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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辆马车停在徐家大院外,徐德成一家人回来过八月节(中秋节)。他抱女儿下车,说:“下车小芃,到家啦,过八月节喽。”

    “三奶奶!”王妈从徐德成媳妇——三嫂怀里接过孩子招呼道。

    三嫂下车,向站在正房前迎接他们的徐德富、徐郑氏及侄儿侄女打招呼。问王妈:“咋没见德龙、淑慧两口子?”

    王妈想回答,徐德富瞅她,便咽下了话,一边逗着孩子,一边与三嫂拉开距离。

    “别在外边站着,进院。”徐德富说。

    众人随当家的进了正房堂屋,王妈已将切好的西瓜端给徐德富、徐德成,他们俩各拿了一块。

    “王妈。”徐德富欲咬西瓜,停下来道,“去告诉德龙媳妇,晚饭过来吃,一起过节……这就过来吧。”

    王妈低头下去,流露难言之隐。

    徐德成盯着王妈背影,问:“四弟近日?”

    “近日什么,打从那次你来家之前他就走了,几个月音信皆无。”徐德富放下只咬了一小口的西瓜,说,“我派人找过,没见着人影儿。”

    “佟大板子上回到镇上跟我说,我以为四弟耍孩子脾气,气消了早就回家啦,哪成想……”

    “他这一走不要紧,苦了淑慧啊!”徐德富叹息道。

    厢房内的灶口燃着秋板子柴火,哔剥作响。丁淑慧淘米做饭,双手在瓦盆里淘洗高粱米,不时用胳膊撩起散乱遮眼睛的头发。

    “四奶奶。”王妈迈进门槛,说,“当家的让你过去一起吃晚饭。”

    “不过去。”丁淑慧没停手,说,“我做饭了。”

    “今个儿八月节,三爷全家回来过节。”王妈说,“当家的……”

    “王妈。”丁淑慧略微停顿一下道,“你告诉三哥三嫂,吃完晚饭我过去看他们。”

    王妈回到当家的堂屋,回话道:“四奶奶说晚饭她自己做了,不过来吃,待会儿过来看三爷、三奶奶,哦,四奶奶说,过节啦,四爷备不住能来家,她等他。”

    徐德富摆摆手,王妈走出去,屋内只剩下两个人,当家的悠长地叹一口气:“唉!”

    德龙会不会去找皮影戏班子?他肯定没忘记那个小香,徐德成这样揣测。

    “找小香倒好喽。我最担心他去找徐……我怕他学坏呀!”徐德富神情忧悒道。

    “他去找徐大肚子?这为什么呀?”

    “惦记他家的闺女秀云呗,奔她去的。”徐德富接着又说,“只奔她去还好了,我担心他上桌。”

    “上桌?”徐德成一时没懂上桌是什么意思。

    “赌!”

    “不能吧?德龙他……”徐德成不相信四弟会去赌博,也没见他有此爱好。

    “德成。”徐德富阻止道,“大过节的,不提这些堵心的事啦。”

    老三平时很少来家,家里发生的事情知道的很少。他所在的坐山好绺子被张大帅改编后进驻三江县城亮子里,做骑兵副营长军务够忙的,自然顾不上家。当家的大哥明显见老,两鬓发白,显然是不省心。他说:“大哥,你要注意身体啊!”

    “身体没事儿,我没啥毛病。”

    “比上次来家,你瘦啦。”徐德成问,“觉得哪儿不好?”

    “睡觉不实沉,自打胡子进院打劫……”徐德富重复提那件蹊跷事,为什么说是重复?上次三弟回来对他学了被胡子夜里打劫的经过,“晚上有一丁点儿动静,一宿甭想睡。”

    “让程表哥号号脉,抓副小药吃。”

    “啥病我心里知道……”他不由得拐到四弟身上,刚要开口咽回去要说的话。

    “大哥,院子不严实再修修?”

    “修了,炮手增加到三名,按理说没啥不安全的。”徐德富晚上失眠病根在德龙身上,前后几件事搁在一起想,觉得四弟不好弹(对付),明显系了仇疙瘩恐怕一时难解开,兴许这辈子就解不开了。死一窝烂一块传统的大家庭观念,是徐德富追求的目标,越是这样越自责当家失败,挽回是他一直努力做的事情。

    一轮明月当空,徐家大院影壁墙前摆放两张八仙桌,桌子上盘碟盛着葡萄、西瓜、月饼。

    徐德富挨着徐德成坐在一张八仙桌前,他心事重重地遥望星空。

    “大伯,大伯看什么?”侄女四凤问。

    “看你的太爷、太奶、爷爷、奶奶们。”徐德富说。

    四凤望天空,天真地问:“他们在哪儿,我怎么看不见?”

    “地上死一个人,天上就多一颗星星。将来大伯死了,就会有一颗星星在天上,到那时,你就看见大伯了,四凤。”徐德富伤感地说。

    “我还是不懂,大伯……”

    徐德富对月伤怀,眼睛里有亮晶的东西在闪烁。

    “四凤,到你大娘那去!”徐德成撵走女儿,说,“她会讲小话儿(民间故事),让她给你讲。”

    三江民间,尤其是乡村的女人没几个人识字,谈不上读书。小话儿成为一种阅读,更是消遣。谁都能讲上一个两个,徐郑氏属于故事篓子,小话儿多得是,正如歌谣云:小话儿,小话儿,

    讲起来没把。

    三根马尾织件马褂,

    老头儿穿八冬,

    老太太穿八夏,

    孙子补一补,

    穿到七十五。

    四凤跑向另张八仙桌子。徐郑氏、二嫂、三嫂、丁淑慧四个妯娌唠嗑儿。她央求道:“大娘,讲一个小话儿。”

    “谁给你出的主意?”

    二嫂瞥眼徐德成,说:“还能有谁,骑马挎枪的人呗!”

    “一想准是他。”徐郑氏说。

    “大娘……”

    “嗯,听什么四凤,笤扫疙瘩成精?”徐郑氏问。

    “我娘讲过,讲别的。”四凤说。

    三嫂揪粒葡萄放进嘴里,说:“我听你大娘讲的呢!”

    这边热热闹闹,一个女人一台戏,四个女人不止,还有几个孩子,徐郑氏讲一个诙谐小话儿,不时响起笑声。

    “唉!”徐德富唉声叹气,仍旧伤感,中秋这样的日子太容易让他伤感。越往团圆上想越缺憾……“大哥,你心该敞亮些。”徐德成劝道。

    “几年来八月节人就不全科,前几年是你二哥杳无音信,今年又是德龙,哪一天,你们部队开拔……来家的人一年比一年少啦。应了那句古词: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啊!”

    “大哥,你为这个家,为我们兄弟几个操碎了心,我们内心感激你。”

    徐德富举头望月,一片黑云飘向月亮遮住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