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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我素衣白衫地斜倚在门扶边,闲淡地伸手接住纷沓而来的雪片。
一袭紫金长袍,毫无预兆地出现在雪地中央,所过之处,一步一映下细碎的金霞流光。
我痴痴望着他从白茫雪海中走来,宛若玉树飞花惊刹芳华。
一颗春心扑通乱跳。
“上仙!”
我兴高采烈跑上前,却当头迎上一记爆栗,痛得我好生委屈。
“又犯淫思!”
见他凤眼威仪,我捂住额头,尴尬讪了讪,机智地另起话题。
“上仙,芙瑶公主怎么还不来?”
“怎么,你想吃鱼?”
“……”
“你若想吃,我带你去。”
我猛抬起头,还以为自己又犯风流幻病。
果然没有这么好的事。
他不急不慢地补上后句:“但你先得随我去趟幽冥。”
“幽冥?”我诧异。
那可是只通鬼魂,不入活人的地方。
寡为一条鱼,就丢掉我卿卿小命,这么肤浅的交易我怎会同意。
我坚定地怂了下来,偷偷瞥了一眼旁侧之人,一本正经道:“嗯,好像也不是那么想吃鱼,干脆我还是再喝几天药吧。上仙,你看如何?”
“我是让你陪我去,不是要你的命。”
陪?我的心猛地勇敢紧了紧,好像顷刻间刀山火海也无所畏惧。
“好!我去!”我态度华丽反转。
舜璟眉蹙出一团疑云,看着我道:“你不问去做什么?”
“不问。”我干脆果决,一副视死如归的神情。
片刻之后,我怯怯坦诚地说完后半句:“我怕问了,我会不敢去。”
风雪渐止,漫天霞光轻轻流泻了一地。皑皑雪地被染成玫瑰般艳丽的光色,如梦如幻。
舜璟眸光清澈地注视着我,微微泯然一笑。
那朗若星晨般的模样,好似一场花开绚烂盛世荼蘼。
我失魂落魄般忘记时光的流转,顷刻以后,春花秋月壮丽山河,在我眼里都不成颜色。
“走吧。昊天,带她随我同去。”
舜璟一声令下,一柄锋利的紫玄宝剑,嗖地凭空变成一丈宽,钻至我脚下,载我凌空飞起。
长风吹散浮云,我站在剑上,舜璟不不染纤尘地立足在我身旁。
我遥遥回望一眼他修行的地方。
云雪之巅,竟不在山尖,不在地面,宛若云朵般轻盈悬浮在半空中。
就在我们一心赶赴幽冥时,突然密林掩映的万丈脚下,传出一声浑厚绵长贯彻云霄的撞钟声。
昊天剑身陡地微颤。
舜璟眉宇一沉,掐指默诀后,神情肃色道:“寂渊钟响,清虚有难。昊天,改道清虚。”
我左睑警觉猛跳,疑似泛起不祥之兆。
待到昊天落地,眼前一片狼藉。
清虚观内,历经一番恶战后,血染长阶尸横遍地。
一个花胡子老道,站在百余弟子列位的伏妖阵前,冷哼道:“九尾罗刹!自你私逃幽云谷,千余年来避世不现,想不到今日你竟自投罗网!”
“凭个破阵法就想困住我!臭道士!再不交出我女儿!我定血洗寂渊!屠你满门!”
一个妖气凌厉的女人率领众妖立身阵内,那九尾玄狐的背影如此熟悉。
“娘!”我扯着嗓子唤了声。
果然是!
她猛转回头,杀得猩红的双眸,转瞬泪花晶莹:“菀儿别怕!娘来救你了!”
乍眼望去,娘的一头青丝悉数成白,恐是为我日夜忧虑所致。
虽不知娘为何会寻上寂渊山,但我开始无比懊悔私离紫竹林,给她惹下这么多麻烦。
我拔腿就想往娘跑去。
一只手牢牢抓住我胳膊,令我动弹不得。
我五官疼皱成团:“上仙!求你放我和娘走吧!我发誓!我们回到紫竹林后,永生不再踏进烟波红尘!”
舜璟置若罔闻,冷漠道:“你与她人妖殊途,何况九尾罗刹乃上古凶兽,理应被羁回幽云囚谷。”
“放开我!人妖殊途又怎样,上古凶兽又怎样,她是我娘!是我这世间唯一的亲人!”
任凭我如何费劲挣扎,都被他缚在手里,寸步难挪。
为了娘,我气急败坏一口咬住他手背,顿时一股血腥味充斥在舌尖。
我慌忙不迭松开口,看到他手背上,除了一圈渗血的牙印外,还有一条狭长浅淡的血痕。
姻缘河畔,洛不凡召雷劈我时,他为我挡下受的伤。
我无奈仰望着身旁这个心思难测的上仙。
一张冰山陌漠的脸,永远无喜无怒。不管被雷劈时,还是被我咬时,都没有半分神情变化。
“菀儿别动!娘来救你!”
我应声抬头,心急火燎地看到,娘耸散九尾如火云扇,挥来舞去涤荡四方拦者,孤身闯破伏妖阵,径直奔来救我。
“昊天出鞘!”
身侧冰冷无情的声音响起。
我的心跳颤了颤,轰然骤停,视线内疾速闪过一道手握利剑的紫影。
“不要!”我发疯般跑向缠斗的二人。
一道黑光骤亮。
娘胸前佩着的鳞环,忽然自动变幻出一道屏障,将舜璟的剑阻挡在外。
势均力敌僵持之际。
娘似乎想起什么,艰难地回过头:“敖烈!赤缨!你们救菀儿先走!”
