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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径崎岖,久行未至。
黯淡的月光透过密涌的云层,虚实映亮深幽的山谷。
风声在林中呼啸而过,沙沙响作一片。
我微微皱眉,与黑龙曜保持安全距离,暗生防备:“到底还要走多久,你是不是在骗我?”
玄袍黑影,停下脚步。
再转过身时,他黑邃的眼中漾起一片潾潾如水的沼泽。
“我的确曾经骗过你。可是从今往后,我都不会再做这样的事。”
“你、怎么了?”我正诧异黑龙曜情绪的变换。
盈盈淡透的月光,薄薄均匀地洒了一地。
黑龙曜倏然疾步上前,不由分说地将我摁入他怀中,倚近他的胸口。
“小仙女,答应过你的事,我都会办到。就像千年前我对你许诺过,等我报完血海深仇,定带你看遍这人间美景大好山河。”
我被他双臂牢牢紧箍在怀里,动弹不得,满额滴汗,略微尴尬提醒道:“你认错人了。”
“不,你就是我的小仙女。眼耳口鼻相似是世间常事,但神韵气息都一样,我信这世间找不出第二个。”
小仙女?
想起黑龙曜寝殿壁上悬挂的小仙女画像,的确与我几乎一模一样。
我努力从黑龙曜怀里挣脱,探出脑袋,硬把额头凑他眼前道:“你看你画中的小仙女,有我眉心这胎记吗?”
“虽不知这千年间,你经何变故,但我绝不会认错。也许轮回转世,会抹灭你的记忆,这样也好。”
微风袭涧,清浅月照。
黑龙曜温柔替我一缕缕捋顺被风拂乱的长发,仍是半分不可松懈地将我禁锢在他霸道的怀里。
三界轮回,前世纠葛。
当思绪开始无限蔓延,我仓蹙按捺住隐隐作痛的胸口:“黑龙曜,既然你这么肯定,那你告诉我,千年前到底发生过什么?”
皎白月光久照着山涧二人,对峙亘古弗如万年。
黑龙曜苦涩浓沉地笑了笑,话锋一转道:“走吧,小仙女,我带你去见九尾狐。”
语毕,黑龙曜轻手揽住我的腰,凌空飞起,带我敏捷地穿梭在月下密林中。
离地三丈的高处,我举头望向前方黢黑的山谷深处,屋窗光影曳动,隐约可见零星灯火。
当空气里弥散着浓浓草药味时,黑龙曜带我落在一间古朴整洁的茅草屋前。
“药仙!”
应着黑龙曜的召唤,一位银发长须的老人,手摇着一柄草编蒲扇,缓缓走出夜色隐没的深院。
奇怪的是。
老人的双脚竟然缚着沉重的枷锁,而长长的铁链,更是不知系头何在。
药仙脚下拖带着沉重枷锁,领我们去到屋子后院。
夜色笼罩下,满院缭绕浮动着淡白的烟雾,浓烈的草药味扑鼻而入。
我看见娘亲浑身浸泡在赤色药缸里,脸色苍白紧阖双目。
“娘,醒醒,菀儿来了。”我难过走近,摸着娘的脸颊,轻声唤了唤。
没有半点反应。
我湿红眼眶,焦急回过头询问药仙:“我娘怎么了,她什么时候能醒?”
药仙捋了捋花白胡子,不急不慢道:“姑娘,你娘并无大碍,不必担心。”
“可是,她被众仙所伤,怎么会没事。”我愈发焦急。
“你娘并未受伤.只是万年妖体没有内丹护身,又肝火攻心,以致血气逆行上涌百会。如今服下天山药草,静休几日便好。”
“那我把修为妖丹还给娘,能否让她好得快些。”我心急追问。
药仙悠悠晃荡手中蒲扇,摇头道:“虚不受补时,不宜此物。况且就算你娘醒过来,这内丹也派不上用场。因为……”
黑龙曜突然眼光锋寒一刃,药仙即刻收声。
我脸色猛地刷白,情急抓住药仙宽大的布袍袖子,催促道:“因为什么,你说啊。”
黑龙曜冷峻面色盯着药仙:“说啊。”
药仙步步后退,结结巴巴半天后,终于补齐后面的话:“因为、因为上古九尾狐,命有九条,所以姑娘不必太过担心。”
以前在紫竹林的时候,娘的确讲过,一尾一命,九尾九命,所以娘有九命无疑。
我拭掉额头惊出的冷汗,长长吁一口气,终于稍微放下心来。
“姑娘脸色虚白,可否让老翁替你诊治。”药仙出于职业习惯,疑虑地看着我。
黑龙曜立刻不由分说捧起我的脸,上下左右齐瞧了瞧,紧张道:“小仙女,你哪不舒服?药仙,快给她看看。”
由不得我拒绝。
药仙轻轻搭手把住我的腕脉,捋着胡须,斟酌片刻后,更为疑虑的神色看向我。
“姑娘,你脉象极虚,应是遭人毁掉修为废断筋脉所致。可是你的体内血气异乎寻常,仙妖人气混杂,真是千古难见。”
我吃惊地点点头,万分钦佩药仙的高明医术,竟能凭着把脉测知我所经历之事。
“药仙,人有人气,妖有妖气,仙有仙气。我的体内又怎么可能同时混杂这些呢?”我诧异不解。
药仙皱着眉头,捋了捋胡须,思忖道:“姑娘为妖,吸食人魄,体内翻滚妖气人气倒还好说。主则是姑娘体内流淌的仙血正气,实不寻常。依老夫愚见,应是姑娘重伤后,有缘得仙家渡过大量仙气救治,还将仙血供你饮用所致。”
我腿顿时软了软。
想起云雪之巅上,服下过的那一盅盅又腥又苦的汤药。
舌尖再度回味起那股复杂难喻的滋味。
腥的是血,苦的是药。
我恍然大悟。
我曾一勺一勺喝下的,是舜璟用仙血熬制的药。
而唯一不能想明白的是,我区区狐妖何德何能,他堂堂上仙何苦何必。
姻缘河畔,凉亭初见。
他的慈悲为怀,他的无情于心,仍是历历在幕。
我微微拢心一思量,这一救一伤再一救,我终归是欠下了。
“啪!”
