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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走到兰芳殿时听见了嘤嘤哭泣声,不由皱起了眉头。他挥手示意欲行礼的宫人不要出声,才慢慢的走进殿内。
“贵人不要哭了,要是哭坏了身子,岂不是让许少爷走的不放心。”
许少爷,走的不放心?皇帝眉头一拧。
捂着嘴哭得难以自己的许清玫泣不成声:“我大哥才二十一,他还没成家立业,连个后都没留下,我……”许清玫不禁趴在桌上枕着双臂,放声大悲。
声音里的悲伤哀痛,闻者伤心见者落泪,带的一众宫人半真半假的哭了起来。
饶是门口的皇帝也觉嗓子眼发堵了。
一个宫人抬头擦眼睛的档口,余光瞄见了一角明黄的龙袍,大吃一惊,忙道:“参见陛下!”
一嗓子将深陷凄风苦雨中的一群人喊了回来,纷纷下拜叩见圣人。
趴在桌上哭的不能自己的许清玫连忙抬头,飞快的抹眼泪,却是越抹越多。
皇帝向前大跨几步,扶住了要行礼的许清玫,柔声询问:“你大哥怎么了?”
皇帝是知道许清玫和兄长感情极好的,他第一次见到许清玫时就是她躲在假山里偷偷为兄长哭泣,悲悲切切的哭声在夜风里格外让人不忍。
他便过去看了一眼,只见许清玫蜷缩成一团坐在假山洞里,细长浓密的眉睫下是一双湿漉漉的大眼睛,大颗大颗的眼泪无声往下流。
“有人欺负你了?”看她衣服,皇帝认出她应该是储秀宫的人,他还是知道储秀宫里互相倾轧比较厉害的。
许清玫摇了摇头,摇完了,像是才想起来要行礼,手忙脚乱的从假山洞里跑出来。
“那你为什么哭的这般可怜?”
眼泪掉的更凶,许清玫哽咽道:“春闱今天结束,奴婢大哥本也是此届举人,可他半月前被歹人打伤了腿,没了资格,奴婢忍不住就……惊扰圣驾,请陛下恕罪。”
皇帝一惊:“天子脚下何人如此猖狂?”
许清玫身体颤了颤,膝盖一软也不顾下面是崎岖的石板路,径直跪下了:“陛下,请陛下为奴婢兄长做主。”
皇帝愕然,但见她哭的伤心欲绝,忙道:“有何冤屈,你只管说来。”
许清玫含泪悲声道:“陛下,我兄长自幼便与凌夫人定亲。”
“凌夫人?”皇帝瞪了瞪眼,惊疑不定的看着许清玫。
许清玫点头:“便是凌阁老的夫人。”
洛婉兮在嫁给凌渊之前还订过亲,皇帝自然知道,可万想不到眼前这女子竟然就是许家人。“当年兄长年幼无知被个歌女蒙骗,铸下大错,洛家也由此解除婚约,只怪兄长不争气,奴婢家里并不曾有怨言。可洛家却得理不饶人,不肯放过奴婢家里头,尤其是凌夫人嫁给凌大人之后。奴婢家里每况愈下,处处受人排挤。兄长于心难安,发愤图强要振兴家业,却,却在春闱开考前几日被人趁夜打断了腿,绝了仕途。”许清玫痛哭流涕:“天子脚下朗朗乾坤,哪有强人敢这般目无法纪,怕是有些人不想
我大哥参加科举,不让他出人头地。眼下谁不知道陛下正想大力提拔年轻后生。”皇帝的确想趁着这一届科举提拔一些与各党系没有瓜葛的年轻人,年轻气盛者大多斗志昂扬不畏权贵。这许清扬要是真有本事,因着他和凌渊的恩怨,皇帝自己也承认他会培养他。所以对许清玫意有所指
的话,皇帝是相信的,正因为信了所以格外同情,格外愤怒。
如此皇帝便对许清玫上了心,后见她活泼大胆,与宫里其他端庄谨慎说个话都小心翼翼的嫔妃大为不同,和她在一块更轻松自在,皇帝难免多宠幸些。
“陛下!”许清玫哭喊一声后,扑进了皇帝的怀里,失声痛哭:“陛下,我大哥死了,他死了!”