娘眼下的处境极其危殆,可是生死关头,她唯一记挂的还是我。
喉咙不知不觉哭到沙哑,我模糊的视线内,一个身形灵秀的红衣女子和一个身躯威武穿戴盔甲的男子,杀出重围赶至我身边。
“赤缨,我在前面开路对付那帮道士,你负责保护公主!”盔甲男子沉稳道。
“好!敖将军小心!”红缨乖巧伶俐地点头附和后,转身拉住我的手:“公主,我们走吧。”
我下意识推开赤缨的手,拒绝道:“我不是公主。我不走,我娘还在这儿,我哪也不去!”
“对不起公主!妖后有令,我只有得罪了!”敖烈说完,张口朝我喷出一团淡霭色的狼烟。
窒息的气味呛入肺腑,我一阵头晕目眩瘫入赤缨怀中。
敖烈立即幻化出狼身,将我驮在背上。
一群持剑道士趁机围上来。
赤缨亮出火红的尾巴,直截了当横扫一片。
就在敖烈被拖延着应付眼前敌手时,一个修为颇深的老道抓住机会,喃诀加持剑刃,对准我一剑袭来。
“公主!”赤缨一面惊呼,一面伸出她的尾巴抵挡。
不曾想,利剑硬生生戳断赤缨的尾巴,势如破竹。
赤缨顾不得自己血肉模糊的断尾,拼命呼救:“敖将军!救公主!”
敖烈闻声掉头,伸爪挡开伤我的暗剑,任由数柄铁剑插进他的后腿。
霎时鲜血喷涌。
好不容易趔趄站稳,敖烈的浑身鬃毛如金针刚立,昂首护住背后的我。狼尾一甩,将偷袭者全部击倒。
狼烟的效力在我体内随着血液奔流发散。
在我昏昏沉沉彻底失去意识前,原本殷红晦暗的长空,东面突然亮堂起来。
数十位仙人齐驾着一朵厚实的七彩祥云,急匆匆朝清虚赶来。
眼睁睁看着寂渊钟召来的仙界帮手全部到齐。
记忆潜回紫竹深处,我还是那个皮毛雪白,安分懒散的小狐狸。一辈子不踏出紫竹林,靠着抓鱼扑蝶这些小事,我也能快乐到死。
再也回不去了……
“菀菀!”
悲绝的呼唤声,乍在我耳边响起。
黑压压的云团上,我好像正躺在某人的怀里。
白菀花瓣没了香味漫天凋零,我隐约看见一滴泪,从一团模糊不清的黑影轮廓里,缓缓落向我脸颊。
沾着肌肤,冰冰的,凉透心骨。
我努力想要看清身侧之人,却猛然看见,满园花艳,映掩一地白玉流光。
花团锦簇的树桠下,一袭紫金瑞兽长袍的男子,眉梢悬着温柔的月华。
一个活泼俏皮的女孩,轻颦浅笑,声若银铃:“我终于修出仙身啦!多谢神君救命之情!百年栽培之恩!”
男子长身玉立,负手身后,薄削的唇角扬起淡淡若无的笑意。
“白菀花仙,神界岁月清幽闲淡。如今你已自由身,天地广阔,随你去罢。”
女孩失落昂起头,眸中升起一抹倔强:“舜璟神君,我不愿离开。我想留下来,陪你看尽日升月落,满园花谢,与你笑谈浮生流年。”
男子不知何时手中捻上一片洁白的花瓣,略微迟疑后,松开指尖,任它轻轻飘旋风中。
紫金玄袍、舜璟神君。
我魂不守舍地抬起视线,旁侧的神殿牌匾,浩然金漆着:长君殿。
我屏住呼吸,视线努力聚焦在紫金玄袍的男子身上。
恰巧此时,云海涛涌,男子回过头来风华一笑,金风玉露,便胜却人间无数。
我捂住胸口,觉得痛心疾首,五内俱崩。
情深不知何起,念去去,千年烟波,泪眼婆娑。
“公主,醒醒啊!怎么你眉心一直泛红光呢?病了吗?”
有人抓着我的胳膊使劲来回摇晃。
我猛地一醒,抑闷地半刻说不出话来。那究竟是前世姻缘,还是南柯一梦。
“公主!你没事吧?”
一个娇俏玉伶的女子,腰间缠着带血的纱布,面容焦急地看着我。
是赤缨,那个为我受下断尾之伤的女子。
脑中关于清虚观的记忆被强行拉扯出来,我慌忙回过神来,起身抓住赤缨的襟角:“我娘呢!我娘呢!她在哪?”
赤缨黯然低头,涩红眼眶低沉道:“为了保你安全离开,妖后她孤身把所有仙人引开,还让我把这些交给你。”
赤缨哽咽说完,我在她掌心里,看见一颗褐色内丹,还有一串黑若曜石的鳞环。
我幡然心痛泪河长流:“是我害了娘!都是我的错!我还活着做什么!别拦着我!放开我!”
“公主!冷静点!妖后她牺牲自己,也是希望你好好活着啊!”
“我不要活着!我要我娘回来!我再也不敢任性胡来了!娘!你回来啊!”
“公主……”
赤缨含泪按住我,不许我做傻事。正值我万念俱灰时,屋内走进一个高大憔悴的身影。
来人缓缓摘下血污尘蒙的盔甲,躬身单膝,跪我榻前:“公主,妖后没死。”
“你说什么?”我收泪抬头。
“我打探到消息,寂渊山下,妖后已遭人掳走。”
一张俊削硬朗的脸,粗狂的剑眉下,银灰色的眼眸,目光犀利如刀锋。
我将视线挪至他的腿部,中了数剑,窟窿未愈。我很想相信他的话,可是——
“这世间怎么可能有人在众仙围困下掳走我娘!”
“确有此人。”
敖烈笃定的面容,铿锵报出一个人的名字:“绝魈魔王,黑龙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