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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停轻声问:“你同事?”
严峫:“不对, 不是我们队里人的声音!”
嘭!
这变故来得猝不及防, 门板被人重重一捶, 劣质装修材料当场抖落了满地墙灰。
“你先走!”严峫当机立断抓住窗棱, 猛一用力,铿锵拆下了整扇通风窗:“快, 我出去拖延时间!”
江停攀不上窗台,被严峫一把抱起来托了上去, 就在这时只听身后门板——
咣!!
又是一声重响, 卫生间门被民警踹开了!
“不许动!扫黄!”
“举起手来!”
“干什么干什么?”严峫厉声道, “哪来的警察?制服呢,警察|证呢,你说你们是警察你们就是警察啊,先打幺幺零……”
话音未落, 辅警大步冲了进来, 边用警棍抵住严峫边冲外面大吼:“中队长快来支援, 这边!有个人跳窗跑了!”
严峫无路可走,心下一横, 抬肘挡住警棍抬脚飞踢, 当即把这愣头小辅警踹得飞了出去!
哗啦啦——
辅警摔倒在地, 撞翻了无数摆设,丁零当啷动静不绝。
那一刻无数念头从严峫心中闪过, 警队纪律, 八荣八耻, 三大纪律八项注意, 马克思主义邓|小平理论,二十四字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林林总总走马观花,最终化作了心中无限的绝望和凄凉。
我完了,他想。
魏局八成会把我用手铐活活勒死,分尸,然后砌进办公室水泥墙里,估计得很多年后市局大楼装修人们才能发现我死不瞑目的冤魂。
严峫冲出卫生间,迎面两个民警怒吼着扑上来。但他岂能被派出所片儿警抓到,以手护头硬生生挨了一警棍,翻身后旋踢当场扫倒了左边那个年纪比较大的,连气儿都不喘,接下右边那个年轻小警察的警棍,顺势向自己猛拉,在对方失去重心的瞬间勾住他脖颈,狠狠往下猛掼。
小警察嗷一声,轰然砸上沙发,差点把胃从喉咙里喷出来。
“妈的住手!”
“不准动!”
严峫打眼一扫,房间里起码八|九个民警,综哥和俩马仔已经被死死按住了。胖子正被一辅警摁着蹲在地上,吓得全身跟颠筛似的,语无伦次道:“误误误误会,自自自自自己人,真自己人!……”
辅警很受侮辱:“谁他妈跟你是自己人!”
“指挥中心指挥中心,颐和路派出所请求支援!”派出所中队长一手拿着步话机嘶吼,一手持枪指着严峫:“重复一遍,颐和路三春花事KTV扫黄遇到暴力拘捕,请求迅速支援!”
严峫站起身,苦笑着冲枪口扬了扬下巴:“喂,你没开保险栓。”
这时外面再次响起了纷乱的脚步声,眨眼功夫由远及近,一道熟悉的厉喝平地炸起:
“站住!都举起手不准动!”
严峫一回头,只见市局外围行动组的同事们夺门而入,紧接着全副武装的秦川持枪冲了进来:“全部蹲下!建宁市公安局!”
严峫心下释然:“老秦你这头……”
猪字还没出口,严峫就眼睁睁地发现,秦川的视线越过自己肩头,表情从终于放心变成了十分惊恐。
秦川:“住——”
已经太迟了。
严峫被一警棍结结实实打上后腰,连哼都没哼出来,巨大的惯性让他飞扑出去撞翻了卡座,当着市局所有手下的面,以头抢地大字扑街,平沙落雁式的摔了个狗吃X。
现场一片死寂。
空气凝结了。
派出所中队长一马当先,带着民警冲上去,七手八脚把严峫摁住拎了起来,兜头就是一巴掌:“狗胆包天了你!再拒捕试试?铐住带走!”
“……等、等等这位同事!”秦川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上前摸出证件一亮,尽管不太控制得住声线中的颤抖,但还是能听出他尽力了:“你们这个……这个行动,你们所里的这个行动到底是跟谁备案的?”
“报告领导!”中队长一看对面是个副支队,立刻肃然起敬,啪地敬了个礼,说:“我们以前就接过警,说这个夜店涉嫌容留卖|淫,一直没抓到现行!今天又有人报案说有证据确凿的同性猥亵及疑似不法交易,你们看,已经发现了大笔赃款和不明药物,我们正要回所里往上报告呢!请问市局的同志也是指挥中心派来的吗?”