皇帝惊了惊,就在前几日他还派御医给许清扬治腿伤了,怎么就死了了:“怎么会?”“陛下,我大哥是被人逼死的,他是被人逼死的。”许清玫嚎啕大哭起来,断断续续道:“我大哥一直想振兴家业,他这几年,悬梁刺股挑灯夜读就是为了这一届科举……可他的腿好不了了,他没法参加科举
,不能光耀门楣了,大哥,大哥绝望之下才会选择自缢。”
许清玫死死的拉着皇帝的龙袍,手背上青筋毕露:“陛下,他们欺人太甚,他们欺人太甚!”
闻言皇帝心里五味陈杂,放柔了声音安抚许清玫,见她平复下来才道:“朕带你去祭拜你大哥。”
许清玫愣了下,眼里又漫出泪花,紧紧的保住皇帝,感动的无以复加。
……
“娘娘,陛下带着许美人悄悄出宫了。”金兰柔声汇报情况。
还算皇帝明白,没大张旗鼓的出门,要不京城又要热闹起来了。正在浇花的陆静怡头也不抬,轻笑:“咱们陛下可真是个怜香惜玉。”抚了抚娇弱的兰花瓣:“美人如此得宠,总是该叫人知道的,省得有人不明就里得罪了美人,那就不好了,毕竟咱们陛下向来是个护短的
,不是吗?”
金兰闻言便明白她的意思,欠身道:“奴婢这就去安排!”
陆静怡点了点头,轻轻叹了一声,放着那么多家世虽不显但也拿得出手的嫔妃不宠,却抬举一个许家女。
陆静怡轻啧了一声,咱们这位陛下可真是任性呢!
……
皇帝带着许清玫微服前往许家祭拜其兄的消息,因为皇帝的马车在许家那条街上惊了,而闹得人尽皆知。
这样热闹的消息,洛婉兮自然知道了。下人禀报时,洛婉兮正在和洛婉妤看着罗汉床上的萱姐儿和婳姐儿烜哥儿玩的不亦乐乎。
“陛下到底在想什么呢!”洛婉妤语气里带着一丝不可思议。设身处地一想,要是凌煜陪方姨娘回去祭拜方姨娘的家人,洛婉如都觉自己不用出去见人了。洛婉兮蹙眉:“谁知道他在想什么。”也许他什么都没想,就觉这是一件十分普通的事。可眼下这一闹,等于是昭告天下,许清玫是他心尖尖了。皇后丢人是其一,后宫嫔妃也要心绪翻涌,那里头家世比许
清玫好的一只手数不过来,岂能甘心,且有的闹腾了。
这皇帝做事向来是只顾得上眼前的,洛婉兮都不会震惊了,只怜惜皇后。
“皇后不易!”洛婉妤也幽幽一叹。
洛婉兮扯了扯嘴角,都知道皇后不易,陆家无奈才好呢!凌渊虽然没和她明说,但是她也能看明白几分他的打算了。
瞥见洛婉妤又去拿酸梅,望着空了一般的碟子,洛婉兮狐疑的看着她:“你就不觉倒牙!”这酸梅是拿来开胃,可洛婉妤这架势,洛婉兮目光在她肚子上绕了绕:“你不会是有了吧?”
洛婉妤有些不好意思的摸了摸腹部:“我也有点儿怀疑,只是府医这两日出门访友了,我就想过两天等他回来再看看。”不过她都生了一儿一女,多少有点经验,十有八九是有了。洛婉兮笑起来:“章府医在啊,”窦府医年老已经半隐退,除非大事才劳动他老人家,眼下府里头是他的徒弟章府医挑大梁。说着她扭头对桃露吩咐了一声,让她去请章府医过来,又道:“我也会点医术,要
不我先来看看。”
洛婉妤自然不会拒绝,洛婉兮便上手号脉,片刻后喜笑颜开:“看来萱姐儿要做姐姐了。”
正在和小叔叔小姑姑们玩的萱姐儿听见自己的名字,扭过脸来看着洛婉兮。
洛婉兮招手让她过来,一把搂住她香喷喷的身子问她:“萱姐儿要妹妹还是要弟弟?”
