹留下,我用!”徐大肚子喊。
年轻人撇下挖药材的铁锹,离弦弓箭一样射下沙坨。徐大肚子去拿回铁锹,重新回到女尸旁,默默望着她些许时候,说:“秀云她娘,我不能让你这样寒酸走,你等着!”
公允地讲,赌徒内心深处还有一丝人性闪光。徐大肚子那一时刻不顾一切,返身回亮子里镇上,直奔棺材铺。
幽暗的煤油灯光下,棺材铺耿老板见来人面目狰狞,瞪着马眼,倒吸口凉气,赌徒要干什么?不会是抢口棺材押到牌桌上吧?一串疑问随着几口旱烟吐出,他问:“徐爷要用寿材?”
“是,要一口棺材。”
“你要什么材质的?”
“能装人就行。”
耿老板听出需用者要的棺木档次高低,不用考虑上等材质的黄花松、白果松、红松什么的,低档的棺木有,山杨木的。他说:“徐爷什么时候用啊?”
“现在。”
“哦,那正好有个现成的。只是没有漆,如果徐爷需用的话,我立马安排伙计连夜上漆……”
“不用啦,我急等着用。”
俗语说棺材头,媳妇脸。耿老板问:“那寿材头也不画啦?”
“来不及,今夜就用,不画啦!”
耿老板打哏儿(迟疑),心里画魂儿,有夜里出殡的吗?照当地丧葬习俗,正常的寿终正寝,要停尸七天,而横死的如垫车胶子(车祸)、溺水、雷击等,只放一夜就出殡。也许徐大肚子家的什么人横死,急着用棺材下葬,才不用漆棺和画棺材头。耿老板打哏儿当然不是因为这些,而是考虑徐大肚子是个赌徒,经常输得镚子儿皆无,可别是来……事情果真照他担心的话来了。
“耿老板,你先赊我一口棺材,日后一定送钱来。”赌徒说。
“不行,不行!”耿老板不肯赊账,他轻视赌徒,说,“如今木材比人贵呀,亮子里天天都死人,都来赊,恐怕我这棺材铺就得关门喽!”见徐大肚子眼瞧放在木墩上那把斧子,耿老板心里阵阵发毛,口气缓和些说:“道理说你赊口棺材,急着埋死人。”
“你以为什么?”徐大肚子抢白道,“我抬着它到牌桌上当筹码?”
“照规矩,你留点儿什么做抵押吧!”耿老板说。
“你也看见了,我除了这条臭裤衩。”徐大肚子拍拍下身,话越说越赖,说,“身无长物,实话对你说,裤衩都穿了两年多,有日子没洗啦,你要?”
“太为难我喽。”棺材铺老板心和嘴一齐叫苦,遇上茬啦,赌徒来赊棺材有日子还吗?恐怕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八成遇上倒霉,唉,昨晚没做好梦。
“我给你留一样抵押的东西。”徐大肚子突然绰起木墩上的斧子,咔!断下一个手指,嘭!扔到耿老板面前:“用它行吧?”
耿老板惊骇不已,脊背顿时发凉,连连道:“行,行,我立马安排伙计套车,徐爷,送哪儿?”
“跟我走。”徐大肚子攥着流血的手道,“街南沙坨子!”
“你是爷!”棺材铺老板自认倒霉,白白给赌徒熊走一口棺材,材质不怎么样也值几个小钱,谁家的钱都不是大风刮来的,这时那段手指蜥蜴尾巴似的动一下,他的心里一拘挛,说:“徐爷,东西你拿走。”
“啥玩意?”
“你的手指。”棺材铺老板惹不起赌徒,怕日后来取他的手指,几天后它还不烂掉啊!
“抵押物可是你要的呀,留着,留着吧!”徐大肚子坦然地说,剁下的好像不是自己而是别人的手指,赖言说下去,“我告诉你个保险的法儿,泡在白酒里。”
“求求你,徐爷……”
赌徒不理棺材铺老板,扬长而去。
夜色笼罩亮子里,街灯光——临街买卖店铺的射出的灯光中可见马车拉着白茬儿棺材朝前走,徐大肚子几近赤身裸体坐在棺材上,俨然是一个鬼。
“怎么?不漆一下?”赶车的人问。
“上吊……横死的。”徐大肚子说。
载白茬儿空棺材的马车在夜幕里行走,吊死鬼属于横死,不论老少棺材不能上色。恐怕谁见了都躲避,怕把晦气带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