“……为什么是今天……”秦川这次是真的颤抖了:“啊?为什么偏偏是今天?!”
中队长迷惑不已:“因为今天指挥中心接到了警情啊!”
秦川一个字都蹦不出来。
市局刑警们没人出声,甚至没有人动。沉重的气氛压在每个人头顶,以至于这包厢看起来不像喜闻乐见的夜店扫黄,倒有点像连环谋杀案现场。
严峫气若游丝地抬起头,对面没人敢跟他对视,纷纷颤栗着挪开目光或捂住了脸。
“看什么看!”给严峫上手铐的辅警大概是太紧张了,上来就踹了一脚:“不准有小动作!”
“哎等等!”
秦川瞬间就活了,这一嗓子几乎叫破了音,满场派出所民警们纷纷侧目而视。
当着几个毒贩的面,秦川当然不好指着严峫说这是我们正在执行卧底任务的刑侦副支队长,你们赶紧麻溜把人放了;但秦川是个头脑灵活的人,心念电转间他找到了理由,当仁不让地训道:“执法录像是假的吗?内部整顿白做了吗?别随便揍嫌疑人!那个谁把赃款赃物提走,这个案子市局接管了!”
“哎!”中队长慌了:“市局同志,我们不是随便动手的!你看我们几个兄弟被嫌疑人打成什么样儿了,小刘二汪你俩扶伤员来给市局兄弟们看看!”
辅警也跟着附和:“是啊是啊,这孙子能打得很,刚才一脚就把人踢出了门!”
“打伤了我们好几个人!”
“下手忒狠,不是个东西!……”
基层同志们群情激昂,周遭控诉响成一片。秦川脸色十分下不来台,盯着严峫从嘴角里咬牙切齿地问:“你打人干什么啊?!”
严峫:“……”
“就是他,刚才群众报警说在楼下跟一男的拉拉扯扯亲嘴摸脸,转眼就跟夜店马仔上了楼,不是容留卖|淫是什么?”中队长没注意到周围刑警们精彩纷呈的表情,指着严峫愤怒道:“还有刚才在抓捕现场,就是他掩护一名嫌疑人跳窗跑了,你们说两人偷偷摸摸躲在厕所里干啥?这桌上几万块钱现金怎么解释,不是嫖资是什么?!”
如果说刚才只是死寂的话,现在包厢里的气氛,就应该是核爆后的广袤和虚无了。
秦川那张斯文俊朗的脸青一块,红一块,紫一块,堪称开了个大染坊。足足半晌沉默后,他终于憋出几个字来:
“……是,绝对是。”
广大淳朴的基层干警终于出了口气,纷纷用人民民主专政的严厉目光瞪视嫖|娼嫌疑人严峫。
秦川:“马翔老高!别愣着了!把这帮贩……嫖|娼拉皮条的全部押去市局!”
人群纷纷让开一条道,现场安静无声,只有无数道深刻又复杂的目光在虚空中交织。严峫就在那众多视线凝聚的焦点中,被几名市局刑警前后簇拥着,离开了这坟墓般安静的现场。
这个时候派出所民警们想的是:不愧是市局,刚才那么狂的嫌疑人现在大气都不敢出,他奶奶的太爽了!
综哥红毛他们想的是:这小子是个干大事的人,单枪匹马干倒了那么多条子,这回得判个二十年了吧?
至于市局支队的刑警们,已经没想法了,恍惚中只听马翔喃喃道出了大家的心声:“我猜待会回去后,我们会被严哥用手铐活活勒死,分尸,砌进市局办公室的水泥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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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小时后,夜店门口人行道边,秦川拉开依维柯的门,低头钻了进去。
后座被整排放平了,严峫面朝下趴着,光着结实的上半身。苟利拿着一瓶跌打损伤膏在给他揉腰,秦川走去探头一看,倒抽了口凉气:“大苟,老严的肾没给打坏吧?”
苟利说:“没事,他皮糙肉厚,再说理论上人靠一个肾也能活。”
“……那他以后还能人道吗?”
“那就难说了。”苟利微笑道:“不过据说咱们严副支队在相亲失败一百零八次以后已经重振旗鼓,调整战略了——以后洗洗干净菊花,也一样能开启人生的新篇章,说不定还能勇攀事业的新高峰呢,是吧老严?”
“……给老子闭嘴,”严峫有气无力道,“说了那是我的线人,线人!”