萱姐儿对这个问题早有答案,奶声奶气:“要弟弟也要妹妹!”
洛婉妤眉开眼笑,嗔怪女儿:“你可真贪心。”玩笑着,章府医就来了,确定是喜脉,这下洛婉妤彻底放心了,眼角眉梢都是浓浓的笑意:“之前我娘整天催我,眼下可算是能交差了,可她倒是走了。”说完洛婉妤才发觉自己失言,她也是欢喜的傻了,
忘了一直以来的避讳。她从来不会主动在洛婉兮跟前提及母妹,也不会在母妹面前提起洛婉兮,两厢不睦,她也知道。
洛婉妤并不知洛婉如进京了,遂她知道的是何氏因为收到了洛婉如病危的急报,着急去看女儿所以连夜离京。事实上何氏是陪着洛婉如回苏州了。
洛婉兮自然不会巴巴去告诉洛婉妤这些,说出来就伤情分了,故洛婉兮笑了笑:“这么大的好消息,可要赶紧让二婶和大嫂知道,也让她们高兴高兴。”
洛婉妤立即顺着她的话题道好。一众人便去慈心堂看凌老夫人,不一会儿其他人也闻讯而来,登时一派喜气洋洋,添丁进口总是件格外高兴的事情。
……
翌日,洛婉兮用过早膳后便带着儿女出了门,他们要去宁国大长公主府。大长公主十分喜欢两个小的,尤其是婳姐儿,道是婳姐儿这脾气跟她小时候一模一样。
洛婉兮是拒绝承认的,奈何大长公主言之凿凿,就是陆国公也说像。
眼下母子三个坐在马车里,烜哥儿被摇晃的昏昏欲睡,马上就去会见周公了。婳姐儿却在她娘怀里扭来扭去没一刻消停。
胖爪子牢牢地抓着窗户,大眼睛瞪得圆溜溜,对着外面咿咿呀呀的叫个不停,时不时还流口水。
洛婉兮已经预见了等她再大一点,肯定会三五不时的要求出来玩。
“那是糖葫芦!”
“那是风车!”
……
洛婉兮温柔的指着外面的东西向她介绍,小姑娘偶尔还会配合的张张嘴,像是惊奇。
“这是风筝,等你大一些,娘带你和弟弟放风筝好不好……”洛婉兮突然遮住了婳姐儿的眼,还放下了窗帘。
她隐隐看见前头有一出殡的队伍,小孩子眼睛干净,这些东西还是少看为妙。
婳姐儿顿时不干了,一耸一耸的扭着,闹着要继续看。
洛婉兮一边哄她,一边感觉到马车停了下来,遇到这种队伍让一让也是应有之义,毕竟死者为大。
渐渐的哀乐和啼哭声变大,闹腾得欢的婳姐儿突然不闹了,身子一软趴在了洛婉兮肩窝里,小爪子还抓着洛婉兮的衣襟不放。
这是吓到了,洛婉兮怜惜的抚着她的背,又亲了亲她的脑袋安抚。再看小儿子,睡得昏天暗地,小呼噜打得美美的,一点都不受外力打扰。这小子也是好本事!
冷不丁,方才一闪而过的一个画面在她脑海毫无预兆的出现,洛婉兮动作一顿,她似乎看见了一个许字。
该不是许清扬的出殡队伍吧!越想越是有可能,说来也是唏嘘,她与许清扬订婚五年,却是正儿八经一面都没见过。如今倒是在这儿遇上了,可真是世事无常!
恰在此时,一阵喧哗声传进来。
“夫人!”坐在马车外的桃叶掀起帘子禀报:“是许家的送灵队伍被人拦住了,好像是二姑奶奶!”
