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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2章 苦与福
夜色渐浓，露水打湿枝头繁花，月亮拖着圆滚滚的肚皮缓缓向西爬去，整个京都笼罩在一片宁静祥和的氛围中。
一阵凉风吹来，灯笼晃了几晃，投落在地上的树影随之晃了几晃。
“铛！”
更鼓敲响，如水平静的威王府又亮起几盏烛火，各个院中的丫鬟小厮忙碌开来。
先前北伐的将士提前归来，皇上有令，待南征的将士归来，一道论功行赏，是以一个不大的威王府中，足有三人等待着受封。
牧铃君让丫鬟将三千青丝尽数盘起，只以一条大红色的带子束发，好不英姿飒爽。
相较于这边的认真对待，一墙之隔的风波院内，牧锦风尤躺在床榻上，有一搭没一搭地点着怀中人的手指头：“你说，一会上朝小爷要不要戴胡子？”
杨晴被身后人闹醒，也不生气，支着一边眼皮，含糊不清地问道：“为何要戴胡子？”
“小爷如此英俊潇洒，风流倜傥，若是叫那些个老家伙瞧见真容，一个个争着要将女儿许给小爷可如何是好？”牧锦风言罢，苦恼地揉了揉眉心：“小泼妇，你惨了，从今日起，你的好日子算是到头了。”
闻言，杨晴翻了个身，脑袋往男子怀中拱了拱，软绵绵道：“不打紧，他们抢得走你这个人，抢不走你的钱，银子都在我口袋里放着呢。”
牧锦风眼皮跳了跳，低头捏了把怀中人绵软的面颊：“你个没远见的小东西，有小爷在，你才能赚更多银子。”
“唔……”杨晴微微拧起眉头，也不将男子的手挥开，瓮声瓮气道：“我现在挺有钱的，糟心钱就不赚了。”
“你这小泼妇！”听得女子这般言论，牧锦风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不赚糟心钱？她还真是心宽啊！
“你当真一点也不担心？”
声落，回应他的是女子平稳的呼吸声。
牧锦风低头看了眼怀中人，见她又睡了过去，这才起身整理仪容。
四更天，三辆马车在威王府门前一字排开，做好了随时出发的准备。
牧锦风姗姗来迟，步伐缓慢懒散，哪还有半点为帅的气势。
“这小子！”牧石松摇摇头，言语间满是无奈。
他与怀王穿的朝服，就连铃君也穿的戎装，这小子倒好，穿了一身便装，衣料还是极普通的绸布，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爹，姐，怀王。”牧锦风打着哈欠冲三人一一打过招呼，游魂般朝马车前飘去。
牧石松后脚跟着行上马车，见儿子靠在车厢上小憩，眸色不由得软和几分：“可是没休息好？”
“恩！”牧锦风从鼻腔中哼出一声应声，正欲端正身子，又叫一只手按了回去。
“困乏便继续休息吧。”牧石松拍拍儿子的肩膀，语气是少有的慈爱。
闻言，牧锦风睁开双眼，眸光深深地望着父亲。
“你小子怎这般神情？”叫儿子这般看着，牧石松多少有些不自在。
“儿子原以为，您能做到的，儿子也能做到，享得了别人享不了的富，吃得了别人吃不了的苦。”牧锦风望着眉梢眼角刻满刚毅与威严的父亲，心中有万千感慨：“直到去了南疆儿子才发现，我以前所以为的吃苦，根本算不得苦。”
原本他以为，吃苦也不过就是吃得差点，住得差点，早些年他为皇上办事，也曾有过风餐露宿，饥一顿饱一顿的经历，军中粮食虽然难以下咽，时间久了也就能习惯了。
然，到了军中他才发现，比起粗茶淡饭与简陋的居住环境，更考验他的是一些将士身上散发出的浓浓汗臭与脚气。
他本就爱干净，天天闻着那些个古怪气味，还与饭菜的味道混合在一起，每日用膳都需要莫大的勇气。
当然，比起将士们口中父亲的经历，他吃的这些所谓的“苦”，也不过是打小养尊处优带来的矫情。
“儿子今日所能享受到的福，都是您吃苦换来的。”
“你小子，怎突然说这些？”牧石松早就习惯了儿子傲娇嘴硬的模样，逞一听得他心里话，看到那双眼中暌违已久的孺慕，不免更加不自在。
“大抵是没睡够头昏吧。”牧锦风失笑，抬手揉了揉眉心：“原本日日睡着那张床，倒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可时隔四年再回来，躺在熟悉的床榻上，竟是舒服得难以入眠。”
睡惯了高枕暖床，穿惯了锦缎罗裳，似乎他的日子本就该过得如此轻松惬意。
然，此番回到京都，以前的床榻睡不习惯了，以前的衣裳也不合身了。
“习惯了便自在了。”牧石松手搭在儿子肩上，用力拍了拍：“以前你享的福是爹吃苦换来的，现在你享的福都是你该享的，爹以你为傲。”
叫父亲这般夸赞，牧锦风也觉得有些不自在。
他脑袋微微偏转看向晃动的绉纱，很快又想起什么，转头对上那慈爱深沉的目光：“爹，谢谢您的认同。”
闻言，牧石松心中一喜，语气却是硬邦邦的：“你小子，酸不兮兮的，知道的你是去南疆打战，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去秀才堆里打滚了四年。”
“呵！”牧锦风被父亲别扭的模样逗乐，心中那点说心里话的不自在登时烟消云散：“因为走过您曾走的路，对您的了解不再只是别人口中的艰难，所以更加崇拜和敬佩您，也越发期待能够得到您的认同。”
“咳咳！”牧石松清了清嗓子，强做威严沉稳，实则唇角都要咧到耳根子去：“这话阿晴教你说的？”
难得这小子开窍，嘴里能蹦出句好来，不用想也知道，定是阿晴教出来的。
“爹若是不喜欢听，日后儿子不说了。”牧锦风神色一敛，作势就要将目光偏开。
“爹也不是不喜欢……”牧石松话音未落，见儿子看来，当即以手握拳抵于口鼻前，低低咳了两声：“听惯了你小子瞎说胡话，偶尔听一回正经的，倒是真不习惯。”
“儿子会尽量让您快些习惯的。”牧锦风言罢，在父亲诧异的目光中展颜一笑，说不出的少年意气。
闻言，牧石松愣了愣，旋即朗声大笑。
畅快的笑声为清风送出马车车厢，跟在后方的牧铃君闻言，不自觉地露出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