秦川啧啧有声地点了根烟:“你不厚道啊老严,自己有线人,还死乞白赖用我的——胖子办事本来就不靠谱,这下等那几个毒贩反应过来,我又得把他送强戒所去避风头了。”
严峫勉强一挥手,示意他不要废话:“里面怎么样了,搜出来蓝货没?”
“还蓝货呢,白货都没找着。马翔带人搜了十八回,也就犄角旮旯里搜出来几包叶子,不够耗子塞牙缝的。”
严峫浓密的眉头一皱。
秦川说:“这能怪我吗,朋友?谁料到那几个傻缺二愣子今儿个出动扫黄,还声势浩大的穿着制服,扛着录像进门?那些喽啰从一里地以外就闻着味儿跑了,该带走的都带走了,能剩下几包叶子纯属马翔他家祖上修路造桥积了大德,要不然咱们回去都得被魏局拿手铐活活勒死,分尸,砌进……”
“我差点就让那个叫综哥的把‘鲜货’拿出来了。”严峫眼珠沉沉的,低声道:“这事不对,不能那么巧。”
严峫眉骨比较高,显得眉头紧紧压在眼眶前端,尾梢又斜飞入鬓,这是个清晰深刻又有些桀骜的面相。他沉思着眯起眼睛,未几突然说:“去查接警台记录。”
秦川说:“早查过了,还用你吩咐?”
“不,不光是今晚的,以前对于这家夜店疑似容留卖|淫的举报记录全部都调出来,让颐和路派出所、辖区治安大队跟接警台一起三方对质,如果对得上就算了,对不上的话就有猫腻。”严峫顿了顿,冷冷道:“我不信这世上的事能巧成那样,市局今晚临时行动,整好派出所就接到报警来扫黄,前后五分钟都不差?查,给我严查到底!”
秦川点点头,打开车窗,把头伸到外面对刑警吩咐了几句。
“现在怎么办,老严?”
严峫吸着凉气,慢慢从后座上坐起身,咬牙按着后腰。
他其实真算强悍的了,在暴力拒捕过程中被货真价实的警棍那么狠命一抽,换体质差点的,估计当场就得横着送上救护车了。
“没办法,回去审阿综跟他两个马仔,着重突破点是那个红毛,看能不能从他嘴里撬出点东西来。另外这家夜店所有监控录像全部拷贝,送去省厅物证中心做锐化,立刻安排视侦后续跟进调查。”
他每说一句,秦川就点一下头。末了严峫沉默片刻,盯着车窗外黑沉沉的夜色,脸色复杂晦暗,不知道在想什么,然后抬手摸了摸耳朵。
“老严?”秦川低声提醒。
“……哦,”严峫回过神来,说:“我在想,幸亏我们手里还有胡伟胜。”
秦川直觉他刚才那灵魂出窍般的状态不是因为这个,但他没追问,只疑道:“胡伟胜恨你恨得出血,只差没扑上来撕你肉吃了,还能审出东西来?”
严峫冷冰冰道:“只要是犯罪分子,哪怕扒皮抽筋,我都能从他骨髓里榨出东西来!”
车厢里安静良久,只有苟利默默收拾医药箱的轻微动静,以及车窗外夜色中刑警们来回忙碌模糊的声响。
“哎,”严峫突然想起了什么,“怎么魏局到现在都没跟咱们联系?”
秦川也一怔愣,紧接着兜里手机就响了。
“喂,我秦川……方队?”
秦川和严峫对视一眼。
方正弘是建宁市局禁毒支队长,也是秦川的顶头上司。但他已经快退休了,年初的时候在行动中受了伤,导致旧病发作险些送命,现在已经几乎处于半隐退的状态。
这都快两点了,是什么让这个老头突然从市局办公室里打电话过来?
“嗯,我们还在现场做后续处理,很快就能收队……不是特别成功,情况比较复杂,等回市局后再……什么?您说什么?!”
秦川因为熬夜沙哑的嗓子顿时走了调,严峫猛地抬头。
手机那边传来方正弘衰老、疲惫又不苟言笑的声音,说:“胡伟胜死了。”
仿佛一颗闷雷,车厢里的三个人同时剧震,陡然色变。
严峫霍然起身抢过手机,直接开了扩音:“喂方队,我是严峫。胡伟胜死了?什么时候,怎么回事?!”
电流沙沙作响,不知过了多久,才听方正弘异常干涩地,紧绷绷地吐出了三个字:
“——魏副局。”