洛婉兮愣了下才反应过来,二姑奶奶不就是洛婉如吗,她不是被送回苏州了吗?顾不及想太多,洛婉兮赶紧道:“把她带走,别让她胡言乱语,她要是胡说了什么。”她发狠,“你就宣布她得了失心疯。”疯子说的话做的事,谁会去当真。便是有人怀疑,一口咬住洛婉如疯癫了,那些人
又能如何!所有人都在费尽心机的替洛婉如遮掩丑事,她竟然还跑来拦出殡的队伍,生怕别人不知她和许清扬的丑事不成。这京城认识她的人可不少,她是要死了不在乎,可她们还活着,还要脸见人呢!洛婉兮一点
都不想走出去被人指指点点。洛婉兮正气得胸膛剧烈起伏,就听见外面嘈杂声变得更重了,她想把婳姐儿递给桃露,可婳姐儿察觉到她娘要把她抛弃的意图之后,小嘴一瘪就打算来个水漫金山寺,洛婉兮最怕她哭。这丫头哭起来颇有
她的真传,一哭就停不下来。
最后洛婉兮只得按捺住下车的念头,她到底不敢让女儿触霉头。
桃叶办事还是可靠的,不一会儿就回来了,洛婉如也被她打晕带了回来。可洛婉如为许清扬痛哭流涕痛不欲生的那一幕也落入了在场所有人的眼中。
洛婉兮隔着帘子沉声吩咐:“改道去洛府。”说被送走的人突然出现在京城,还在大庭广众之下闹了这么一出,她自然要去问一问怎么回事。
……
此时,何氏已经骇得六神无主,她送洛婉如回苏州,就是想陪女儿最后一程。怜惜女儿红颜薄命,何氏对女儿百依百顺,唯独回京这一条。
求了几次,洛婉如知道母亲不会松口之后,竟是绝食相逼。这天下少有父母能拗得过儿女的,何氏绝不是那个例外。
最终何氏妥协,答应让洛婉如见许清扬最后一面。于是何氏迷晕了洛大老爷的人后,又命心腹将他们捆了起来,调转船头回京。
何氏知道洛大老爷会震怒,可她也没办法,她不能让女儿死不瞑目。
然而到了京城,何氏才发现许清扬竟然死了,自缢而亡。何氏哪里敢让洛婉如知道,这不是催命符吗,只得绞尽脑汁的安抚瞒骗,哄她许清扬忙着科举,科举完又说他累坏了在休息……
也不知洛婉如是不是看出了破绽,竟然拖着一幅病体偷跑了出去。
等何氏带人追过来时,已经晚了。
洛婉如已经闹了许家的出殡队伍,还好巧不巧被洛婉兮给撞上了。洛婉兮望着马车外的何氏,她形容憔悴,神色张皇,像是老了十岁不止。她也是有女儿的,所以她能理解何氏此时此刻的那种痛。但是她无法理解何氏那种近乎蛮不讲理的溺爱,若非如此,洛婉如不至于
如此。
“大伯母,有什么咱们去了洛府再说,我已经派人通知伯父了。”何氏的嘴唇剧烈的哆嗦了下,恳求的看着洛婉兮:“你让我把如儿带走好不好?我保证,我保证她绝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了。”老爷不会放过女儿了,这次肯定不会了,她只想让女儿安安稳稳走完最后这一
程。
保证,有关于洛婉如的保证她听了不下三回了,可没有哪一次真的实现了。而洛婉如总能做出一桩又一桩让人叹为观止的事情来。
让何氏把洛婉如带走,保不准过几天她又跳出来做了什么,一个将死之人的孤注一掷,谁也预料不到。
在何氏乞求的目光下,洛婉兮缓缓摇了摇头。
何氏脸色霎时变得惨白,她身子一晃,就要下跪,幸好桃露一把搀住了她。
洛婉兮抿紧了追嘴唇,这儿虽不是闹市,可周围都是大户人家,门房都在看着呢。要是何氏跪了下去,她少不得要被人说几句。
“婉兮,我求求你,”何氏哀声求她。
洛婉兮眉头紧蹙,一个眼色过去,也不知桃露是怎么弄的,何氏双眼一翻就晕了过去。
洛婉兮这才松了一口气,她可不想何氏在这儿闹起来让别人看了笑话去。
“大伯母晕过去了,赶紧送回去。”洛婉兮扬声。
桃露应了一声,指挥两个婆子把何氏扶到后面的马车上去。车队便重新动起来,不一会儿就抵达洛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