屋内的桃木八仙桌被掌碎得四分五裂。
我惊得回过神,看到黑龙曜脸色铁青,拳头攥得滋滋响,像是克制忍耐了极久。
他的眼神冷得咄咄逼人,极为怒愠的神情道:“小仙女!告诉我谁伤的你?我去要他的命!”
不想牵扯出多余的事端。
我支支吾吾,梗了梗,好歹掰出一个理由来:“今日不想说这些,好困,我现在只想睡觉。”
“既然困了,那改日再说,就饶那家伙多活一日。”
黑龙曜的注意力果然被彻底转移,另关心道:“小仙女,药仙的屋子不便住人,随我回魔殿休息吧。”
“不,我想一直陪着娘,直到她醒过来。”
药仙摇着扇子道:“姑娘体虚不宜熬夜。你娘尚需几日才会醒转来,倘若姑娘身子不济,熬守后晕个几日,恐又要急坏你娘的身子。还是好生回去歇息吧。”
药仙说得颇为在理,要照顾娘,我首先得照顾好自己。
我点点头,应允同黑龙曜回魔宫休息。
寂静狭长的山涧小径上,晚风轻拂,暮色浮云渺渺遮住半阙琥珀色月牙,洒下一地素素碎碎的月华。
为将自己很累很困的谎,撒得更圆满些,免得黑龙曜又再想起我受伤的事,所以此刻——
我乖乖听话地待在黑龙曜的背上。
他背着我,慢慢走着,步步踩在月光流璇的地面,仿佛走在一条漫无尽头的月光隧道里。
一开始,我还撑着精神,硬昂起脑袋。
走着走着,我头越垂越低,意识越来越朦胧。
终于忍不住,整颗脑袋省劲儿地耷拉倚靠在他后背上,酣睡着了。
隐隐约约,似乎某个片刻,他曾停下脚步,遥望天边闪烁的星辰,呢喃自言自语。
“红尘三界,九重天上,我黑龙曜颠沛流离的半生里,小仙女,照顾我信任过我的人,只有你。误刺你那一剑,我整整自责后悔千年。三生有幸再遇见你,这一次,这一世,换我来保护你,信任你……”
我在黑龙曜背上,懒散偏了偏脑袋,换个姿势继续酣睡,浑然没有听见他的这番深情自省。
绝魈魔宫内,我困倦熟睡在黑龙曜寝殿床榻上。
黑龙曜安静地守在一旁,伏在他黑檀碧玉的案桌上。
自凉亭初见舜璟后,我开始频繁梦见自己和他同在九重天上。一幕幕场景,或悲或喜,或情深或执迷。
许是近日疲乏至极,难得今夜安稳入眠,突然一阵清脆的敲门声吵醒我耳朵。
“曜哥哥,你睡没?”
“很晚了。宓珠,你来做什么。”
半推开门后,门口传来黑龙曜与女子的聊天声。
“曜哥哥,对不起,打扰你休息了。你知道的,我眼睛看不见,分不清白天黑夜,我是听说你从外面回来了,就想来找你。可是来了几回殿里,你都没在。”
“没关系,我也还没睡。你的眼睛好点没?”
“还是老样子。药仙说我是先天眼疾,怕是治不好了。”
“不会的,相信哥哥。”
“嗯、曜哥哥,你房间里还有别的姑娘在么?”
我赶紧扯被子捂住脸,心里暗呼不好,怕要毁掉魔王一桩好好的姻缘了。
可是这姑娘不是有眼疾么,我连动都没动一下,她怎会知道我在黑龙曜房间里。
真是跳进瑶池也洗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